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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 明清易代與三法司權力傾斜

《清史稿·刑法志》中有這樣一段話:“世祖入主中夏,仍明舊制。凡訴訟,在外由州縣層遞至于督撫,在內總歸于三法司。然明制三法司,刑部受天下刑名,都察院糾察,大理寺駁正。清則外省刑案統(tǒng)由刑部核覆。不會法者,院寺無由過問;應會法者,亦由刑部主稿。在京獄訟無論奏、咨,俱由刑部審理,而部權特重。”(14)換言之,清代的刑名制度與明代有一重大差別,三法司之間權力的相對平衡被打破,刑部的權力特重。

一 明代的三法司分工

在中央層面,宋以前管理刑獄的常規(guī)機構是從秦漢廷尉轉變而來的大理寺,與從先秦大司寇轉變而來的刑部。前者的主要職責是折獄檢斷,后者則在前者的基礎上詳覆案件(15),作為監(jiān)察機構的御史臺亦積極參與疑難案件的審理。在中晚唐與北宋元豐改制以前,差遣性質的三司使與審刑院在刑獄審理中的話語權顯然比常規(guī)機構更大。(16)元代不設大理寺,日常刑獄工作主要由刑部負責,另設大宗正府辦理蒙古、色目人案件,中后期又形成“五府”斷獄之制。(17)到明代,中央形成三法司格局。刑部與都察院執(zhí)掌讞獄,稱為“問刑衙門”,大理寺復審,稱為“審錄衙門”,與宋以前的大理寺讞獄、刑部復審之制正好顛倒。(18)在明代,由中央處理的刑名事務,絕大多數(shù)都要由三法司配合完成。明人在概括本朝刑制時說:“刑獄一事,尤在所慎,既設刑部以掌邦禁,又設都察院以司糾察,兼之問刑,又設大理寺以專審錄。”“刑部、都察院職典刑名,而大理寺尤專詳讞。”(19)

根據(jù)明代制度,由三法司合作完成的刑名事務主要有三類。一是核擬地方報上來的死刑案件文書,二是京師地區(qū)需要直接審理的案件,三是中央、地方審錄與決囚的工作。

關于核擬地方刑案文書的問題,明代洪武、永樂年間,曾出現(xiàn)過徒、流罪亦需申詳刑部的情況,到正統(tǒng)四年(1439)則改為:“凡在外問完徒、流、死罪,備申上司詳審,直隸聽刑部、巡按御史,各布政司聽按察司并分司審錄無異,徒流就便斷遣,死罪議擬奏聞,照例發(fā)審。”(20)意味著各布政司的徒、流兩等罪名,不必再上交刑部處理。

至于死刑案件上報后,三法司的分工問題,學者那思陸將其總結為“平行的兩組司法覆核系統(tǒng)”:一組完成“刑部一次覆核—大理寺再次覆核”的程序,另一組完成“都察院一次覆核—大理寺二次覆核”的程序。對于何種案件歸于部,何種歸于院,那思陸認為,刑部處理的多是民間命盜案件,而都察院處理的多是涉及官吏的案件。(21)至于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局面,其解釋則略顯含糊。

對于這樣的制度安排,要著重考慮到明代地方監(jiān)察機構的變化,其關節(jié)點尤在按察司和巡按御史的隸屬關系及其對地方刑名事務的影響。洪武二十六年(1393)規(guī)定:“在外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并直隸衛(wèi)、所、府、州一應刑名問擬完備,將犯人就彼監(jiān)收,具由申達合于上司。都司并衛(wèi)所申都督府,布政司并直隸府州申呈刑部,按察司呈都察院。”(22)建文以后,五軍都督府被取消了刑名方面的職能,各都司有重大刑案,亦改申刑部、都察院。明初按察司是從元代肅政廉訪司變更而來,隸屬于都察院,與地方布政司、都司是平行系統(tǒng),對布政司和都司的文武官員行使監(jiān)察職權。審理刑案,是府、州、縣等布政司系統(tǒng)地方官的重要職掌,府、州、縣所辦案件如無疑問,需按照正常的行政程序上達布政司,而后轉呈刑部。而疑獄冤案,特別是因為官吏不法,使百姓蒙冤受屈的案件,則多被申訴到按察司系統(tǒng),按察司受理處置后,上呈其在中央的領導機關——都察院核擬。

