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一天比一天冷了。
景以柔已經(jīng)換上了棉衣,師姐卻還沒有從人間回來,她很想師姐,甚至超過了想家。
每個周六上午他們都會回師姐家里看看,隨便打掃一下衛(wèi)生,期待著師姐早點回來。
又一個星期六,景以柔站在師姐家臥室的炕邊,踮起腳,伸長脖子往炕上看,目光透過中間的那扇窗戶,定在對面空蕩蕩的臥室里,她忽然發(fā)現(xiàn),沒有師姐在,這里就只是一棟老舊的房子,而不是一個熱鬧溫暖的家。
她扭頭想走,卻想起師姐好像沒有帶棉衣!師姐會不會被凍著?師姐會不會發(fā)燒?師姐會不會沒地方住?
“你干什么呢?”云尚飛闖了進(jìn)來,“趕快走吧!早點去藏書閣。哎呀,你干嘛脫鞋?”
景以柔脫掉鞋就上了炕,打開窗戶就往師姐的炕上爬去:“不行,得收拾幾件冬天的衣服給師姐。”
“你是不是傻?”云尚飛不耐煩地坐到炕沿上,扭著身子朝著她的背影喊道,“師姐又不是小孩子,再說人間能缺羽絨服?還有,就算你收拾了衣服,讓誰捎給師姐?師姐可是去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誰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景以柔像是被打了一悶棍,停了下來,保持著爬行的姿勢,垂著腦袋,一動不動。
云尚飛好像聽到了水滴滴落的聲音,起先他以為天下雨了,朝西窗外瞅了瞅,一下子明白自己聽到的是什么聲音,連忙安慰道:“師姐又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自己的,何況她的妖身可是獅子呀!嗯……獅子有毛,哦……對了,你想呀!她如果冷的話,變成獅子,不就不冷了?好家伙,那一身的皮毛,比羽絨服可暖和多了,是吧?”
景以柔緩緩地坐下來,偷偷擦了擦眼睛,云尚飛說得有道理,況且,她不能給師姐添亂。
云尚飛玩著自己的手指頭,突然靈光一閃,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有一次我們?nèi)胰ス珗@玩,我中途獨自去了衛(wèi)生間,當(dāng)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隔著那條小河,就看見哈哈遠(yuǎn)遠(yuǎn)地朝我飛奔過來,柔柔,你沒養(yǎng)過狗,你體會不到,當(dāng)它一心一意想要撲到你懷里時的那種感覺,那一刻仿佛你就是它的全世界,它的心里眼里就只有你,雖然你只離開它短短的幾分鐘。它飛奔過來的模樣,把我感動得一塌糊涂,看著它越跑越近,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我張開雙臂,準(zhǔn)備緊緊地抱住它??墒?,哪成想,那家伙真的是眼里只有我呀!好好的木橋都沒看見,“噗呲”,一聲響,它就一頭扎進(jìn)了河里,唉,把我給急得呀!哈哈……它真的好傻,是不是?哈哈……好傻……真的好……傻……哈哈……柔柔……我想家了……”
好吧,這下又換景以柔安慰他了。
等兩個人穩(wěn)定好情緒,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間時,卻發(fā)現(xiàn)明墨白直勾勾地盯著客廳炕上的小炕桌,他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如果師姐知道,會不會怪我?”
景以柔一聽,知道他也在思念師姐,鼻頭又是一酸。
云尚飛卻不管那么多,朝明墨白的肩頭就來了一拳,問:“到底去不去藏書閣了?我們還沒找到《萬妖奉典》的秘密呢!哦,對了,白白,你剛才說什么?師姐怪你什么?”
明墨白沒動。
明墨白轉(zhuǎn)過頭,目光像是躍動的火焰,盯著他們看,像是第一次認(rèn)識了他們,又像是想要把他們看進(jìn)心里,又或者他只想通過他們的眼睛看到自己。
“到底什么事情呀?”云尚飛似乎有些害怕。
景以柔也不喜歡這樣的目光,她微微避開,說:“你和我們說說吧?!?
明墨白卻皺起眉頭說:“我其實不值得你們信任?!?
“為什么?不是說好,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嗎?”云尚飛拍拍胸脯說,“好朋友就是用來信任的。”
景以柔也急切地表態(tài)說:“我們說過要做最好的朋友呀!”
