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信號建立大型群體

在了解到聯盟心理會幫助我們構建群體（有共同目標的個體的集合，可能與其他聯盟發生競爭）之后，我們還需要繼續探索另一個問題：它如何在大型群體中發揮作用？之所以要考慮這一點，是因為我描述的聯盟機制似乎非常適用于那些成員間彼此相識、可以衡量個體貢獻的小團體。但聯盟機制遠不止于此，它還能拓展到包含數千個小組織的大群體。這是可能的，因為人們可以通過信號來確定聯盟關系，特定的穿著、口音或手勢都可以用來表明我們屬于一個特定聯盟。

生物學家和博弈論學家在40多年前發展出關于生物信號的理論，41基于這些理論和視角，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信號在群體中的作用。很多動物都會發出信號，它們向其他個體傳遞有關自身狀態或傾向的信息。在這里，我們必須區分信號與標志：標志是一種線索，通過標志，個體可以推斷出關于環境或其他生物體的某些信息，而信號的存在主旨就是提供信息。42例如，鹿的氣味是它在附近活動的標志，但當雄鹿用前額摩擦樹時，這是在對其他雄鹿發出明確信號。雌性黑猩猩腫脹的生殖器不僅是發情的結果，也是一種被設計出來用于吸引潛在伴侶的信號。當然，這一“設計師”毫無疑問只能是自然選擇，而設計初衷在于這些信號可以提高生物適應性。

我們知道，來自不同地方或群體的人可以在穿著、語言或飲食等許多方面都體現出差異，所以族群信息可以通過無數種方式被探測到。有些標志在某些時候會被用作信號，它們能表明某個人屬于特定社會群體，人們之所以會使用這樣的標志作為信號，是因為它們能被群體其他成員或外部人士察覺到。當美國黑人在20世紀70年代開始留非洲式爆炸頭時，或者當西歐的一些穆斯林在80年代開始穿著傳統的中東服飾時，他們是在表明族群和文化的聯系。在許多部落群體中，特定的飾品、文身、頭巾或其他身體裝飾標志著群體成員身份。在一些現代背景下，人們會說使用族群標志是出于對其特定文化遺產或血緣的自豪感。但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為什么人們要將這種自豪感在特定時刻以特定方式表達出來？這可以被解釋為一種信號形式。

博弈論模型和觀察研究都表明信號行為會導向特定結果。一方面，有些信號是可靠的，因為它們傳達了有關信息發送者的真實情況，此時了解這些真實信息對接收者來說是有利的。例如，雌性黑猩猩只會在有生育能力的時候（發情期）通過釋放信號吸引雄性，而雄性將精力主要分配給那些能帶來繁殖收益的雌性，這也符合雄性的利益。相反，當兩個生物體的利益相悖時，信號就可能具有欺騙性。例如貓會弓起身子，豎起背上的毛，使自己在敵人眼中顯得個頭更大。這種不誠實信號可能會導致欺騙和探測之間的軍備競賽，因為發送者越擅長傳遞虛假信息，接收者也就會越擅長識破謊言。此外，當一些生物發出信號從而導致其他生物也必須緊隨其后時，另一種新的競爭關系就出現了。例如，蟾蜍可能通過低音鳴叫來向潛在配偶表明它們的活力和個頭（個頭越大音調越低），如果一只蟾蜍這樣做，所有的蟾蜍都必須這樣做——沉默就成了低質量的指標，不發信號意味著你沒有值得宣揚的優勢。43

有時，通過釋放信號表明自己與特定聯盟的關系后，人們就不可能被其他聯盟招募了——這正是信號的要旨所在。例如，路易·菲利浦·約瑟夫（Louis Philippe Joseph）在法國大革命期間改名為菲利浦·平等（Philip Equality），他投票贊成對他的堂兄路易十六判處死刑。這正是一個對新政權效忠的重要信號，因為它證明了菲利浦再也不可能回到保王派核心陣營，更不用說成為王室領導者了。44此類信號的意義不僅在于表明個體對一個聯盟效忠的決心，而且還表明了他與其他聯盟切斷聯系的決心。如果這是聯盟信號的功能，我們可以預測，越是高度穩定的聯盟越會青睞不可撤銷的承諾信號。事實上，部落環境下的族群認同往往包含文身、劃痕或其他能在身體留下永久痕跡的“裝飾性”符號。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文身一直受到不法分子的青睞，直到最近時尚潮流才削弱了它的特殊意義。正如狄亞哥·甘貝塔（Diego Gambetta）在《解碼黑社會》（Codes of the Underworld）中所詳細描述的，不法之徒經常需要向伙伴表示自己不會離開黑道而轉向合法營生，可以說，因為他們無處可去，所以才致力于犯罪事業。只要社會大眾對身上布滿文身的人還側目以待，不法分子就可以通過文身這種行為向同伙表明自己不會背叛。45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有幫派刺青的人，因為他們一旦將幫派標志文在身上，就不可能被其他幫派招募。這種計算不一定是有意識的——一般人，尤其是不法分子，通常不會費心去思考博弈論和生物信號。但是人們憑直覺也能知道，劃痕或文身比歌唱群體贊歌更能傳達出對群體的忠誠。

正如經濟學家鐵木爾·庫蘭指出的那樣，每一種信號行為不僅會影響接收者，還會影響其他潛在的信號傳遞者。46設想一個穆斯林男性，在他所處的環境中，大多數宗教官員和虔誠男信徒都會留胡子。他當然也可以選擇蓄須，通過這一做法，他能彰顯自己堅定的宗教立場。同時他的行為也改變了其他所有男性的“信號形勢”：由于他略微提高了蓄胡須男性與剃須男性的相對比例（雖然非常微小），這可能影響到其他人對表露（或不表露）自身宗教信仰的成本評估（例如有的人雖然宗教信仰很堅定，但他原本不想留胡子）。因此，其中一部分人也許會改變自己原來的選擇，進而塑造新的信號形勢。隨著蓄須或剃須的成本發生變化，其他人做出蓄須或剃須選擇的概率也在變化。這種“聲譽流瀑”（reputational cascade）過程會導致從眾效應，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在局外人看來，像是許多人步調一致地改變了他們的偏好和信念。但這種解釋并不準確，我們不應該認為大多數人對信號成本的變化做出反應時，他們的思想也會發生變化——原因只是每多一個人采用這類信號，其他人的聲譽成本就會增加，進而“被迫”做出某些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