不過,各省按察司的職能在隨后的時間里,逐漸完成了一個從監(jiān)察為主向理刑為主的轉變過程。永樂三年(1405),明廷準許了福建監(jiān)察御史洪堪的建議:“各府州縣重囚,必須按察使審錄無冤,然后轉達刑部詳擬。”(23)正德元年(1506)又題準:“凡布政司官,不許受詞自問刑名。”(24)這意味著到正德年間,原本歸屬于布政司的刑名職能,被全數(shù)轉移到本省按察司去,按察司所辦案件的申詳對象也從都察院改為刑部。至于按察司原本與都察院的連接通道,則被巡按御史取代。巡按御史作為皇帝的欽差,對巡查省份刑名事務的參與度極高。巡按御史由都察院派出,由其所辦的重大案件自然要呈都察院而非刑部詳議。

各省上報的死刑案件,經(jīng)刑部或都察院認定無誤,被移交大理寺進行中央層面的二次覆核。大理寺對部、院移送來的案件有三種處理方式:第一,凡罪名合律者,回報如擬施行。內有犯該重刑,大理寺奏聞回報。第二,不合律者,駁回再擬。第三,招詞事情含糊不明者,駁回再問。(25)

對于京師地區(qū)的現(xiàn)審案件,明代也采用“平行的兩組司法審斷系統(tǒng)”,即刑部、都察院都有問刑聽審之責,而大理寺有覆核駁正之權。刑部本衙門審理的案件主要由五城御史、五城兵馬司、順天府、東廠、錦衣衛(wèi),及五府、六部等在京各衙門移送而來。都察院審理的案件則多系在外軍民人等來京控訴,由通政司轉交而來。(26)洪武年間定制,不論是刑部還是都察院,對本衙門審理的案件都沒有定案權,哪怕笞杖輕刑,也要將犯人送到大理寺覆核。(27)明人在強調這一制度的不合理時說:“夫郡縣笞杖得自裁決,民甚便之。大司寇秩至隆重,一笞杖而不能自裁,何其輕也!”(28)

從制度安排上看,明代部、院所審案件能否成立,是由大理寺決定的。如果部、院與寺之間的意見嚴重沖突,大理寺有參處部、院官員的權力。不過,在具體實踐中,大理寺對部、院的制約能力遠不如制度規(guī)定的那樣充分。宣德年間,京師地區(qū)現(xiàn)審案件的審理程序,已從部、院先審,大理寺評駁,改為部、院先審,再由大理寺與部、院會同覆審。到弘治年間,一部分案件已不需要大理寺參與,由刑部、都察院自行上奏即可。相比洪武年間,大理寺對部、院所審案件的制衡能力已經(jīng)大大縮小了。

嘉靖年間,大理寺卿黃綰上疏提到大理寺與刑部關系時說:“近見兩寺官,其間歷年既久,諳練事體,盡心職業(yè)者固多。亦有初入仕途,律之名例尚未通曉,即欲斷按庶獄,未免有差。原問官因得指摘罅漏,借為口實,至于參駁。本寺亦不降心,輒逞雄辯,往復數(shù)次,淹累囚眾。至不得已,只得將就允行,亦有彼此騰謗,遂相擠陷。本緣公務,反成私隙。以致刑獄不清,多此故也。”(29)可知此際部、寺關系已較為緊張,刑部對大理寺針對其所辦案件的指駁多不服氣,以致兩衙門意氣相爭。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既然部、寺之間還能形成騰謗擠陷的局面,可見其制衡關系尚在。雖然大理寺已呈明顯弱勢,但與入清之后,寺之于部毫無招架之力的情形有所不同。

至于秋后審錄決囚的工作,明代分在京、在外兩種方式。主要包括每年的熱審,五年一次的大審,以及對死刑犯的秋后審錄。正德以后,京師熱審以刑部為主,大理寺與都察院只在名義上參與其事。(30)五年大審則由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主持,“凡大審錄,赍敕張黃蓋于大理寺,為三尺壇,中坐,三法司左右坐,御史、郎中以下捧牘立,唯喏趨走惟謹。三法司視成案,有所出入輕重,俱視中官意,不敢忤也”(31)

直隸、外省無熱審,只有五年大審。由刑部、大理寺派遣官員,會同該省巡按御史進行審錄,稱為恤刑官。萬歷年間,巡按與部、寺恤刑官在執(zhí)法主導權上常常發(fā)生矛盾。(32)據(jù)《萬歷野獲編》記載,恤刑官初以“刑部年深正郎有聲者應其選”,所以出使時氣象隆重,“撫按不得撓其權”。萬歷以后的恤刑官則多非老練強干、熟悉律例之人,即便地方知府等官也不能心服,更遑論與巡按分庭抗禮。(33)因此,在地方審錄刑案的問題上,出自都察院的巡按御史較刑部恤刑官的權威更勝一籌。

