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霧很大,常秋云瞅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已經快八點了。
女兒竇金還沒回來,每天這個時候,她已經接上晴天到家了。
常秋云手里拿著繃子,繼續用白色絲線繡兔子耳朵內側的絨毛。
其實,還不到五點的時候,外面的天就暗得沉了。她不舍得開燈,那樣太費電。
對著從窗口透進來的那點光,她把繃子舉到合適的距離和角度,調整半天,才能看清上面的針腳。
后來,她瞥到茶幾上的眼鏡盒,女兒給她買的老花鏡就躺在里面。
她輕輕打開,自打買回來,這是她第二次打開,鑲著一圈金屬邊的眼鏡就躺在里面。
她沒老花鏡這事從沒跟女兒提過,女兒買鏡子也沒問過她,她們一個不說一個不問。
只是一天晚上,剛吃過晚飯,竇金把裝著老花鏡的眼鏡盒遞給她,就像吃飯時給她遞筷子一樣隨便。
沒有任何額外的動作和表情,只是在常秋云接過眼鏡后,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戴上會清楚點。”
女兒也不問她合不合適。
可她自己也沒多說,只道了聲謝謝,輕飄飄的,估計女兒沒聽見,因為她擦桌子的手根本沒停。
今天,常秋云戴上眼鏡,確實清楚了,度數不是很合適,但已足夠。
再拿針走起線來,比以前快得多、也準得多。
她能看清楚那些細膩的層次,還有顏色之間的過渡。
一針一針繡上去,平平的布料變得層層凸起,有了形狀,也泛起了生氣。
但是,今天并不順。
不知道為什么,她連著兩次被針尖刺破了指肚,第二次扎得更深,被針扎過的地方,有個小洞,冒出血珠來。
常秋云盯著那個紅色寶石一樣的小血珠,心里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當初,關在同一個牢房里的女犯聽說她殺過人,都瞪大了眼睛,不相信,還取笑她,“就你,殺過人?!別逗了,瞧你那樣兒,一副可憐相,還殺過人?!”
她不爭辯,自己也不覺得能殺人,可手上就是沾滿了血,那是真真切切的血。
血腥味她忘不了,她還是第一次看過那么多血、聞到那種味道,類似鐵銹一般的味道。
別人拿這事開玩笑,她不解釋,只暗自慶幸,沒讓女兒聞到,不然一輩子也忘不了。
有一次,女兒來看她,那是她剛進監獄不久,一次會見家屬的時候。
別的犯人也瞅見竇金了,都夸她,說女兒看起來不錯,根本不像殺人犯的女兒。
常秋云不知道她們從哪兒得出這樣的結論,她們是因為沒見過女兒原先的模樣才會這么說的,她知道女兒過得不好,女兒不開心、垂頭喪氣,她在生自己這個當媽的氣。可她也沒辦法。
后來女兒好幾年都不來,她也不埋怨,每次看到被家人探視過的獄友回來眉飛色舞的樣子,她也不多問,只默默繡自己的東西。
沒人知道她在想什么,都以為她一心想多繡東西多賣錢。
霧下得越來越沉,女兒還沒回來,晴天也沒信兒。
早上女兒和孫女出門的時候,她也跟到門邊,把保溫杯遞過去的時候,輕聲問,“要不……晚上我去接晴天?”
女兒看都沒看她,仿佛是對空氣說話,“你不認得路!”斬釘截鐵,沒有回旋的余地。
這就是她們的日常對話,女兒跟她說話從不看她的眼睛。
過后,女兒似乎把煩躁遷移到了晴天那里,“快點,愣著干嘛,要遲到了!”
每到這時,常秋云便不再說什么了,說什么都難以挽回她和女兒之間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