第一天的比武大會正式結束，而馬上長槍比武的四強就只能在明天再決出冠軍了。之后是團體比武，再之后則是射箭比武。

考慮到團體比武和射箭比武所需要的時間，估計比武大會應該就會在明天落下正式的帷幕了。

一場持續了兩天的比武大會的確算得上盛事，不過由于幾乎是歷史上最為盛大的赫倫堡比武大會持續了整整十天，即使在拋除某些表演性質的比武節目以及戲子助興后，單純是各項比武項目就花費了七天。與之相比的話，這次首相的比武大會倒也完全不算夸張。

整個比武場周圍的人群都在陸續散去，人們在路上相互交談著今天大會上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對決，或者是那位慘死的年輕騎士，嘈雜聲漸漸變遠，而王室和重臣要員們則前往南邊的河岸上，準備開始一場盛大的宴席。

在那片已經被布置好的場地上，許多沒有機會前去觀看比武大會的下人們正在努力準備著宴席的食物。比如足足在烤肉鐵叉上緩緩轉動了數個小時的牦牛，而這樣的牦牛甚至有六只之多。廚房的小弟們忙著給牛肉外表涂上奶油和香料，直到整頭牛的肉皮都被烤到酥酥脆脆，油脂不斷地滴下火坑燃起飛揚的火苗。

給諸位大人們預備著用來在附近過夜而不用趕回紅堡的舒適帳篷們林立在草地上，而一旁正是堆滿了甜菜、草莓和剛出爐面包的大餐桌和長椅。

盡管在比武大會上的國王和王后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怨一般離得老遠，但在這種情景的盛大宴席中，他們也只能再次坐到一起，而喬佛里、托曼和彌賽菈，則全都坐在王后的另一側。

艾德自己坐在勞勃的另一側，身旁還有著珊莎和茉丹修女。原本若是沒出過喬佛里刺殺布蘭那事，首相大人和國王應該是會把喬佛里與珊莎安排在一起培養感情的。但在現今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艾德還是勞勃，都覺得還是讓他們兩個離遠一些比較好。

大餐桌前各式各樣的助興節目從沒停歇，有歌喉甜美的吟游詩人為大人們唱起各色歌謠，也有雜耍藝人不停炫耀著常人做不到的雜耍動作，以及長著一張扁臉的國王御用小丑——月童整晚都在大餐桌邊游走。他穿著充滿了五顏六色的滑稽衣服，踩著夸張的高蹺甚至還能跳出舞步，他用機巧的毒舌嘲弄著宴席上的每一個人，讓所有大人都用哈哈大笑來回應自己的挖苦或諷刺。

據某些從紅堡下人們口中流出的消息聽說，國王原本想把最近在君臨城中名聲日顯的那位被稱為“最偉大的雜耍師”——術士給請到今晚的宴席前，不過最后苦于沒有任何辦法能聯系到對方，也就只得作罷。

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中，勞勃時不時坐在座位上和艾德高聲交談，時不時又拿著裝滿的酒杯到餐桌其他座位去尋找那些老爺們閑聊。他的話題中大部分都是以曾經豐富的戰斗經驗為基礎對那些騎士們進行的評頭論足，也有少部分是在真誠地感嘆或稱贊某些東西。

比如他今晚不止夸過一次的，“梅斯那個老東西可真是生了一個好兒子啊！”看來百花騎士洛拉斯著實給國王也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

“不過我可是聽說，那么好的兒子卻不太可能擁有自己的子嗣了，哈哈哈哈。”又灌了一大口葡萄酒的勞勃說罷也不在意周圍貴族們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自顧自的大笑起來。

那笑聲響亮如鐘，而之前勞勃國王那些一直沒怎么停下的高聲闊論聽起來也像是牛或者野豬一般結實。想必過了今晚，就算人人都知道勞勃確實遭遇了一次刺殺，但也都能明白他從未因此受到過任何傷害。

