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在想魏忠賢,魏忠賢也在謀劃朱由檢。
陛下喝了藥,沉沉睡去,魏忠賢安排親信伺候,自己回到了宮外的府上,顧不上連熬幾個大夜的疲乏,派人喚來親信商量這繼任皇帝的事情。
這可不是小事情,本來嘛,他在宮中和客氏搞的風生水起,陛下也不是不能生育,奈何魏忠賢和客氏不讓啊。
有妃子懷孕,要么打死,要么餓死,要么墮胎,實在是沒機會的,即使生了下來,也會面臨突然夭折的悲劇。
原本他是想著,皇帝還年輕,這么小的年紀,萬一有了太子、子嗣,他還怎么獨攬大權?
反正還年輕,再過些年,再生也是一樣。
沒成想,皇帝這回一病不起,眼看著就要交代后事了。
他手握大權,黨羽遍布朝廷,甚至所謂的閹黨有多少人,連他都不清楚,但是還是有些心慌。
信王和他沒什么交情,反而是前兩年還有過交手,壞了他謀算張皇后、將皇后拉下馬的大事,是個聰慧的性子,眼看十七歲了,不好糊弄,也無法掌控。
他想要的,在他看來,其實很好,就兩個字:一個是“權”,一個是“錢”。
正好是皇帝也想要的。
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信王當了皇帝,想要權、也想要錢,他給還是不給?
給了,不甘心,必死無疑,不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大概率也會死。
除非,換個皇帝……
只是,皇帝卻是沒子嗣,現在想找個孩子,都難。
魏忠賢年紀大了,想的腦殼疼。
內閣的成員幾乎都到了,兵部尚書崔呈秀等幾個心腹智囊,也在密室。
人有些多,氣氛很是壓抑。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都說說吧!”魏忠賢開了個頭,就不再說話,來的都是親信,有腦子的骨干,那些腦子不好使的,尤其是親戚,幾乎都沒叫。
沒有人說話,主要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皇帝的暗示很明顯,駕崩之后,皇位傳位給信王,明里暗里讓內閣配合。魏忠賢兩次都在場,都是答應了的。
現在來議事,明擺著就是想個反調。
只是涉及到皇位傳承,押寶就是押上全家性命,縱然是他們,也不好率先冒頭。
現在冒頭,回頭被人捅了出去,那豈不是死翹翹?
魏忠賢等了半晌,還是沒人說話,下面都在沉默,索性就點了名:
“顧秉謙,你是內閣掌總的首輔,你先來說說,怎么做?”
顧秉謙老臉一塌,打了個哆嗦,大家給了他個憐憫的眼神,一時間慶幸自己官位不夠高,當不了出頭鳥。
“這,這,自然是您說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萬金油的說法,顧秉謙只是貪錢和貪權,本事一般,臉皮厚著呢,絕不當出頭鳥。
魏忠賢眼神一瞪:“嗯?”
顧秉謙這回渾身都是哆嗦了,滑下椅子,跪在地上。
大家一看首輔都跪了,得,也跪著吧。
地上跪了一大片。
魏忠賢點到了崔呈秀,崔呈秀原先是御史,口才賊好,腦子也快,平日里提供了不少好建議。
崔呈秀腦子卻是活絡,此時不說出個子丑寅卯,肯定是過不去的,想了又想,這才緩緩開口說道:
“就看九千歲您,想要什么了?
史書記載,始皇帝之前,有呂不韋亂政,漢高祖之后,有呂后垂簾;
漢光武之后,有外戚大將軍攝政,唐天寶之后,也有中官領神策軍掌控朝廷,
宋真宗之后,也有太后垂簾、貍貓換太子的傳言。
九千歲,行事不密則失身。”
崔呈秀說的很直白,甚至說是紅果果,但終究沒有直接說出“廢立”兩個字,講的都是史書上有明確記載的事情。
提到呂不韋,指的是李代桃僵,在宮外讓宮女懷孕后,送回宮里,奇貨可居。
呂不韋有一個絕美而善舞的姬妾,異人在呂不韋家中筵席上看到后非常喜歡,就站起身來向呂不韋祝酒,請求把此女賜給他。
呂不韋很生氣,但轉念一想,已經為異人破費了大量家產,為的借以釣取奇貨,于是就獻出了這個女子。十月后,此女生下兒子名政,就是后來的秦始皇嬴政,異人就立此姬為夫人。
提到太后垂簾聽政、外戚大將軍攝政,指的是立傀儡皇帝。
呂后是第一個臨朝稱制的女性,她在位時,漢惠帝憂郁病逝,幾乎沒什么存在感。
東漢大將軍攝政,尤其是外戚梁冀在時,毒死了皇帝,再度廢立。
提到唐代中官,暗示的是廢立。
唐代后期,宦官專權,有號稱“欺壓皇上的老奴”李輔國,有逼宮弒帝的俱文珍與王守澄,有經歷六代皇帝的仇士良,還有人稱皇帝之“父”的田令孜。
皇帝在他們手中,有如恩物。
至于這貍貓換太子,則是一出元雜劇,講的是宋真宗時,劉妃與內監郭槐合謀,以剝皮貍貓調換李宸妃所生嬰兒,李宸妃隨被打入冷宮的故事。
話就說到這里,再明顯的,就不適合在這里說了。
魏忠賢不認識多少字,這些宦官前輩的往事,倒是耳熟能詳,他想攝政,但愁的也是這個。
皇帝沒兒子啊,血脈最近的就是信王,遠一點的還有福王、桂王等等,都是年輕力壯的,去哪兒找個小皇帝?
趁著智囊們都在,魏忠賢試探了一句:
“呂后如何?”
底下人瞬間就懂了,魏忠賢說的呂后,明顯不是指張皇后。
魏忠賢想搞張皇后,不是一天兩天了。
當時魏忠賢曾派一名刺客暗殺張皇后,被朱由校發現后移送廠衛審辦,主管東廠的魏忠賢打算利用這名刺客,來誣陷張皇后之父張國紀“謀立信王”,從而廢皇后、興大獄。
雙方臉皮都撕破了,這里說的呂后,暗指他老人家是不是能“攝政”,立一個小皇帝。
大家想想辦法嘛,人多力量大。
內閣輔臣施鳳來猛的抬起頭,斑白的胡須在空中打了個半圓,心慌的不能不說話,這不是明顯為難人么,大明朝廷,哪里來的攝政?
沒看到皇帝陛下也是暗示信王當立,卻也沒有明詔下發天下,讓信王攝政么?
皇帝都快駕崩了,都不想找人攝政,他魏忠賢怎么敢。
這是取死之道。
施鳳來顧不上照顧魏忠賢的面子了,當即表示明確反對:
“督公,萬萬不可。在皇帝背后攝政這樣的事兒,本朝從來都沒有過,只有監國殿下。
崔尚書說的都是史書上、很久以前的事情,遠不可考,最近的宋代,到現在也好幾百年了。
而且,攝政這件事兒,不能學啊,萬萬不能!”
施鳳來開了個頭,一堆大佬紛紛進言不可,主要是沒有那么個小皇帝能立,信王爺這樣的,能讓你攝政?
這不是異想天開嘛。
魏忠賢看到大家都開口反對,就連崔呈秀都閉口不言,很不高興,一氣之下,將桌子拍的砰砰響。
但是,攝政一事,也只能作罷。
他是頭領,但骨干都不支持,他一個人也干不了這事兒。
“那,呂不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