死刑犯的秋后審錄,在京稱為朝審,其罪囚的來源包括刑部原審和都察院原審兩部分。如成化二十三年(1487)十月癸巳:“都察院言,近會官審錄重囚,問擬死罪情真者三十三人,請如律處決……既而,刑部又具死罪情真者四十八人以請,復命系之。”(34)院、部所擬死囚人數(shù)比例大約四、六分成。朝審雖是刑名事務,卻由吏部尚書主筆,(35)用時只有一天,“原案未讀、囚詞未終,即已引去”,其徒具形式可知。囚犯之情真矜疑與否,在朝審前后當由相關法司內部進行甄別剖斷,朝審雖是五府、九卿共同參與的大典,但主動權應仍在部、院二原審衙門。

各省、兩直隸的秋后審錄、決囚,弘治以前由中央派官會同巡按御史辦理。弘治二年(1489)以后,各省由巡按御史會同都、布、按三司辦理,南北兩直隸則仍派刑部主事與巡按御史會都司府衛(wèi)會審。(36)各省會審以巡按為主,兩直隸則由巡按與刑部官共主之。

綜上所述,在明代三法司中,大理寺之權中期以后已被部、院漸次侵奪,雖寺臣屢議恢復而不得。巡按御史對地方刑名事務的發(fā)言權極大,是以都察院在地方刑名案件中始終有其觸角,對涉及官吏的重要案件,較刑部更為主動。此外,地方五年大審與秋后審錄亦以巡按為主,非刑部所能制。至于京師地區(qū)的現(xiàn)審案件,與各地按察司所辦的普通刑案,則以刑部為主導,進行審理、覆核。

除三法司外,明代的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在刑名方面也有很大權力,無法司之名而有法司之實。那思陸總結錦衣衛(wèi)具有偵緝、逮捕、監(jiān)禁、審訊、移送、擬罪、執(zhí)行諸職能。其中“移送”職能起初只是將所本衙門逮捕人犯及招供移送刑部,成化以后附加“參語”,以致掣肘法司。明人感嘆:“法司于東廠及本衛(wèi)之送問者,不敢為一毫為平反矣。刑部尚有何人能少易撫司之按語乎?”至于錦衣衛(wèi)的擬罪權,主要針對“旨從內降”的詔獄。明臣對皇帝濫興詔獄,重用鎮(zhèn)撫司的做法多有批評,稱“自錦衣鎮(zhèn)撫之官專理詔獄,而法司幾成虛設”(37)。表述雖有過激之嫌,但亦可見錦衣衛(wèi)在刑名大案中地位之重要。錦衣衛(wèi)之外,東廠作為由宦官執(zhí)掌的偵緝特務機構,亦常借其勢力,干涉法司斷獄定罪。

二 從分權到集權

論及清代政治制度的淵源,學界大體有兩派意見。持漢地本位主義者,強調清承明制。持滿洲本位主義者,認為清代制度多有民族特色,受關外傳統(tǒng)影響頗大。刑名之政作為王朝最重要的制度之一,研究其從哪里來,總體上沿著怎樣的方向發(fā)展,有著怎樣的時代性,亦是題中第一義。

相對明廷而言,清政權在關外以八旗體制統(tǒng)治全體官民,法律制度和漢地相比十分簡陋原始。刑律只有偷盜、斗毆、奸淫、殺人等名目,并無具體律文。刑罰只有鞭笞、貫耳鼻、斬首、納贖等項,同罪異罰十分普遍。理刑程序也非常簡單,尋常戶婚小事由各旗各牛錄負責,處理刑名事務的僅有刑部一個衙門,刑部審案完畢,即向皇太極面奏請旨,其間并無復雜的文書流程。至于重大刑案,則由八旗諸王貝勒會議處置。關外時期的法令尚嚴厲,科刑論罪寧重毋輕,貴族高官亦不能免。(38)入關伊始,以八旗為統(tǒng)治核心的清政權就意識到自身統(tǒng)治能力不足與漢地廣袤復雜、政治文化傳統(tǒng)深厚之間的矛盾,為了迅速穩(wěn)定政局,配合軍事行動的推進,政權做出了兩個重要選擇:第一,幾乎全部錄用樂意為新政權效力的明朝官吏。第二,聽從這些官吏的建議,并以這些官吏為主要執(zhí)行人,暫不討論其與關外政治傳統(tǒng)的異同,在較短的時間內幾乎全盤接受了明代的政治制度和行政運作。

和此前的征服王朝,如遼、金、元等相比,滿洲政權對勝朝漢制的學習繼承是比較迅速的。然而細心揀擇史料、體會清王朝入關之初的政治格局,也不難想象這樣的場景:一方面,八旗勛貴幾無漢地統(tǒng)治經(jīng)驗,主要精力都在作戰(zhàn)上,多數(shù)人連漢語也不通,一切行政事務,必須假手于投降的明朝官吏。另一方面,關外的制度雖然簡陋,但旗人自恃曾倚仗著這樣的制度奪取漢地,難免產(chǎn)生馬上也能治天下的自負。行政、建議權雖在漢官,但決策權全在旗人,制度繼承的過程自然而然充滿了博弈與摩擦。