艾德心中明白，勞勃這番行徑想必就是在宣告著自己擁有著毋庸置疑的健康——當然，過度肥胖需要暫時被忽略。

不過艾德不清楚的是，勞勃此時笑得這么夸張，一方面確實是因為他想的那個理由，但另一方面他卻也是真心覺得好笑。

洛拉斯那個小子明明只需要笑一笑就能讓七大王國的所有小姐自愿為他掀開裙子，但他本人竟然一門心思地撲在了自己最小的弟弟——藍禮的身上。

有時候勞勃也在疑惑，那兩人到底是因為什么而發展出了那般的關系？雖說洛拉斯很早就因為被寄養在風息堡而做過藍禮的侍酒，但若論朝夕相處，自己和艾德小時候同為瓊恩大人的養子，那才叫真正的從小一起長大。但不管是自己還是艾德，可都從來沒有過想和對方上床的想法。

而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勞勃心中議題的艾德大人此時正頗為憂慮的觀察著自己的女兒珊莎。由于她始終不知道喬佛里對她的弟弟做過些什么，所以在她眼中的喬佛里仍然是那個在未來會與自己結婚的王子。而毫無疑問，雖說在座位的位置上有著不少的間隔，但珊莎時常會偷偷地關注另一邊的喬佛里。艾德心里無奈地猜測，恐怕她還會疑惑今天晚上的喬佛里為何如此安靜而憂郁。

而挨著喬佛里哥哥坐在王后身邊的兩位更小些的孩子——托曼與彌賽菈，今天在看臺上被那年輕騎士的死嚇得哇哇大哭，那吵鬧讓隔著好幾個座位的勞勃都忍不住出言讓瑟曦趕緊把孩子送回紅堡去。但令艾德摸不著頭腦的是，王后卻只是不管不顧地安撫著孩子，好像沒聽到勞勃說話一樣。

好在沒一會兒之后兩個孩子的哭聲就漸漸停歇了，于是勞勃也懶得多廢話，沒再管著瑟曦。但是放到現在這樣的宴席上，這兩個孩子仍然坐在這里又是顯得更加奇怪了。艾德承認他確實想不清楚，今天王后把自己那些孩子一步不離地帶在身邊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不過借著別人的孩子，艾德又想到了自己那個頗有些令他無奈的小女兒。艾莉亞她白天的時候帶著狼在外面和那些平民們混在一起也就算了，沒想到到了晚上宴席的時間，她竟然還非要待在外面不過來。想必是因為她不想扔下自己的狼獨自過來，而娜梅莉亞來到這種地方一定會導致一場災難。

但不管怎么說，被密密麻麻的金袍子所圍成的圍墻外面、那些沒有選擇徹底離去而是在其他沿河草地上一樣舉辦著屬于他們小型聚會的平民們終究沒法為艾莉亞提供如皇室一般的精致美食。于是艾德也只好叫來自己的兩位侍衛，讓他們用餐籃將豐盛的宴會食物都各自裝了一些拿上，然后去外面按照之前回來過一次的、艾莉亞身邊的一位侍衛所提過的地方去找找艾莉亞，讓她也吃上一些難得的美味。

做好吩咐并送走侍衛后，艾德搖搖頭，轉而看向珊莎的狼。淑女今天一整天的表現都堪稱完美，更是用自己的優雅使許多夫人小姐都迷上了這只毛茸茸的大寵物，幫它的女主人以及史塔克家獲得了不少稱贊。

就在艾德心里悄悄地將兩位女兒的狼做著對比時，勞勃端著空空的酒杯回到了座位上。他一屁股坐下后就朝自己的國王之手說出了明天想要參加團體比武的想法。

然而還沒等皺起眉頭的艾德想好該如何開口才能合理且成功地勸說國王放棄這個想法之時，坐在國王另一側、一整個晚上都沒怎么說話的瑟曦突然插進話來，語氣堅決而惡劣地阻止國王的想法，“你別想參加那個該死的團體比武，哪有國王會去參加那種東西？”

這一下可算是點著了勞勃的火藥桶了。他噌地一下站起來，立馬開始大聲呵斥著瑟曦。言辭之中滿是對瑟曦的鄙夷和埋怨，語氣之激烈讓艾德懷疑勞勃是不是把昨天被刺殺的氣也撒到了王后的身上。

末了又再次重申著自己那不容篡改的意愿，“臭女人，休想管我做這做那！我才是這里的國王，這里是老子當家！老子說明天要打，就是要打！”

