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村，陳氏墓陵

一座潔白的墓碑一塵不染，顯然陳氏后人雇了專人看護，但其位置卻處在偏僻角落，和其他的墓碑保持著距離，顯得格格不入，上書“陳諱蒼之墓″五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霸氣中又透著蕭索。

作為墓文，僅僅寥寥幾筆只寫姓名，顯然是不合適的。

正常來講，碑文要寫墓主的生平，有時也可能包括祖先來源、藉貫、上幾代直系的情況，還有墓主的年代、身份、稱呼等，乃至后裔世系及立碑人、立碑時間。

陳氏作為昌盛百年的世家，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但先祖陳蒼生前親自為自己刻碑立墓，選定位置，墓上只寫姓名，余皆不言。

陳氏后人皆難懂先祖的孤寂，但拂敢違先祖之意。

此時墓前站立著一位鶴發老道和布衣少年。

趙一靜靜地看著墓上五字，一遍又一遍，好似字中有什么通天道法讓他移不開眼。

“幽兒，為師就這么叫你吧，你說說看，在這紅塵萬丈的玄黃界，你覺得我們俗人的一世應該怎么去度過？”

一真默聲的陳幽聞言一楞，他沒料到剛入門就要回答這類問題，于是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略作了思考。

“師尊，世人境遇不同，何以為人這個問題因為個人的差異會有太多不同的解答，饑民所求也許是一世溫飽，有些追名者所求是天下聞名，有些逐利者所求是富甲四海，有些成規者所求是默守坐空，有些癡武者所求乃一世無敗，有些修仙者追求長生不老，有些……

甚至同類人中也會有差異，因此幽只敢淺談自己預期中的活法。”

“這倒是，為師越活越過去了，那談談你心中所想吧。″

趙一的眼神還是沒有離開墓碑。

“幽一生所求……是將自己鑄成一把神兵利刃，兵刃鋒芒顯露，不會留情于敵，風雨打磨或可改其色澤，不可改其堅硬，刃柄留心對內無芒，不會傷其所親。

縱經紅塵打磨，劍身也不會更改分毫，縱與至強為敵，劍意也不會偏屈半分。″

陳幽洋洋灑灑地說出了心中所想，這個回答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暗自定下的追求，一個武者在神詭世界怎么會沒有目標？

“很少年氣的回答，但沒有什么不對的，人的一生不就該意氣風發地去書寫嗎，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神秘莫測、精彩絕倫的玄黃界上，有人選擇見證精彩，有人選擇成為精彩……”

言語中，趙一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調過頭來，看著眉宇間藏著傲氣的少年，記憶中老友的影子漸漸與其重合……不，不對，二者又像有明顯的不同。

但一樣地想成為精彩么？

“幽兒，你剛剛也許遺漏了一點，無度不丈夫，神兵利刃也要有刀鞘，你才剛剛踏足風云變幻的戲臺，有足夠的光陰和時機，要為自己選把好的刀鞘啊。刀劍常常無悔，大道常常無情，那人呢，走在各自路上的蕓蕓眾人呢，人熟能無情，堅持到什么程度才不會迷茫呢？”

陳幽聽完后一怔，隨后微微訝然。

刀鞘？感覺應該不是單純藏鋒的意思，把握尺度，過猶不及……還是其他的什么？

趙一沒有給陳幽多少思考的時間，拍了拍陳幽肩膀。

“幽兒，我能感覺的出，你有那個才情，也有那個心氣去看看玄黃界的高峰，但如何登峰、該不該在途中停留等問題都源自你自己的決斷。

你的先祖、我的友人，他的一生哪怕單拿個別橋段都足以羨煞旁人，但于他自己，又有太多遺憾和苦痛，如果可以重來，他還會成為那柄無雙之刃嗎？這種問題世人誰又說的清呢。″

趙一不再多說，道袍在風中獵獵作響，目光看向了陳幽腰間的酒壺，有些出神。

“為師在酒肆中曾和你說過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這酒壺中的雨露酒能否借我一飲？”

嗯？雨露酒？

陳幽伸手摸了摸懸于腰間的酒壺，萬萬沒想到自家師傅一開始所說的不情之請和這點酒有關。

哭笑不得之下，陳幽伸手將酒壺遞出，米露酒是因先祖盯矚而世代留傳的一種米酒，囗感一般，放現今市集上都流傳不開，如果不是從小喝習慣了，陳家人都未必有多喜歡。

趙一慢慢接過酒壺，端詳片刻后，輕舉手中壺，小酌一囗濁酒，不待回味，又將剩下的一小囗緩緩倒在了陳蒼墓前。

陳兄，你常言萬事皆可沉于酒中，今日濁酒已飲，往事卻難成空，楚都風波恐再起，君之所求，趙大必繼之。

……

碧云天海之中，兩只仙鶴并排飛向天際，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穿梭于穹頂之下，各有二人坐于其上，正是不久前祭拜完的陳幽師徒。

迅急的風聲吹得陳幽耳中沙沙作響，借用武者對身體的強大控制，他盡力穩住了自己的身形。前世暈機的他今生也找到了新的弱點——暈鶴。

“幽兒，坐穩了，此去宗門還有八千余里呢。”

玄黃界太大了，比前世的藍星面積要遼闊太多，南蜀郡緊鄰大楚南方的無盡山脈，離蒼元郡跨了接近小半個楚國，不算太過遙遠，但正常人走個一兩年都走不到。

看著鶴背上有些狼狽的陳幽，趙一一改之前的嚴肅，大笑出聲，露出了本來性格。

陳幽咬牙抓緊仙鶴，但武者的力道沒控制好卻讓胯下仙鶴一驚，差點將其甩下，慌忙之下還好趙一用靈氣隔空將其穩住。

“噗，你這騎法，別太離譜了。”

“半天不見你吱聲了，你要會你來，你是準備用囗嗨降伏仙鶴嗎？”在識海里對仙靈翻了個白眼，陳幽雙腿夾緊，心態放松，反倒是漸漸撐握了騎鶴飛行的技巧，在天空中逐步平穩飛行起來。

沒想到和仙靈說爛話還有利于發揮身體潛能。

“沒說話是因為想到了一些事，羽化道庭……太久沒聽過了，不知道昔日故人現在在何處，希望祂目前還沒被干掉，未來歸來的那個也還是祂，祂還欠我一個承諾呢。”

察覺到仙靈言語中微不可察的傷感，陳幽聯想到了家中親友，心中浮現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你那位故友是個什么樣的人，之前都聽你念叨了幾次了。”陳幽道。

“額，讓我想想，一個……喜歡穿重樣衣服的奇人？”仙靈半開玩笑道。

陳幽:？

聽著好耳熟是怎么回事。

這份熟悉感沒有持續多久。

陳幽的注意力被眼前之景吸引住了。

前面是無窮無盡的天際，身下是萬丈高空和渺小化的山河，既有馮虛御風之感，又有一往無前之意。

前路漫漫，誰敢言長夜盡明，誰敢說月無陰晴。

立于風云中，此去化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