1 大理寺、都察院事權的削弱

博弈的最終結果,是刑部的事權大大擴張。首先遭到迎頭痛擊的是大理寺。順治年間,在并不過多涉及滿漢利益分配的問題上,許多明廷獨有、清廷在關外沒有的刑名制度被滿洲統(tǒng)治者囫圇吞棗地接受下來。不過囿于滿洲貴族統(tǒng)治者的認識局限,清廷對這些制度的接受很多都停留在表面,而未及實質。這一點,在大理寺的職能上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清廷在關外時沒有設置大理寺,一切刑名事宜都由刑部辦理。入關之后,為了籠絡前朝遺臣,京師的各個衙門都被保留下來,原班安置勝朝官吏,大理寺也在其內。不過,清廷入關之初,審理刑案的程序,仍按照關外的習慣進行,大理寺虛設而已,沒有工作可做。順治二年(1645)六月,大理寺卿房可壯奏請“以照駁、番異之職還歸臣寺”,奉旨“該衙門知道”。(39)奉旨后的刑部并未按照明代舊例,將本衙門所審所核案件送大理寺平駁,直到順治十五年(1658)五月,大理寺仍上奏說:“凡奉旨三法司核議事理,堂官已經(jīng)遵行,惟寺屬無職掌可盡。”皇帝再次下旨:“應如寺所請,副理事、評事等官亦與刑部司官會議。”(40)

大理寺在明代中后期已經(jīng)被部、院壓縮了職權,入清后愈加淪為可有可無的閑散衙門。由于事簡任輕,清初歷次裁革冗員,大理寺都在其內。(41)在京重要衙門的官員如果有外派差遣之事,本職要臨時找人署理,但大理寺不在此列。(42)

很快,都察院作為“法司”的權力也受到嚴重削弱。關外的滿洲人對監(jiān)察系統(tǒng)的作用毫無認識,天聰五年(1631),皇太極在沈陽模仿明制,設立六部管理國家事務,卻并未設立都察院、六科等機構。后在漢臣的屢次勸諫下,才于崇德元年(1636)設立都察院。其時,都察院只有稽查建言之責,并不像明朝那樣兼作法司,更談不上巡按各地。入關之初,和大理寺一樣,都察院在刑名領域的作用也不為滿洲統(tǒng)治者所重視,在處理京師本地案件時,明代“平行的兩組審斷系統(tǒng)”的傳統(tǒng)被中斷了,一切刑案都交由刑部審理,都察院不再擁有直接問刑的職權。明朝都察院內設的監(jiān)獄、刑具也不再設置。不過,在順治年間,清廷仍然延續(xù)了明代的巡按御史制度,這一都察院系統(tǒng)控制地方刑名的核心方式未被撼動。

康熙初年的四輔臣執(zhí)政時期,旗漢之間的不信任感明顯加劇了,漢官在刑名問題上更系統(tǒng)、深入恢復明制的計劃也被打破。這種逆動在刑名領域影響最大的,是御史巡按制度的廢除。清軍入關后的順治元年(1644),攝政王多爾袞效法明制,向已占領地區(qū)差派巡按。到順治十八年(1661)五月,由四輔臣下令各省巡按停止。(43)學者研究認為,停派御史主要出于政治、經(jīng)濟兩方面原因。在經(jīng)濟上,由于清初軍餉匱乏、財政緊張,地方政府與人民對巡按供給不暇,是有停派之議。(44)政治方面,入關之初的督撫以“從龍”漢軍勛貴為主,而巡按則多系科舉出身的漢人。順治年間,二者事權不一,屢屢抵牾,許多督撫被巡按參劾落職。斗爭過程中,當權的滿洲王公大臣毫無疑問站在漢軍督撫一邊,是以巡按在順治年間就屢遣屢停,靠攝政王和順治帝的支持得以維系。順治帝去世當年,四輔臣就下令停派巡按。康熙六年(1667),經(jīng)議政王大臣會議討論,又將府一級辦理刑獄事務的官員,亦是巡按辦理地方刑名事務的主要助手——推官一職裁撤。(45)

江寧巡撫韓世琦在順治十八年七月有奏疏稱:

