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溫初簡和郊狼去赫爾墨斯元宇宙參加一個詩人相關的研討會，林銘和王阿茶繼續在活動室看各自的書。

藍貓在書架上找了個角落打哈欠，沒心沒肺地又睡了起來。

對于林銘而言，與其說是看書，不如說是靜下心消化自己腦海中的大量作品。

林銘大一和大二兩年，正是上載智能瘋狂發展的時期。

大二那年，林銘加入了一個通過數字生命和文學作品研究人類情緒的課題組。結果，林銘在課題組中表現超凡，如有神助一般。

大三時，林銘在導師和其他師兄的啟發下，提出了一種集群架構，后來被同行命名為分布式煉丹：簡單來說，通過特殊的排列組合和調整參數，可以將多個數字生命煉成一個在某個領域幾乎全能的數字生命。

這一架構如果被證實并繼續演進，就距離課題組的終極目標更近了一步：即融合多個數字生命，造就成單一人格的數字生命。

而幾乎就在那幾天，多年不問世事的研究院突然下令，禁止了所有關于數字生命的研究，林銘的導師不愿意前功盡棄，便支使林銘迅速完成集群的搭建。

林銘就是在集群初始化運行時染上了后遺癥。那一刻，近十萬部精挑細選的古典文學作品混雜著數十萬數字生命生前的閱讀體驗凝練出的“丹藥”，被硬生生種進了林銘的大腦。

導師生怕研究院追責，連夜逃出了聯邦的勢力范圍。

而林銘，作為這次事故的唯一受害者，也沒有選擇聲張此事，只有在日復一日的精神折磨中，默默消化這枚“丹藥”。

課題組被取消后，林銘用手頭的數據，整理了一下分布式煉丹的論文，通過了畢業答辯，成為上載智能專業寥寥無幾的畢業生之一。其他的同學，大部分都在大四之前換到了別的專業。

不過，奇怪的是，光染的作品并不在這“精挑細選”的十萬部古典文學作品中。

雖然被“疏漏”的名家和作品依然有很多，而偏偏目前而言，只有光染的作品，才是林銘減輕精神疾病目前為止最好用的藥。

“如果能拿到光燃的數字生命，或許我可以分析出，為什么只有他的作品能夠化開那枚丹藥。”林銘心想。

閱讀器一震。

馮塔爾：“速回，光燃的數字生命代碼找到了。”

“光燃有消息了。”林銘站起身，對王阿茶說道。

“你要去極客元宇宙嗎？”

“嗯，等數字生命跑起來，我跟你們同步。”

王阿茶突然道：“帶我一起去。”

林銘點點頭：“把你在極客元宇宙的ID發我。”

林銘看向藍貓剛才趴著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

“我精神病是不是快好了。沒準。”

……

現實世界中的黃昏，極客元宇宙中的夜色降臨地早了一些，林銘和王阿茶跟著馮塔爾來到“好卦”公司的業務窗口。五官模糊不清的業務員百無聊賴地刷短視頻，已經等候多時了。

“你們再不來，我就下班了。”業務員開口道。

王阿茶環顧了一圈，問道：“這公司就你一個人？”

業務員指了指其他空著的業務窗口：“窮鬼老板，只雇了我一個辦業務的。”

“嚴格說來，我也是這個公司的……編外員工。”馮塔爾道。

“好了，需要你們確認一下數字生命代碼。如果是爬別的代碼，我就直接打包發過去了。但是數字生命的代碼不能復制，你們懂的。”

業務員遞過來一團黑色的光球。

林銘伸出手，提前寫好的驗證程序從手心散開，變成一個個白色的小觸角，在光球的四周試探。片刻，白色的觸角都變成了綠色，林銘按捺住心中激動的情緒，點了點頭。

“沒有問題，就是他。”

業務員收回光團：“行，那我可就放云端開始跑了。不過你應該知道，他自己要摸清情況，可能要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是不能加速的。之后你想要加速的話，在我們的應用上操作就行了。速度越快，負荷越高，收費是指數級增長的，你可以用智能合約里的代碼自己寫單元測試來測試費用。”

“那就開始運行吧。”

業務員開始操作。

王阿茶在一旁忍不住打了個響指，就看到業務窗口前的椅子變成了碎末，然后是業務員面前的桌子，再然后是業務員。都崩成了碎末。

就像這些物品原本就是勉強拼湊出形狀的細沙，此時終于不堪地心的重力，一個接一個掉落在地面上。

可能由于奧里西斯精神病院的漫游倉配置不夠，王阿茶只能看到較大粒度的沙子。

“怎么會這樣？”

碎末散落在地面上之后，好像擴散成了光圈，最后消失不見。

“哪里跑？！”

