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初見王子

湯姆饑腸轆轆地爬起來,肚子空空地出了門,滿腦子都是昨晚夢里的美好景象。他在城里游來晃去,壓根沒意識到自己走到了哪里,更不在乎周圍發生了什么事。有人推搡他,有人咒罵他,但做著白日夢的湯姆完全沒往心里去。不一會兒,他就走到了分隔倫敦舊城和威斯敏斯特宮的坦普爾門,他以前從來沒朝這個方向走過這么遠。他停下腳步想了想,接著又陷入了白日夢,繼續向前走去,走出了倫敦舊城的城墻。斯特蘭德街已經不再是鄉間小道,現在可以勉強稱為“大街”了。說是“勉強稱為”,是因為雖說街的一邊房屋稠密,但另一邊只有零星幾棟高大建筑——那是有錢人家的大宅,寬大的庭院一直延伸到河邊。如今,那些庭院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磚房和石屋占滿了。
沒過多久,湯姆就走到了查令村,在十字碑下面歇了歇腳。那座十字碑是早年一位遭遇喪妻之痛的國王下令修建的。隨后,他優哉游哉地沿著一條幽靜宜人的小路往前走,經過大主教富麗堂皇的宅邸,走向另一座更加宏偉的建筑——威斯敏斯特宮。湯姆驚喜萬分地打量著這棟龐大的磚石建筑,向兩邊延展的翼廊,高聳的塔樓和鐘樓,巨大的石頭拱門,漆金的門柵,花崗巖雕刻的雄獅,還有其他許多英國王室的象征。難道說他的心愿終于要成真了?這是真正的王宮啊!要是老天開眼,他說不定能親眼見到一位活生生的王子呢!
鍍金大門兩旁各站著一名全副武裝的衛兵,就像兩尊有血有肉的雕塑。他們身披閃閃發亮的盔甲,昂首挺胸,莊嚴肅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許多城里人和鄉巴佬恭恭敬敬地站在遠處,指望在王室成員露面時能瞥上一眼。奢華的馬車載著達官貴人,旁邊跟著衣著光鮮的侍從,從另外幾扇宮門進進出出。
可憐的小湯姆穿著破衣爛衫,戰戰兢兢地朝大門一點點挪過去。經過兩位衛兵身邊的時候,他的心雖然怦怦直跳,但也充滿了希望。突然之間,他看著鍍金門柵另一邊,差點就歡呼起來。那是個英俊的少年,皮膚曬得黝黑,一看就經常在戶外活動。他身穿綾羅綢緞,佩戴閃亮珠寶,腰挎鑲寶石的短刀長劍,腳蹬精致的半高統靴,鞋跟是炫目的大紅色,頭戴華麗的猩紅軟帽,頂上有顆閃閃發光的大寶石,別著幾根微微下垂的羽毛。他身邊站著幾位衣飾光鮮的男子,毫無疑問是他的仆人。噢!他肯定是王子,真正的王子,活生生的王子,這一點不容置疑!小叫花誠心的祈禱終于應驗了!
湯姆激動萬分,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離王子近一些,好好看個清楚。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臉貼在了門柵欄上。衛兵猛地拽住了他,接著一把推開。他像陀螺似的滴溜溜直轉,滾到了看熱鬧的人堆里。只聽那衛兵大吼:“滾開,小叫花子!”
看熱鬧的人哄堂大笑。王子卻沖到門口,小臉漲得通紅,眼中怒火熊熊,義憤填膺地大喊:“你竟敢欺負這么可憐的小孩?你竟敢這么對待我父王的子民?趕緊開門,讓他進來!”
你真該瞧瞧周圍那幫見風使舵的勢利小人!只見他們紛紛脫帽致敬,齊聲高呼:“王子殿下萬歲!”