查順治十八年六月二十九日,準原任蘇松按臣張移送都察院未完勘札一件。前事內開,準刑部咨:江南清吏司案呈,奉本部送刑科抄出江寧巡撫朱題前事。奉旨:三法司核擬具奏。欽此。欽遵抄部送司,案呈到部。該本部會同寺、院會查得革職知縣陳邦俊一案,先審因本官贓無染指,役擬尚未協(xié)律,臣部題駁該撫嚴審確擬去后,今撫臣朱疏稱,再三駁勘,徐邦俊原無染指,衙役張晉接照例擬斬,具題前來。看得徐邦俊居官昏聵,任役叢奸,雖駁審贓無染指,而失察之咎難辭。徐邦俊合依失覺察者律,杖一百折贖,仍革職。衙役張晉接贓銀二百兩錢二百千文,事犯諭后,該撫遵例擬斬,于例未協(xié),改依一百二十兩以上例擬絞監(jiān)候,該巡按御史再行親審,限五個月具奏處決。王可式名下贓銀三十兩亦犯諭后,應杖一百的決,解部流徙尚陽堡地方。二犯贓銀照追入官可也。等因。于順治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題,二十五日奉旨:張晉接依擬應絞,著監(jiān)候,該巡按御史再行親審具奏,余依議。欽此。欽遵抄出到部送司,案呈到部,移咨到院。準此合札。本官遵照刑部覆奉欽依及察文內事理,即將張晉接再行親審,限五個月具奏施行。等因。該前按臣張轉行按察司覆審去后,旋以奉旨撤差,移送在案……(46)

這是一件順治末年的死刑案件,分析此案可知,蘇松巡按與北京的都察院有直接文書往來,單方面接受都察院的“札”示,這是巡撫所沒有的。所以巡按在奉旨撤差后,要將都察院的文件移送到巡撫衙門。而江寧巡撫的題本是直接科抄到刑部,由刑部移咨到都察院。行政與監(jiān)察各有貫通上下的信息渠道,又在同一層面共同討論,這與明代地方刑名運作程序是一致的。然而,順治十八年(1661)巡按一經(jīng)撤差,都察院就沒有了本系統(tǒng)的地方環(huán)節(jié),只能通過由刑部“移咨”,而后與之“會同”的方式參與到地方死刑案件的覆核中去。至此,地方徒、流以上重案由縣、到府、再到按察司,統(tǒng)由各級正印官審理,依次審轉駁查,但均無定讞權,最終經(jīng)督撫或上奏或咨部定讞。都察院系統(tǒng)在地方的觸角被拿掉,都察院雖然仍舊稱為“法司”,但因為本身不再擁有“案源”,與大理寺一樣,僅作為死刑案件的會稿衙門,輔助刑部工作。

不單在定案階段,巡按撤差后,直省的五年大審、秋后審錄決囚等明代以巡按為主審官的工作,都察院系統(tǒng)都不再有參與的機會。順治、康熙年間久任刑部、都察院的龔鼎孳說,當時“一切重大獄情,悉取決于倉促之頃,全招既已浩繁,多案又苦叢集,未必一一細經(jīng)心目,周覽無遺,而理事(都察院)御史、(大理寺)評事等官,獄牘全不與聞,且并無效職之地矣。”(47)

2 刑部對地方督撫權力的回收

大理寺、都察院在刑名領域的式微,自然而然襯托了刑部權力的凸顯,但這僅僅是在中央機構的層面。順治十八年罷遣巡按后,許多漢大臣上疏反對。龔鼎孳在其《巡方止息疏》中,力陳停止巡按之十不可,其中第二不可即專指刑名方面而言。龔氏認為,地方刑獄大案原系撫、按同辦,如果裁撤巡按,則巡撫事權太專,一旦錯定冤案,司道以下無人為之駁正平反。(48)換言之,失去巡按的制約,督撫的權力未免過大,是對中央集權體制的嚴重破壞。對此,親政后的康熙皇帝亦存有疑慮,于是康熙中前期,在皇帝的親自干預下,刑部又從地方督撫手中收回兩件大事的主導權:一是由刑部取代督撫主導秋審,二是將充軍、流刑和涉及人命徒刑的定讞權從督撫改歸刑部。

明朝有秋后審錄的制度,所有死刑犯中,立即處決的犯人比例很少,大多數(shù)都要暫時關押在監(jiān)獄里,等待秋天的再次覆核,情節(jié)嚴重者才予以處決,稱為秋決。其在京者因為要由九卿科道覆審,故又稱朝審。明制,秋后審錄時將監(jiān)候犯人分為情真、矜疑、冤抑三類,情真者行刑,矜疑、冤抑俱可不死。因此,凡專秋審之權者,即專生殺。