明墨白又不肯說話了,他緩緩地將頭扭開,過了幾秒鐘,聲音才像是夏日隆隆的悶雷響起,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
“突然這是……”景以柔真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樣很好玩嗎?”云尚飛伸出拳頭想要賞賜他一頓小拳拳。
明墨白卻往后一閃,避開,抬起頭。
景以柔微微一驚,她已經(jīng)好久沒看見過墨白的這種表情了,久到她都有些忘記那是他最初的模樣。
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冷漠,嘴角卻帶著點像是自嘲的笑意,激動地朝著云尚飛吼道:“云尚飛,你休想再動我一下,告訴你,你就是被父母慣壞了的一小屁孩,其實,你什么都不懂,卻總喜歡指手畫腳,你知道嗎?你根本不配和我做朋友!”
這些話本來就夠傷人的了,況且是以這樣的語調(diào)從他們最好的朋友嘴里說出來,殺傷力可想而知,難怪云尚飛呆住了,景以柔不明白明墨白這是怎么了,趕緊打起圓場,說:“開玩笑呢!大家好朋友,干嘛呢?哈……”
明墨白卻并不領(lǐng)情,他擰著兩根眉毛,捏著個拳頭,仿佛費了好大的力氣,梗著脖子,眼睛盯著小炕桌,像是一只朝著同伴狂吠的奶狗,說:“景以柔,你以為,你就好嗎?你不就是想要復(fù)活你弟弟嗎?可是你錯了,就算你能復(fù)活,又怎樣?你爸媽還是不會愛你的!因為你就是個怪……”
還沒等他說完,云尚飛已經(jīng)沖了上去,照著明墨白的臉上就是一拳,嘴里還嚷嚷著:“你以為你是誰?”
明墨白立馬開始反擊,兩只手掐住了云尚飛的脖子,腳下不知道怎么地一絆,兩個人就一起摔到了炕上,起初云尚飛想揪明墨白的頭發(fā),可是因為他頭發(fā)太短,只能換成了耳朵,再然后也換成了脖子。兩個人就這樣掐著在炕上滾了起來,一會兒你在上面,一會兒我在上面,一會兒明墨白扯了云尚飛的衣領(lǐng),一會兒云尚飛又咬了明墨白鼻梁,倆人就像大打出手的兩只小奶貓,掐架的姿勢可謂瞬息萬變。
一旁的景以柔,爬上炕,把小炕桌從戰(zhàn)場上移開,再看看戰(zhàn)局,好像也死不了人,于是抱著胳膊,瞅著在她面前滾來滾去的兩個人,準(zhǔn)備等它們分出勝負(fù)再說!
如果以前有人罵景以柔是妖怪,她肯定羞愧不已,可是如今她心里絲毫沒有羞愧的感覺,反而升騰起了憤怒,雖然她不知道一直不愛說話的明墨白這是怎么了,可是這并不代表她就會不追究,于是趁著觀戰(zhàn)的功夫,她朝明墨白的胳膊狠狠地擰了兩下,然后,想想還是不夠解氣,便又朝他的后背揮起了拳頭,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云尚飛一個翻身,又騎到明墨白身上,于是景以柔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云尚飛的屁股上,云尚飛吃痛,一怔,抬頭問景以柔:“你干嘛打我?”
景以柔尷尬地解釋道:“嗯……打……打錯了,對不起?!?
明墨白趁機(jī)從云尚飛身下爬了出來,一個翻身跳下炕,冷冷地說:“你們這么蠢,還想和我做朋友?”
“是你先說要做朋友的!”景以柔氣呼呼地反駁。
“那是因為……”明墨白冷著臉說,“我以為你們有利用價值,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你們只能當(dāng)絆腳石?!?
“你滾!”云尚飛揮舞著肉肉的拳頭,吼道,“別讓我再看見你……”
“我也不想再看見你們?!泵髂讈G下這句話,便頭也不會地跑掉了。
景以柔看著明墨白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不解地問:“他這是怎么了?”
“天知道!瘋了吧?“云尚飛氣呼呼地躺倒,半天,嘆口氣,”太可怕了!他都這樣了,我居然不恨他,怎么辦,我是不是瘋了?“
景以柔看著大門上被風(fēng)撕掉半拉的大紅色春聯(lián),那殘破的紙正不受控制地?fù)浯蛑?,好半天,她說:“我也不恨。”
其實,她心里明白,明墨白說的是實話,她永遠(yuǎn)改變不了自己是個長翅膀的女孩這個事實,這也預(yù)示著,她恐怕永遠(yuǎn)也得不到他們的愛,可是那又怎么樣呢?師姐說過,只要她喜歡自己,愛自己就夠了,不是嗎?雖然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可是……她摸了摸自己的翅膀,很好,翅膀還在,一切也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