瑟曦那精致的面孔在紅白之間來回變幻了一會兒顏色，然后起身拉起喬佛里，扯著托曼和彌賽菈就離開了宴席場地，格羅斯爵士和馬林爵士——兩位御林鐵衛的成員趕忙跟了上去，順便帶了幾個金袍子，一起陪著王后和孩子們向東走去了。大概就是回去紅堡了罷。

隨著王后一行人離開，接近尾聲的宴席又恢復到了剛才的熱烈氛圍中。勞勃繼續忙不迭地用國王的身份半是強迫地讓每一位大人陪自己喝酒。但是艾德卻沒法像國王一樣放松，他尚未喝醉，而剛才喬佛里離去前的一個眼神讓他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

那眼神并非慌亂或者恐懼，也不是在這種情況最理應出現的憤怒之色，反而像是……緊張？艾德想了許久，卻似乎完全沒法從中思考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于是也只好順著宴席的喧囂，一邊與珊莎談論著她心中那些亟待向外吐露的多彩想法，一邊偶爾以首相的身份應付著其他大人們。

不過就在所有人都被這場宴席結束前最后的一次熱鬧給拉住了注意力時，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今天剛剛奪下四強之位、明天還需要參加剩余的長槍比武的“弒君者”詹姆爵士竟然也在王后一行人離開后不久，就消失在了整片宴席的場地。

好一會兒后，眾人餐盤中的剩油已經漸漸凝結，清涼的夜間水風也努力吹散了夏末的燥熱。大人們開始陸續離席，下人們則再次陷入了緊張忙碌的狀態。這場持續時間頗久的大型露天宴會，終于算是來到了結束的時間。

此時艾莉亞帶著她的狼，笑容滿面地從東邊來到了宴席場地。跟在她身邊的數位侍衛——其中就包括著那兩位還挎著餐籃、被艾德另外派出去的侍衛，則紛紛朝首相大人行禮，并回歸了自己的隊伍。

而跟著艾莉亞一起來到這充滿著殘羹的宴會上的娜梅莉亞，則在吸了吸鼻子后一下子就竄到了桌上一大盤沒怎么被動過的牛肉拼盤之上，大口大口地吃下了那普通平民一輩子也不見得有機會吃上的美味牛肉。那副和珊莎的狼截然相反的樣子逗的勞勃哈哈大笑，直呼這才是狼。

艾德松了一口氣，趕緊來到艾莉亞身邊，向這位幾乎一整天都身在自己視線之外的小女兒盤問著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艾莉亞并沒有因此生氣，笑吟吟地給父親報告了今天的大概行程，看上去就心情不錯，應當是度過了不差的一天。就像是那位年輕騎士的死沒讓珊莎難過太久一樣，看來艾莉亞就算看到了當時慘不忍睹的現場，卻也沒有因此陷入到難以自拔的心理狀態。

按著艾莉亞所說，她白天在比武場周圍到處亂逛，認識了許多前來參賽的騎士。又因為她身邊環繞著的數位侍衛以及往往在后續交談中才能得知的首相女兒的身份，幾乎所有的騎士都對艾莉亞保持了應有的禮數。在此基礎上，艾莉亞向很多騎士發出了指導武藝的請求，不過大部分騎士都以各種理由推脫掉了，只有少數幾位騎士才好心地和她過了兩手，并教導了幾句用劍和近身纏斗的方法。

聽到這時，艾德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女兒腰側竟然不知怎的掛上了一把小尺寸的細劍。仔細想想，似乎今早出發前他就在艾莉亞的身上看到了這個物件，但當時被狼的事分了心，竟然就沒再注意過了。他很想立馬打斷艾莉亞問她那把劍是怎么回事，不過最終他還是控制住了，決定先讓女兒說完。

艾莉亞繼續描述著她在平民的人群中如何度過了新奇的一天，如何和好幾個不怕她侍衛的孩子一起看著場上那木屑紛飛的長槍比武，如何被只說過幾句話的好心陌生人先生在年輕騎士出現意外的第一時間捂上了雙眼，但還是堅持扒開他的大手，親眼看著那喉嚨中如何一泵一泵地涌出鮮血。