由于滿洲人并沒有這樣的政治傳統(tǒng),是以其統(tǒng)治集團內部對這一問題的認知也參差不齊。順治十六年(1659)朝審時,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羅璧等建議順治帝,雖然法司已經(jīng)擬有“情真”名單,但希望皇帝“恩自上出”,將“情真”人犯再分輕重,重者親自用御筆勾決,輕者暫時免死。順治帝接受了他們的建議,下旨:“勾了的便決了,余者牢固監(jiān)候。”(49)到康熙四年(1665)朝審時,四個輔政大臣準備把所有“情真”名單上的人犯全部處死,免去御筆勾決環(huán)節(jié)。是時,刑部尚書龔鼎孳奏請懇請循先帝舊例,將“情真”人犯再分輕重,辦理勾決,卻遭到輔臣斥責:

據(jù)奏稱秋決宜復,凡罪無可疑者即決,罪有可疑者候秋后。前旨甚明,未嘗云死罪一概不許秋后。且龔鼎孳前亦在都察院,有三法司會審之責,今又職任專斷,應即決,應秋后處決,伊既可以審擬。乃自為寬慈,以上為不寬慈,徇情于下。具奏殊為不合,著嚴飭,行該部知道。(50)

次年朝審時,又有戶科給事中姚文然等上奏請皇帝專門行勾決大典,四輔臣態(tài)度更為嚴厲,代皇帝降旨:

秋決人犯九卿科道會同詳審,情罪可疑可矜者減等,情罪真者即行正法,此系定例。姚文然、孫際昌既在會議之列,各犯內果有情罪可疑可矜的,即應于會議之處說出。今請緩決,自為仁慈市恩于下,具奏殊為可惡,著吏部議處具奏。(51)

在漢人的觀念里,由皇帝以勾決的形式為死刑案把最后一道關,既有慎重民命、減少殺戮的實際作用,更是皇帝生殺大權決于一人的體現(xiàn)。這種崇君權、揚君德的建議,通常是不會被統(tǒng)治者誤會拒絕的。顯然,輔臣們認為“勾決環(huán)節(jié)”與“會議環(huán)節(jié)”在斷罪決囚方面的作用似乎重疊,全然不能領會其政治意義的差別,反而斷言龔、姚等人“徇情”“市恩”,將前者申飭,后者議處。可見相較于順治年間,此時的旗漢關系與刑名體制的漢化進程都出現(xiàn)了明顯的逆動。

年輕的康熙皇帝自幼受到良好的儒家文化教育,對此事的見解顯然較輔臣們高明得多。他對秋審制度非常重視,不但認可皇帝要親自主持最后的勾決環(huán)節(jié),且對巡按罷遣以后,地方督撫全權掌握秋審主動權,霜降前請旨施行不過具文的狀況表示不滿。他發(fā)上諭給刑部說:

自古帝王欽恤民命,務期獄無枉縱、讞決明允,以成刑措之治。朕每于秋決重犯,特為詳慎,惟恐一夫有冤,以傷和氣。向來朝審之例,先期進呈招冊,然后九卿科道會審覆奏完結。乃各省秋審奏本內止有節(jié)略,觀覽未能明晰,又有秋審后續(xù)到者,不及入覆奏案內,以致留俟來年,殊為不合。以后各省秋審應令照在京朝審例,豫期造冊進呈,亦著九卿科道會同覆核,奏請定奪。其造進呈招冊及奉旨結案行咨,俱應限定日期,爾部一并詳議定例具奏。(52)

康熙年間的秋審與明朝已有所差別,分為情真、緩決、可矜可疑三等次。這些死刑監(jiān)候案件在當初題奏時,其罪名已由刑部定讞,等到秋審九卿科道會議時,刑部作為發(fā)起會議的主稿衙門,其對個案意見的影響力自然超過各省督撫。此后的御前勾決,又系在九卿科道會議基礎上完成,是以從此時起,秋審的主動權由督撫之手轉移至刑部之手,而刑部、九卿所定的“情真”人犯最終是生是死,則全在皇帝一勾。

至于充軍、流刑案件歸部定讞一事,亦是在清初的特殊背景下產(chǎn)生的。隋唐以來,刑名案件的辦理程序大都分為京師與地方兩種情況,京師徒流罪交給中央法司審理,而在地方上,元代以前大體只有死刑和疑獄需要“奏讞”,即交中央法司議擬、覆核。明代前期曾一度有將地方徒、流罪亦呈報部、院的情況,但最終仍回到死刑“奏讞”的軌道,徒、流犯人由地方按察司“就便斷遣”即可。(53)這是國家疆域遼闊,政府行政經(jīng)費有限的客觀條件決定的。

清政權來自東北,因為傾全族之人口進入漢地,在入關之初,東北地區(qū)人口銳減,是以順治年間,各地依照明律被判處充軍、流放刑罰的犯人并不按照明律定地發(fā)遣,而是一律送進京城,交刑部再發(fā)往奉天、烏喇(即今吉林地區(qū))等地,充實東北地區(qū)。既然人犯送往刑部,那么相關的案情檔冊自然也要咨部核查,如果刑部認為情罪不確,自然也可以駁回,令地方覆審。

