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剛剛卯時,一乘八抬大轎就停在了米脂縣衙門口,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延安府的最高長官李知府從轎子里出來了。
平時八面威風的李知府,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從轎子里下來,居然不用下人攙扶,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看見秦牧和張躍武迎了出來,還破例地拱了拱手,高聲道:“秦同知、張知縣,哎喲喲,你們可是辛苦了!”
秦牧二人將李知府讓到客廳,三個人還沒寒暄幾句,李知府就眼珠滴溜亂轉把屋里瞅了好幾圈,然后低聲說:“聽說欽差大人到了,安置在哪了,我得趕緊去拜見!”
“在后衙哪!”秦牧答道。
沒等秦牧在前面引路,李知府搶先一步就來到后衙。
一身便服的孫傳庭正在后衙喝茶。
李知府跨過門檻,看見孫傳庭遲疑了一下,隨即揉了揉眼睛,琢磨下這位是不是欽差。
“什么人?”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
李知府這才看到角落里坐著個凈面無須的宮人,心里說:這是太監(jiān)啊!
這下李知府明白了,隨旨太監(jiān)在這兒,眼前人就是欽差了。趕緊上前幾步,撲通跪下,行著大禮說:“下官延安知府李德,叩見欽差大人!”
“李知府免禮吧?”孫傳庭沉聲道。
李知府這才顫顫巍巍地起來,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坐吧!”
聽見欽差大人賜坐,李知府小心翼翼的挨到旁邊一把椅子上,屁股只占了椅子的小半邊兒。
秦牧和張躍武進來就坐下了,看見李知府那兒卑微的模樣,張躍武不禁露出一絲譏笑,自己可是在欽差大人面前大咧咧地坐著回話,而平時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李知府居然是這般奴才相,這心里就是一個不屑。
看了看秦牧和張躍武,李知府一點也沒有覺得自己失態(tài),相反滿臉笑容地說:“欽差大人,秦同知和張知縣是我延安府最勤勉最能干的官員,府衙上下無不敬佩,下官和他們兩個相處得十分融洽,前幾日我還到縣衙與他們研究農事,只因府衙事忙,下官才先行返回,沒趕上迎接欽差大人,實在是下官的疏忽,大人恕罪,恕罪!”
張躍武嘴巴張的老大,心想:你說瞎話說的也太離譜了吧?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給過我一個好臉,要不是秦同知,我現在都快餓死了。
不過當著孫傳庭的面兒,張躍武也不好言語,只能狠狠地瞪了一眼,隨即轉過臉,不再看他。
孫傳庭這兩天已經和秦牧細談過,當然明白其中的關竅,不過看著卑躬屈膝的李知府,也沒有點破,而是輕輕點了點頭說:“延安府上下一心,李知府居功甚偉,本官也十分欣慰,他日回到京中,自然會向皇上稟奏一番!”
“多謝欽差大人抬愛,下臣感激不盡!”
李知府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再次匍匐在地,連連叩謝。
在李知府和孫傳庭對話之間,縣衙的長隨就進屋稟報了四五回,府縣的大大小小官員已經在前衙等候了。
孫傳庭又和李知府客套了幾句,就擺擺手說:“都到前衙吧,我也要見見延安府上下的各位官員!”
府衙的正堂,此時已經是人頭攢動,大大小小五十多個九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員,都在這兒集合了。
看見李知府陪著一個身穿便服的人走了進來,便知道這是欽差大人了。
眾人撣撣袖子都匍匐在地,口中高呼:“下官給欽差大人請安!”
縣衙里原本就簡陋,一共只有幾個座位,李知府把欽差大人和隨旨太監(jiān)讓到了上座,然后自己在旁邊陪著,秦牧隨之又占了一席,就只剩下了一個座位,張躍武上前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上面。
底下的官員此時沒有一個人出聲反駁,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立在旁邊,仿佛張躍武就應該坐在那兒。
瞅著下面這些以前對自己橫眉立目、不屑一顧,甚至出言挖苦的上司老爺們,現在規(guī)規(guī)矩矩地在下邊垂頭肅立,仰視著臺上幾個人,張躍武心里有著說不清的舒坦,也不禁對秦牧更多了幾分感激,順帶看著欽差大人,也多了幾分仰慕之情。
孫傳庭坐在上座,雖然沒有穿官服,可是這個氣場卻是不一般的,不怒而威。
此時包括李知府在內,都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沒人理會張躍武的小心思,都在靜等著欽差大人發(fā)問。
孫傳庭正襟端坐剛想開口,誰知旁邊的隨旨太監(jiān)首先拉出了長聲:“這里的縣衙可真是簡陋,倒是委屈了臺下諸公!”
