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您就別生氣了。我聽說承包合同里明文規(guī)定，雙職工只能下崗一個。我們幾個肯定也是要下崗的人了。李哥那脾氣您又不是不清楚……”“我知道，他一天不賭就手癢……我也不是怪你們……”“我聽說新來的承包人跟街道辦事處有什么關系，之前根本就沒搞過建筑。我就不信，咱們出去闖蕩還搞不過他，說不定哪天我把這個公司再買回來也不一定呢。”桂家華高聲說道。

眾人互相勸慰了一陣，便各自散去。

這李相知被關了半個月才出來，不用說，單位自然是把他除名了。那尤加利、孫小亮、桂家華也都下了崗。一天，四個人湊在一起喝酒，就坐在院子里一棵很大的榕樹下，也算是給李相知接風。那是個夏天的傍晚，樹蔭下擺著幾張木板凳，幾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坐在地上，圍著一張搖搖晃晃的小木桌喝啤酒，地上一個舊搪瓷盆子里還泡著一大盆啤酒。幾個人互相聊著：“你看，同樣是在這條街上一起長大的人，下面院子里的那些人，個個都分了大房子搬走了。”“那是人家命好。人家爸媽是當官的唄……”“爸媽……我爸是在菜市場賣苦力挑菜的。”尤加利一口氣灌了半瓶啤酒說道。“我爸是搬運站拉板車的呢。”李相知早已喝干了一瓶啤酒，把瓶子扔在地上說道。“我爸是走街串巷補皮鞋的……不都一樣嘛！我就不信了，我們就沒有出頭之日。憑什么他們有個好工作，可以吃香喝辣的，我們就不行……”那桂家華站起來，手里拎著個空瓶子大聲說道。

沒過幾日，幾個男人果然都各奔東西了。

李相知更是覺得自己沒臉再在這里住下去了。他扔下磚刀也下海經(jīng)商了。帶著老婆和女兒回到父親的老家，一個鎮(zhèn)上，東拼西湊了幾萬塊錢，買下一個區(qū)縣的破產(chǎn)小酒廠，開始釀酒售賣。

李相知的酒廠生意走上正軌后日漸興隆，他又在縣城買了一塊土地，建了自己的一座私宅，把家人都遷到里面居住。生意越做越紅火。一天，他與人喝酒的時候，碰到一個遠房親戚，親戚告訴他自己認識土地局的人，幾萬塊錢就能買一塊劃撥土地。于是他又做起了房地產(chǎn)生意，在縣城的黃金地段建起了一幢幾十層的高樓。可他就是惡習難改，依舊嗜賭，有了錢還是隔三差五地出入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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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桂家華，下崗之后依舊從事本行，主要是組織民工承接建筑勞務工作。他與尤加利一道，由于熟悉業(yè)務，不久桂家華便當上了項目經(jīng)理。恰逢原來的工作單位，那個承包頭打著街道辦事處建筑公司的牌子，在市區(qū)邊緣修建了一座環(huán)形天橋，結果不到一年就垮塌了，這下可好，驚動了各個部門，街道辦事處賠得精光，主任也被免職了。后來上任的主任一就職就要把這個建筑項目轉(zhuǎn)讓出去，而桂家華正好花了三萬元將其買下，自己做起了老板。那尤加利呢，主要負責跑業(yè)務，因為他能喝酒，又擅長交際，承接業(yè)務確實是一把好手，而且很會辦事。又趕上全國性的大規(guī)模拆遷、建房，市區(qū)內(nèi)拆舊房子、大興土木搞得轟轟烈烈，建筑公司的業(yè)務好得不得了。桂家華是個極為認真的人，尤其對待自己的工作，他原本就是泥瓦工出身，對這塊業(yè)務也多少有些了解，看到公司業(yè)務飽和，便著重狠抓質(zhì)量方面。因為賺了錢，大家的日子過得好了自不必說，桂家華還很會做人，他深知自己的公司有尤加利這個業(yè)務人才，又是多年的兄弟，于是不僅給了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還自籌資金為兩家人建了兩棟三層樓的大房子，兩家各占一棟，就挨著從前的宿舍。