因為南方漢人發(fā)遣東北地區(qū)水土不服,多有凍餒而死的情況發(fā)生,漢臣屢次建議恢復明朝舊制,仍將流刑犯人按照律例定地發(fā)配。(54)到康熙十九年(1680),經(jīng)九卿會議最終決定,今后普通的軍、流人犯不必再發(fā)到奉天,而是改回明朝的做法,按照罪行輕重,分別遠近發(fā)配。只有那些罪行更嚴重的——免死減等的人犯,還照舊發(fā)往吉林烏喇。(55)制度改變后,雖然各地軍、流人犯不必再送到刑部,從京城發(fā)配,但流刑案件要經(jīng)刑部批準才能定案的舊制被康熙皇帝保留下來。

除軍、流案件以外,涉及人命的徒刑案件也需由刑部定讞,督撫擁有自主定讞權的最高刑罰,只是不涉及人命的徒刑案件。清代中央對地方刑名案件的控制力超越歷朝歷代達到史上最高,刑部處理案件的工作量也空前龐大。

另外,清代在政府的法司系統(tǒng)之外,并沒有一個類似于明代錦衣衛(wèi)那樣直接由皇帝控制的斷獄機構來分法司之權,即便是重大的政治類案件,皇帝也只會欽點親王、大臣等與刑部或三法司會同審理。大多數(shù)情況下,刑部因為掌握律例而作為主稿衙門負責定罪量刑,會審王大臣主要起到監(jiān)督作用。

總而言之,到康熙中前期,清代的刑名體制已從入關后全盤向明朝學習的方向岔開,開始形成新朝的新模式。刑部對地方刑名事務的空前控制力,在寺、院二法司式微的襯托下,突顯其“天下刑名之總匯”的重要地位。發(fā)生在帝國各個角落的每一樁軍、流以上案件核擬發(fā)落,全國范圍內的每一項刑名政策的批準實施、每一條法律的訂立修改,都由刑部主導辦理,這與地方刑名事務中同層集權特點是協(xié)調一致的,充分體現(xiàn)了王朝在刑名問題上對于行政效率的重視與推崇。唐宋以降到明代,王朝在同層面內對刑名事務著力分權、重視監(jiān)察制衡的傳統(tǒng)至此有了新變化——由分權改為集權,由重監(jiān)察轉為重行政。在隨后的時間里,優(yōu)化刑部的行政效率,成為清王朝改革整個刑名體制的中心議題。

3 清代刑部的組織機構

清代刑部衙署的位置在皇城以西,所據(jù)為明代錦衣衛(wèi)衙門故址。光緒《順天府志》具體記載了刑部內各司位置:“(刑部)大堂東向,直隸、奉天二司在堂左右。左廊湖廣、廣東、陜西三司,右廊河南、山西、山東、江西四司,及司務廳在二門外,江蘇、安徽、福建、浙江、四川、廣西、云南、貴州,并督捕司凡九,在南夾道內。督催所在江西司稍北。西南、西北二隅各置獄,曰南北所。圍垣東大榆樹一株,傳為明楊繼盛手植云。又有贓罰庫、秋審處。律例館舊在西長安門外,歲久漸圮,乾隆三十七年移建于太常寺后。”(56)

從順治到乾隆中期的百余年間,刑部的機構設置處在不斷變化之中。順治年間,刑部內設機構的主體是清吏司。清吏司與地方各布政司相對應,包括江南、浙江、江西、湖廣、陜西、廣東、山東、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廣西、貴州、云南共十四司。那些不歸屬于十四布政司的地區(qū)與衙門,如沿襲自明朝但尚未歸并入州縣的各地衛(wèi)所,直隸、順天府所屬各府、州、縣,盛京將軍、寧古塔將軍管轄的東北地區(qū),漕運總督、河道總督所屬兵民等等,由各清吏司分別帶管。(見附表一)以上主管、帶管地區(qū)、衙門,凡有軍、流以上案件,“題者、咨者到部,(對應清吏司)各憑其供勘,察其證據(jù),按其律例,覆其斷擬,具稿呈堂而定以準駁”(57)。康熙年間,江南一分為江蘇、安徽二省,刑部江南司亦分為江蘇、安徽二司,二省咨題案件由二司分別辦理。

康熙三十八年(1699)十一月,負責抓捕旗下逃人的督捕衙門從兵部撤銷,改歸刑部。刑部內增設督捕廳,分為前后二司。(58)雍正十一年(1733)七月,經(jīng)刑部尚書慶復奏請,將督捕廳撤銷,前后二司并為一司,是為督捕清吏司。(59)督捕司不辦一般咨題案件,專辦旗下逃人事務。