兩名衛兵立刻舉戟敬禮,打開大門讓湯姆進去。當破衣爛衫的“叫花王子”跟衣飾華貴的王子殿下握手時,衛兵又敬了一個禮。
愛德華·都鐸先開了口:“讓你受委屈了。你看著又累又餓,跟我來吧。”
說時遲那時快,馬上有五六個侍從沖上前來——我也不知他們要干嗎,但毫無疑問是想勸阻。王子頗有皇家派頭地擺了擺手,讓他們統統退下。那些人只好停在原地,像雕塑似的一動不動。王子帶湯姆走進宮里一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說那是他的寢宮,又命人送上珍饈佳肴。那些東西湯姆以前只在書里見過,這回總算是見到真的了。王子頗有風度地遣開仆人,免得他們在旁邊評頭論足,害得出身卑賤的小客人難堪。接著,他坐在湯姆身邊,在湯姆狼吞虎咽的時候問問題。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伙子?”
“回稟殿下,我叫湯姆·康泰。”
“這名字真怪。你住在哪里?”
“回稟殿下,在舊城里,那地方叫垃圾大院,普丁巷走到頭就是。”
“垃圾大院!這名字也夠怪的。父母都還健在嗎?”
“都在的,殿下,我還有個奶奶——請恕我直言,反正有沒有也沒啥差別——還有兩個姐姐,南兒和貝蒂,她倆是雙胞胎。”
“我猜奶奶對你不太好吧?”
“殿下明鑒,她對誰都不好。她一肚子壞水,整天凈干壞事。”
“她欺負你了?”
“她睡著了或者喝多了才會停手,但只要醒過來,就對我一頓暴打。”
小王子頓時怒不可遏,大聲嚷嚷起來:“什么?!暴打?!”
“對啊,殿下明鑒。”
“暴打?但你個頭這么小,身子這么弱。聽好了,今天天黑之前,她就會被關進倫敦塔。我父王……”
“您忘了,殿下,她只是個下等人,塔里是專門關大老爺的。”
“哦,也對,我一時忘了。我會想想怎么處置她的。那你父親對你好嗎?”
“不比奶奶好多少,殿下。”
“看來天底下的父親都一樣。我父王脾氣也不好,下手可狠了。不過他不打我,最多說兩句。那你母親呢?”
“她對我很好,不讓我難過,也不叫我吃苦。南兒和貝蒂跟她一樣。”
“她們多大了?”
“回稟殿下,十五歲。”
“我姐姐伊麗莎白十四歲,表親簡·格雷跟我同歲。她們長得漂亮,對我也好。不過,我還有個姐姐瑪麗,老是陰沉著一張臉——我問你啊,你姐姐是不是也不準仆人笑,說那會毒害她們的靈魂?”
“您說我姐姐?哦,殿下,她們哪來的仆人啊?”
小王子嚴肅地盯著小叫花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說真的,怎么會沒有?那晚上誰幫她們脫衣服?早上誰幫她們梳妝打扮呀?”
“沒人啊,殿下。難不成要她們脫了衣服,跟牲口似的光著身子睡覺?”
“光著身子?難道她們只有一件衣服?”
“對啊,尊貴的殿下,要那么多衣服干嗎?反正身子就一個!”
“這個想法真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笑的。不過,南兒和貝蒂心腸好,就該有漂亮衣服和貼身仆人,而且很快就會有了——我會吩咐內務總管去辦的。不用謝,這又沒什么。你挺會說話的,用詞也文雅,念過書嗎?”
“我也不知算不算念過書,殿下。好心的安德魯神父教我讀過他的書。”
“那你懂拉丁語嗎?”
“只懂一點點,殿下,我也說不好。”
“好好學吧,小家伙,拉丁語學起來只是開頭難,希臘語比它難多了。不過,對伊麗莎白和簡來說,世上就沒有哪種語言是難學的。你真該聽聽那兩個姑娘講外語的!對了,還是講講垃圾大院吧,你在那里過得快活嗎?”
