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鯉沿著黃河溯流而上時,在路上看見了許多背著行李的百姓。
他們扶老攜幼,扛著為數不多的家當,三五成群地向著周國的方向而去。
成片成片的良田土地被拋荒,就連公族中用于祭祀的土地都出現了人手短缺。
百姓們或是前往異國他鄉,或是寧愿逃進山野中做一個沒有身份的野人,也不愿再忍受帝辛的盤剝了。
墨鯉不禁感嘆道:“這就是人心向背啊,商朝的滅亡,早在牧野之戰前就已經注定了。”
白菱疑惑地歪了歪殼:“人心...向背?牧...牧野又是什么?”
“我要怎么和你解釋呢?”
墨鯉撓了撓頭,不知道如何對白菱啟蒙。
最近,白菱總算能將話說利索了,經常對著墨鯉好奇地問東問西。
雖然墨鯉甚感欣慰,但次數多了,也有些招架不住。
甚至有些東西,他也不好向白菱解釋。
“你...你一只河蚌要懂這么多干嘛?想考研啊?”
于是墨鯉瞪了白菱一眼,白菱只好委委屈屈地縮回了殼。
繼續西行。
等墨鯉和白菱游到了之前豐、鎬兩國的土地上時,看到有眾多民夫奴隸正在營造一座新的城池。
他們喊著號子,揮汗如雨,厚實的夯土堆砌起來,漸漸有了城墻的模樣。
墨鯉幻化成人形,溜到附近打聽了一下。
原來是姬昌打算遷徙國都,將都城由岐下遷到此處,這里以后便喚作“豐邑”。
豐邑位處關中,不僅土地肥沃,利于耕戰,且西、北兩側有灃水、渭水兩條河流經過,同時還扼控驪山,天然便是易守難攻的形勝之地,將這里作為都城再合適不過。
并且與原本的都城岐下相比,豐邑還有一個更加顯著的優點。
那就是,這里離商國的國都朝歌距離更近了。
在將勢力范圍由西陲滲入到關中后,周國的兵鋒已經直逼商國的心臟。
許多商國的有識之士為此感到擔憂,有人甚至不惜豁出性命,闖入鹿臺去直諫帝辛。
“大王!大王!都讓開!誰敢攔我?”
在朝歌頗有賢名的大臣祖伊,正氣沖沖地拔出劍,逼退阻攔自己的侍衛。
“好了,讓他進來。”
帝辛懶洋洋地揮了揮手,讓侍衛們暫且退下。
“哼!”
祖伊“當啷”一聲將劍擲在地上,連衣冠都沒有整理妥當,就徑直走進了帝辛的寢宮。
祖伊也算是商國的皇室宗親了,他的祖先子弓,是商國先君武丁的長子。
也正因為此,祖伊目睹著商國的國勢一步步衰落,心中的焦慮就如同被烈火焚燒一般。
他闖進宮中后,甚至顧不上給帝辛行禮,就趴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昊天啊!你莫不是要斷絕我們殷商的天命?”
“不管是從國家大事,還是從占卜大龜龜甲得來的卜筮看,關于殷商的未來,沒有一個表現出好的預兆。”
“不是祖宗、神靈不顧恤他的后代,實在大王您昏佚過度,不遵守王道常法,自絕于歷代先王...所以,上天才拋棄了我們,使先祖不能安享祭祀。”
“如今天下的百姓,沒有不盼著我們殷商早早滅亡的!”
“他們甚至對上天祈求:‘昊天啊!您為什么還不降下威罰?’”
“大王,都已經是這種狀況了,您打算怎么辦?”
帝辛對祖伊的諍言卻絲毫不以為意,他笑著指了指自己。
“寡人既然還活著,那不就代表天命還在我們殷商這一邊么?”
“大王你...”
...
祖伊神情恍惚、踉踉蹌蹌地走出了鹿臺,守在外面的大臣們紛紛上前來詢問。
面對其他人的關心,祖伊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唉!帝辛實在是沒有辦法勸諫了!”
“啊?那這可如何是好?”
一眾大臣紛紛嘆氣。
帝辛表面上云淡風輕,可等祖伊離開鹿臺后,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帝辛攥緊了拳頭,重重地砸了案幾一拳。
擺放在案幾上的鬲、簋一個個跳了起來,將水果、黍麥灑落一地。
“大王...”
妲己從背后出現,她輕輕地環住帝辛的肩膀,抓起他受傷的那只手吹了吹。
“呼——”
在美人的溫柔下,帝辛深深吁了好一口氣,才強忍住心中的暴戾。
“周國...姬昌...”
他咬著牙嘶聲道。
帝辛又何嘗不知,當周國將都城遷移到了豐邑,那么這個國家對商國的威脅將極大提高。
畢竟,離得遠還好,可現如今家門口便睡著一只猛虎,這滋味換誰來想必都不覺得好受。
可導致這一切結果的,都是帝辛之前的“妙策”所致。
以帝辛高傲的性格,那是絕不可能在臣子面前承認這一錯誤的。
于是帝辛只能咬碎牙關,憋住怒火,打算挑一個良辰吉日便親自率軍出征,滅掉姬昌的周國,好讓朝廷中的這些老家伙們閉嘴。
可不料,從東方傳來的一則消息,徹底打亂了帝辛的計劃。
“什么?東夷又叛亂?都攻破數座大城了?!”
帝辛震怒地站起身來。
由不得他不怒,帝辛的前半輩子,大部分時間都是與東夷征戰。
東夷是位于海岱之地的一個大勢力,帝辛數伐東夷,多番取勝后,才從東夷手中割占了大量土地。
這是他生平以來唯一值得吹噓的大功績,也是他自比成湯等明君的佐證。
可如今,若是讓東夷死灰復燃,將商國割占的土地重新占領回去,那帝辛前半生所立下的功業,不就付之流水了么?
一邊是剛剛戰勝了九個諸侯國,遷都豐邑,在關中立足未穩的周國;
一邊是死灰復燃,與帝辛鏖戰了十數年之久,數次大戰的東夷。
很顯然,哪怕商國再強,也是沒辦法同時對付這兩個國家的。
帝辛不得不在它們兩者中選擇其一。
望著帛絹上的商國輿圖,望著東邊和西邊兩處威脅,帝辛久違地陷入了真正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