這次隨旨的太監(jiān),實際上只是宮里的一個低等小太監(jiān),因為要下圣旨,才跟著出來打醬油的,論理哪能撈到欽差大人旁邊的座兒。
可剛才是李知府安排的座位,硬是把太監(jiān)安排在了欽差大人的旁邊,而自己稍后一席。
小太監(jiān)得了這么個位置,不覺間長了底氣,想給欽差大人長長面子,不能弱了皇家的氣派,所以就先開了口。
小太監(jiān)就想端端架子,這話也說的有些不倫不類,可是聽在李知府和下面這些人的耳朵中,卻是另外一番思量:“難道是張躍武和欽差大人告了狀,說他這幾年在延安府受了委屈。”、“沒看張躍武坐在了上座嘛,一定是欽差大人給他撐的腰。”
李知府率先坐不住了,趕緊起身向欽差大人和小太監(jiān)施禮道:“這是下官的錯,讓張知縣受委屈了,以前下官多次要給米脂好好修修衙門,可張知縣就是高風亮節(jié),硬是推脫不受錢財,這次欽差大人,您可要為張知縣作一下主,把我們要撥付的錢糧,給接收了吧!”
張躍武一愣,心說:“什么時候有這樣的好事了?”
府衙里的王經歷這時在下面也得到了機會,上前一步:“欽差大人,李知府撥給米脂的修繕經費,一直在下官這兒掌管,我多次給張知縣送來,可他硬是推脫不要,我都帶在身邊了!”
王經歷說著,從袖袋里掏出了一打銀票。
小太監(jiān)又拉長聲問道:“你們給準備了多少啊?”
“這……”,王經歷偷偷的瞄了眼李知府。
李知府忙在旁邊答道:“嗯,本來是五百兩,可是下官又想想,這個縣衙多年未修,可能五百兩有些不夠,又讓王經歷添了五百兩。”
“那是一千兩了,哦,你們有心了!”
小太監(jiān)說完往椅背上一靠,就不再說話了。
孫傳庭這時方開了口:“朝廷知道諸君都辛苦了,這米脂縣番薯種植全賴在坐諸君積極配合,張知縣更是親自下地上田,才能取得今日的大豐收,本官甚是欣慰,待來日啟奏皇上,定當對各位進行嘉獎!”
“欽差大人,下官定當把農事放在心上,明年全府大力推廣番薯。”李知府率先表態(tài).
“張知縣和我等兄弟知縣,素來感情深厚,我等將以張兄馬首是瞻,把這番薯在全縣推廣,這個如何種植,還望張兄不要藏私!”和孫傳庭沒搭上話的各個知縣,居然轉過來和張越武套近乎。
很快孫傳庭就和大小官吏敘完了話,揮揮手讓大家回去了,可張躍武還在旁邊沒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成為了香餑餑。
今天米脂縣衙突然變得熱鬧起來,知府大人屈尊降貴駕臨縣衙,延安府衙的大小官吏又陸續(xù)趕到,再然后府內其他十五個縣衙的人也絡繹不絕地到了米脂。
米脂的老百姓已經多少年沒有看到這么多當官兒的了,一下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就有人去縣衙問當差的。
這時就不得不說,目前米脂縣官民關系那是一個融洽呀!
原來縣衙里的幾個差役,因為衙門欠餉,而家里日子又窮,就都回去種田不去當差了,后來張躍武拿了秦牧的銀子,雇了三個長隨,開始種番薯,這幾個差役知道后又回來了。
張躍武也明白這些人的苦衷,不計前嫌把他們安排到縣衙里當班,至于拖欠的錢糧,張躍武從自己的一百兩銀子之中拿出了幾兩,眾人就感恩戴德,跟著張躍武天天往田地里跑,和老百姓混的很熟。
這幾個月秦農使帶著秦家的侍衛(wèi)在米脂坐鎮(zhèn),同知大人秦牧也是這兒的常客,不過眾人都沒有當官兒的那種高高在上的樣子,不是在衙門里坐著喝茶,而是跟著張躍武風里雨里的蹲在番薯地,這樣不論是差役還是老百姓都把他們當成了和自己差不多的普通人,他們來去也沒有人關注。
昨天來的那十幾個人,看起來輕車簡從,而且還和張知縣他們一起在縣衙外邊吃了烤番薯,不說差役就是外面路過的老百姓,也僅僅是把他們當作是張知縣的朋友,一些普通人。
可今天大家卻打聽到了一個震驚的消息,原來那些人是欽差,皇城里出來的。
這下老百姓不淡定了,聽人說欽差來了得黃土鋪道,清水灑街,咱米脂是不是失了規(guī)矩,對皇上大不敬。可已經這樣了,沒有法子,老百姓商量了下,除了婦孺,剩下的人都去衙門附近站班,顯示對欽差大人的尊重。
李知府一干人從縣衙出來,看見周圍一下子多了不少百姓,而且都整整齊齊目不斜視地排成一排,不禁都是一驚。
李知府低聲招呼了一聲王經歷,告訴大家都不要離開,這張躍武和欽差大人關系不一般哪,咱們還得好好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