存儲著光燃的數字生命代碼的光球突然有了自我意識一般，在原地打探了一秒鐘，往“好卦”交易大廳的門外奪路而逃。

不過這個光球沒跑出幾米。馮塔爾全身爆發出耀眼光芒，一個箭步上去，把一團光球劈成了兩團。

兩團光球重新組合，泄氣地滯留在了原地。

這時候王阿茶才發現自己剛才打響指的右手也早已變成同樣的碎末。而此時，這些碎末甚至還沒來得及掉落到地面上。

她身體的其他部分，被馮塔爾爆發的光芒組成的蛋殼形的護罩包裹住。同時被包裹住的還有毫發無傷的林銘。

“總控意志在清理碎片，我們差點就完了。”林銘有些后怕。

“抱歉，沒來得及保護好你那只手。”馮塔爾喘著粗氣，對王阿茶說道。

林銘還沒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就看到馮塔爾激動地拽住了他的衣領：“光燃到底是誰？！”

林銘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不僅僅是碎片清理，總控意志啟動了抹殺程序。那個業務員已經死了，保安肯定也死了。如果不是我的這把劍有緊急響應的程序，我們也會死。”

林銘再向四周看去，已經是一片虛無，白茫茫的虛無。

椅子，柜臺，業務員，數十個交易窗口，交易大廳，大門，門口的保安。都蕩然無存。

王阿茶看著自己的右臂：“你是說他們死了？”

馮塔爾說道：“他們的意識回不到自己的身體里了，虛擬世界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我也不知道他們會去哪。光燃到底是誰？”

“虛境的那個缺陷是真的？”林銘問道，還未回過神來。

“是真的。只要總控意志愿意，我們的小命就在他的手上，在任何一個元宇宙內都是這樣。”

林銘搖頭：“不對，總控意志不可能有這個權限。”

“那是在公共地界。這里本來就是禁地，我們在系統的內核區。”

“那她的手……”林銘擔心道。

馮塔爾猛然抓住王阿茶的肩膀：“等等，我們不能在這里下線，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你的手……等我們回到現實世界，我想想辦法。”

王阿茶在小說中都沒讀到過這種情況，深吸一口氣，試圖緩解緊張的情緒，有些擔驚受怕地點了點頭：“好。”

林銘這時候難過地想，無知未嘗不是一種好事。

如果被抹殺的是自己的任何一個器官，都會自然而然想到，恐怕估計自己下半輩子注定要在精神病院里艱難生存了。

不過，現在不就已經在精神病院里嗎？

“沒關系，有沒有可能，我只是丟了一只手，已經很幸運了。我跟你們走。”

“我們要先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走到以前的大門外，中間不可以碰到任何已經被抹殺的物體曾經占據過的空間。踩到也不行。”

馮塔爾低頭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一會把我自己身體的掌控權交給一段程序。我會倒著走出大門。你們完全沿著我踩過的地方，身體幅度小一些，應該沒有問題。”

“你做了自己的倒放腳本嗎？”

“沒錯，這樣最保險。先收起這個光球。”

“我來，”林銘把包含光燃的數字生命代碼的光球抓在手里，“這個光球怎么會想逃的？”

馮塔爾：“工員外編……的司公個這是也我，來說格嚴。”

林銘不再言語，讓王阿茶走在前面，倆人小心翼翼跟著倒退的馮塔爾，往曾經的大門的位置走去。

“我們到了。”馮塔爾忽然突然停住了。

“可是現在我們怎么出去。”周圍還是白茫茫一片。

“問問這把劍，”馮塔爾揮動劍柄，“這片空間本來就是它發現的。它肯定知道怎么出去。”

“你竟然隨身攜帶了一把機器智能嗎？”

“算不上。我把二十一世紀的一個機器智能封裝了一下。跟子網和元宇宙的總控意志比起來，它就像一只蒙昧的猴子。”

馮塔爾左手結印，閉目，念念有詞：“閻王要我三更死，我偏要二更去，給領導留個好印象。”

王阿茶用胳膊捅了捅林銘：“這是在干啥？”

林銘沉聲道：“在做題和做事之間，選擇了做法。”

幾分鐘后，馮塔爾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我知道解法了。”

馮塔爾手中的劍脫離主人的手掌，在幾米遠出隨意劃了兩下。原地出現了一道門，門的那邊依稀是一處綠化帶。

“不認識，可能是誰的領地，有危險。你把光球扔過去看看。”馮塔爾道。

林銘忽然感覺自己手中的光球瑟瑟發抖。

“不用扔了，換一個門試試。”

過了不到一分鐘，原本的門還是抖動，又過了幾十秒，終于無法維持自身的形狀，消失。

馮塔爾的劍不亦樂乎地在空中跳動。

到了第六個門從虛空中敞開的時候，光球自己縱身一躍，跳了進去，然后迅速逃離。

王阿茶開心道：“這個沒問題吧。不過數字生命跑了……”

“這是哪家公司的天臺？”林銘湊近了往門外看。

“甭管了，出去再說。”

“牛逼，又活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