新房子裝修好入住后，有一天，兩人坐在桂家華家里喝酒。“你知道我為了建這兩棟房子費了多少力氣……”桂家華將手中小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后說道。

不久，果然新的開發(fā)公司成立了，龍園的地皮也被拿下了。那桂建華倒也爽快，新公司總得有門市裝潢才行，之前的舊公司就在街道辦事處旁邊借了一間房子做辦公室，這次成立新公司可不能太過簡陋，干脆就把自家的這棟房子騰出來作為公司辦公地址，自己一家人就擠在頂層的屋頂花園里。他老婆向來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做生意嘛，反正家里的事都交給他，無論怎么折騰她都不管。他們唯一的寶貝兒子桂唯正在上高中，由他媽媽悉心照料著，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這一日，新公司掛牌，自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光是慶祝開業(yè)的花籃就擺了兩大排，還邀請了區(qū)里的領導前去剪彩。那個年代，只要有人創(chuàng)業(yè)開業(yè)，就會有政府領導的支持。

那李相知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建成了一幢三十多層的大樓，于是一邊經(jīng)營酒廠一邊售賣房子。一時間財源滾滾。人要是有不良習慣，那便是致命的弱點。眼看他都已經(jīng)成為縣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了，可因為年輕時就喜好賭博，如今有了錢，更是變本加厲。眼看就要把一幢大樓硬生生地輸?shù)舻臅r候，他老婆心一橫，與他離了婚，分走了酒廠自己經(jīng)營起來。李相知又回到了原點。雖說離了婚，但他老婆出于人道主義還是收留了他，依舊讓他住在家里。因為輸光了一幢大樓，他整天都窩在家里喝酒。他老婆管理著酒廠，女兒正在讀高中。不管怎樣，經(jīng)營的酒廠也算有模有樣的。

一日傍晚，兩人都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看著看著，他老婆忽然說道：“你看看，電視上演的是什么呀？”“演的什么？”“你看啊，你的大哥桂家華他們成立開發(fā)公司了……還是在我們從前居住的老地方呢。房子好像是新建的……”他老婆激動地說道。

電視上播放的是桂家公司的掛牌儀式，很快就播完了。

“你看看你，自從我們來到這里，你只顧著自己發(fā)展……這下好了，發(fā)展得越來越好……可你呢，一幢大樓輸?shù)镁狻皇俏业脑挘@個酒廠還能存在到今天嗎……”“我就是個敗家敗財?shù)娜耍抑馈麄兿騺砭涂床黄鹞摇Ｗx書的時候成績又不好，還說我是‘巖老殼’……”“你不是‘巖老殼’是什么呢。我承認你是會為人處世，見到個人不管怎樣都有話說，只要喝兩杯就都是朋友了。這么多年來，除了努力，就是好賭害了你……”

兩人聊得氣呼呼的。

桂家公司的剪彩儀式結束后，那尤加利也是忙前忙后地幫著操辦宴席。租了七八輛轎車，把來參加活動的幾十號人，一股腦兒地拉到市區(qū)內(nèi)的會仙樓酒店吃飯。這算是本市比較高檔且有些歷史的一家酒店了，據(jù)說從抗戰(zhàn)時期就成立了，當時接待的是來自全國各地躲避戰(zhàn)亂的社會名流，達官貴人也不在少數(shù)。有些名氣，后來改名為向陽紅酒店，多年過去后，又改回了老名字——會仙樓酒店。開席之前，桂家華站在前面的臺子上，對著下面圍坐在鋪著白花花桌布的大圓桌邊上的人們大聲說道：“下面請我們區(qū)的領導，王副區(qū)長講話。大家歡迎……”

臺下稀里嘩啦響起一陣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