清初,京師五城、在京八旗、盛京刑部和各省駐防旗人中的徒罪以上案件,以及皇帝臨時交辦的欽案,由刑部本衙門親自審理,稱為“現(xiàn)審”,分配給事簡各司辦理。雍正五年(1727),刑部正式增置左、右現(xiàn)審二司,每司設定額司官,鑄印辦事。(60)其中右司專管直隸刑名,左司專管奉旨交辦事件。乾隆六年(1741),因為現(xiàn)審案件專門設司辦理“易開交結串通之弊”,遂將左右現(xiàn)審二司撤銷。左司改為奉天清吏司,辦理奉天各州縣及寧古塔將軍所屬地方的案件;右司改為直隸清吏司,專辦直隸地方案件。至于京城現(xiàn)審案件,則由各司掣簽承審。(61)

至此,刑部形成了十八清吏司格局,并一直延續(xù)到清末。那些較晚列入版圖的邊疆地區(qū),其刑名事務被分配給鄰近省份對應的清吏司辦理,如新疆所屬刑名事務歸陜西司;察哈爾右翼與綏遠將軍、歸化城副都統(tǒng)、定邊左副將軍、科布多參贊大臣、庫倫辦事大臣所屬刑名事務歸山西司;察哈爾左翼刑名事務歸直隸司等等。(見附表二)

與現(xiàn)代行政機構中區(qū)分業(yè)務部門與綜合部門的組織構架不同,清代六部采取業(yè)務部門與綜合部門、對內事務與對外事務混合安排的管理辦法。一個清吏司所管事務大體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該司對應省份的一切刑名事務;第二部分是負責與固定的衙門,如漕督、河督、在京部院、八旗、九門等進行文移往來;第三部分是帶管部內諸如人事、財務、裝備、后勤之類事務性工作,或是那些并未單獨設立機構的簡單業(yè)務工作,如辦理熱審、恩赦、刑犯發(fā)落、匯題匯奏等等。

相對而言,清吏司對應省份刑名案件多,該司即以核辦該省刑案為主,帶管事務較少;對應省份案件少,則帶管事務較多。其繁者如湖廣清吏司,主辦湖北、湖南所屬刑名之事,除此之外只帶管湖廣道御史、荊州將軍文移。而較簡者如山西清吏司,主辦山西及察哈爾右翼與綏遠將軍、歸化城副都統(tǒng)、定邊左副將軍、科布多參贊大臣、庫倫辦事大臣所屬刑名,帶管則包括內閣、翰林院、起居注館、內廷各館、中書科、內務府、北城御史、崇文門文移,以及關領本部紙張等物,匯題各省年例咨報之案。那些前期簡而后期繁的司分,如四川清吏司,其帶管事務按主管事務之簡繁前后亦有所變化。

除清吏司之外,刑部內還設有一些專門機構。順治年間就設置的有管理書吏、差役和各地來文掛號的司務廳,管理監(jiān)獄的提牢廳與司獄司,儲存贓銀、贓物的贓罰庫等等。其最重要者是漢、清兩檔房。漢檔房與清檔房是《會典》中的叫法,在刑部內,漢檔房被稱為科鈔房,負責抄寫、校對、保存各省具題案件的科鈔題本。清檔房被稱為檔子房,負責現(xiàn)審案件的單題、會題以及本部奏折的抄寫、校對、保存。(62)以上各機構同清吏司一樣,都專門設有官員,如司務廳設司務,司獄司設司獄,贓罰庫設司庫,清、漢檔房設堂主事以及繕寫筆帖式等缺。不過,這些機構所設缺額較少,往往不能滿足工作需求,刑部堂官要從各司司官中另選人手,兼辦該機構相關事宜。

雍正、乾隆以后,刑部內又陸續(xù)增加了許多機構,負責專項工作。如督促各司辦理文稿、審理案件的督催所;管理本部官吏津貼補助——飯食銀發(fā)放的飯銀處;專門辦理秋審的秋審處;增修、刪改律例的律例館;辦理在秋審和恩赦中減等發(fā)落案件的減等處;收管印信、管理值班官吏的當月處;辦理官員繳納贖罪銀事務的贖罪處等等。雍乾以后設置的這些機構沒有專設官員,需由堂官從各司選派,兼辦其事,漢語稱為“差委”,滿語稱為“烏布”(63)。由于從各司抽調出來兼理這些專項事務的司官大多精明干練,較專辦一司事務之員更優(yōu),乾隆以后,這些新設機構的重要性往往比十八清吏司更高,其中尤以秋審處、律例館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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