以及隨著時間推移，她心中的激動如何漸漸超過其他一切情緒，開始夢想著自己也能有一天騎上俊俏的戰馬，揮舞起那些長槍和長劍，贏得所有人為她喝彩，就像是今天最后一場戰斗的洛拉斯爵士一樣。

提到洛拉斯，艾莉亞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繼續說起了今日大會停下后的遭遇。她在東邊平民們那完全稱不上精致但卻更加熱鬧的聚會上遇到了被洛拉斯一槍轟碎盾牌、墜在地上的羅拔·羅伊斯爵士。這位羅伊斯家族的年輕騎士年紀不大，不過因為他偏向粗狂的英俊臉龐，很多人會以為他比洛拉斯等年輕一代大上許多。

實際上這位騎士就是在白天好心地教導過艾莉亞的幾位騎士之一。在落敗于洛拉斯之手無緣四強后，他沒有像他哥哥一樣好好到城里放松休息一番，而是也到了平民們的大聚會來湊湊熱鬧。

在蹭著吃喝填飽了自己肚子后，艾莉亞很高興自己又遇到了好心的羅拔爵士，于是再次提出想讓對方多教自己一會兒劍術。為了不打擾其他人歡歌笑語的聚會，二人以及跟在艾莉亞身后的侍衛們向東找了一塊還算安靜的地方，然后借著拿來的火炬火光，在水風中開始了一堂貴族小姐的戰斗訓練課程。

隨后艾莉亞露出疑惑的神色，向艾德說了一件讓他頓時睜大了眼睛的事。“不過在我們練習的時候，有一個女人領著幾個小孩悄悄地往東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我總覺得那像是瑟曦王后和幾位王子公主。畢竟隔著老遠的火光照在他們頭上后，還是能看到他們黃金色的頭發。但是他們去那干嘛呢？那里再往東就差不多是魚市的位置了，可是魚市晚上也不做生意啊？”

艾莉亞頓了頓，隨后繼續說著，“而且我往這面回來的時候好像也碰到了詹姆騎士和我們對著走過。不過因為太暗我其實也沒有看清他的臉，只是看到了他的金甲和白披風。”

自己的小女兒已經基本將她一天的經過講了一遍，然而此時艾德心中卻翻起了駭人巨浪，已完全沒有心思在意小女兒在這一天做出的不合禮數之事以及那把細劍到底是怎么來的。他半是自言自語半是解釋地說了一句，“魚市……那邊同時也是港口啊。”

他再也不想浪費一點時間，連忙來到勞勃面前說自己有急事需要離開一趟，并拜托他稍微看著一下自己的兩個女兒。隨后帶著自己大部分的侍衛，快步來到臨時馬廄，急沖沖地就奔著東邊離開了。

“說不定是艾莉亞看錯了……兩次都看錯了。”焦躁的艾德在心里隱隱地盼望著。喬佛里離開時的那個緊張的眼神不斷地在他腦子里回放，他無比盼望事情不要像他現在想象的一樣去發展。“一定要是艾莉亞看錯了。”

一隊人騎馬來到安靜的夜間港口，沿碼頭邊搜尋了一圈也沒看到瑟曦等人的身影。隨后他們馬不停蹄，在艾德的帶領下穿過爛泥門，回到君臨城中快速趕回紅堡。

而回到紅堡，接連問了多名金袍子、下人和侍女，并得到了王后沒有回來的答案之后，艾德終于沒法再做著不切實際的夢。他非常確定，瑟曦已經帶著她的孩子們偷偷順著黑水河逃離了君臨。而御林鐵衛的一員、弒君者詹姆，同時也是那三個孩子的生父，基本上也能確定是隨著一起離開了。

不能再拖了，艾德下定了決心。原本他想等著在這次比武大會結束、君臨中的額外混亂因素都消失之后，他再將那真相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訴勞勃，生怕勞勃在現在這各地騎士都聚在君臨的關頭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然后混亂風暴的種子就會得以在君臨發芽，并快速成長到卷起整個七大王國的地步。

但事已至此，深知自己罪責的瑟曦姐弟已然通過離開君臨占領了這場陰暗較量的先機，他必須馬上將所有事都告訴國王。艾德帶著人以最快的速度又從紅堡向著城外比武場附近趕去，心中沉重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