“說實話,殿下,只要不餓肚子,都挺快活的。那里有木偶戲看,還有耍猴的——噢,那些小家伙真有意思!穿得可神氣了!還有演戲的,在臺上又是喊又是打,打到所有人都死光光,看一場只要一個銅板——不過掙一個銅板可不容易呢,殿下明鑒。”
“接著說呀。”
“垃圾大院的孩子有時候愛拿棍子對打,就跟演戲的一樣。”
王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哇,這個我喜歡。再多說說吧。”
“我們還賽跑,殿下,看誰跑得快。”
“這個我也喜歡,繼續說。”
“夏天的時候,我們會跑到水溝和河里游泳,把旁邊的人往水里按,拿水潑來潑去,又是扎猛子,又是大聲嚷嚷,又是翻跟頭……”
“啊,要是能這么玩上一回,拿我父王的江山來換都行啊!接著說吧。”
“我們會繞著齊普賽街的五朔節花柱又唱又跳,還會在沙灘上玩游戲,用沙子把旁邊的人埋起來,有時候還拿泥巴做糕餅——啊,泥巴真是個好東西,世上沒有比它好玩的了!殿下,請恕我冒昧,我們簡直是在泥堆里滾大的。”
“哎呀,別說了,真是太好玩了!要是我能穿上你的衣服,打個赤腳,在泥堆里滾上一回,沒人罵我,沒人攔著,那該多好啊!哪怕一次也好啊。我連王位都可以不要了!”
“啊,尊貴的王子殿下,我要是能穿上您的衣服,哪怕一次也好……”
“哦,你想穿嗎?那就這樣吧!小家伙,把你的破衣裳脫下來,換上這身高級貨!雖然只能玩一小會兒,但還是能過把癮的。我們就痛痛快快地玩一會兒吧,只要在別人發現之前換回來就行。”
幾分鐘后,王子換上了湯姆的破衣爛衫,湯姆則穿上了王子的錦衣華服。兩個人肩并肩站到大鏡子前面,噢,奇跡出現了——他們看起來就像根本沒換過衣服似的!他們彼此打量了一番,然后盯著鏡子看,接著又大眼瞪小眼。最后,困惑不已的王子開了口:“你覺得怎么樣?”
“啊,尊貴的殿下,請別讓我回答這個問題。小人身份低微,可不敢胡說。”
“那我說好了。你跟我頭發一樣,眼睛一樣,聲音一樣,長相一樣,身材一樣,臉也一樣。要是我們都光著身子,誰也看不出哪個是你,哪個是我。哈,我現在換上你的衣服,好像更能體會你的感受了,就是那個野蠻的衛兵推你的時候——哎呀,你的手受傷了!”
“對,只是小小的擦傷啦。殿下明鑒,那衛兵也挺可憐……”
“不用說了!真是太卑鄙,太野蠻了!”小王子光著腳丫,跺著腳大聲嚷嚷,“要是我父王知道了——你待在這兒別動,我馬上就回來!這是命令!”
說完,他抓起桌上的一樣重要物品收好,接著便沖出房門,穿過王宮的庭院。只見他小臉漲得通紅,眼中怒火熊熊,破衣爛衫在身后隨風飄蕩。他一跑到大門口,就抓住柵欄,邊搖晃邊喊:“開門!快開門!”
剛才欺負湯姆的衛兵馬上打開門。怒氣沖天的小王子剛沖出門口,那衛兵就給了他一巴掌,打得他骨碌骨碌滾到路邊。接著,那人惡狠狠地吼道:“這巴掌賞你了,小叫花子!竟敢害我在王子殿下面前出丑!”
周圍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王子掙扎著從爛泥里爬起來,憤怒地沖衛兵大喊:“我是威爾士親王,御體神圣不可侵犯!你竟敢打我,罪當處死!”
衛兵舉戟敬禮,譏諷地說:“向高貴的殿下致敬!”接著怒吼道:“快滾,你這瘋小子!”
看熱鬧的家伙把可憐的小王子團團圍住,推搡著他往前走,大聲喝著倒彩:“王子殿下駕到!威爾士親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