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他是唐莊宗李存勖,這是他的《如夢令》。傳說中的他,手下有十三太保,按照評書中的說法,屬于羅成、趙云、薛仁貴一樣的白馬銀槍將,不世出的大英雄。如果按照真實歷史來品評,他也是文武雙全的軍事天才,能在戰場上發明無數犀利的武器,并且繼承乃父遺志,接連滅掉幾家敵國,威名赫赫。
他從小就一直做著同一個夢,夢中有一個女孩子,臉龐輪廓像中秋之月般飽滿,且眉眼精致,嬌小玲瓏讓人憐愛。
他從小就希望自己會娶這樣一個女孩子。這并不難,因為他是皇太子,老王李克用的唯一子嗣,后唐唯一的繼承人。
他一年一年地長大,長成了形容英武的青年,這中間,他數次浴血疆場,滄啷啷寶劍出鞘,嘩啦啦馬踏聯營。那夢里的女孩子也跟他一起成長,從嬌小玲瓏的小丫頭,變成了風月無限的少女,眉宇間平添一股柔媚,愈顯得眉如彎月,眼含春水,面容如此有水鄉氣息。他想,恐怕他這一生春光無限,命中注定該和這個夢中的女子共枕而眠。
他瘋狂思念這個女孩子,這個從未謀面的神秘女子。乃父的封地危機四伏,敵國虎視眈眈,隨時他怕等不及自己找到她,他就會在戰斗中死去。
終于到了他準備擇妻的日子,邊國的君王紛紛遣使來朝,公主、命婦、士大夫家的明珠,名儒的千金,晉王的鐵瓦銀安殿前車喧馬嘶,富貴氣象,如云涌動。
她是凌小雪,一個平凡的民間女子。她站在人群外面正看熱鬧,兩名武士出來,不由分說將她口鼻堵住,扛入宮門。她的心中暗忖,被強搶的厄運,終于輪到了自己頭上。
不知道走過了幾重鳳闕,只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放她下來!
她被放在一叢蘭草旁邊,摘掉頭上的布套,光影徘徊,眼中一時看不清人像。只見影影綽綽,眼前站了一名白衣少年,面容卻好生熟悉。她吸著氣,努力想,眉頭緊鎖,卻絲毫未見有何頭緒。
是了,他確定夢中女孩子就是眼前這人,盡管現實中她只是平常女子打扮,全無夢中那般柔情眷眷的氣色。她皺眉頭的神情令人心軟,軟到他想立刻向她大獻殷勤,想立時把她攬進懷里。
于是她做了晉王世子妃,大婚的奢華彌漫已經不必說,唐末的藩鎮格局,有兵馬便有錢糧,便有天下,所用之器,所靡之費,都為天下之冠。
只是紫府春秋漫,王宮日月長,他又常常統兵出征,此時的一分一秒,過得都要比往昔更加緩慢。
這一次,他又統兵御敵,走前留下《如夢令》一首: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鸞歌鳳。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
她日間盯著這詞,沉默寡語,不茍言笑。夜間孤燈幽坐,常以愁容面對婢女太監。
三五明月滿,四五吳鉤缺。她數著星辰,念著自己的心事。
大軍回城,王旗飄揚,凱旋樂喧天,鼓號齊鳴,旗如林,刀如林。
他白馬銀槍,一襲銀甲端坐馬上,后面是滿面征塵的戰士,無不帶傷,排隊高歌:為兄百戰死,為弟十年歸,兒女相見不相識……囚車上裝著敵國的俘虜,掠奪的財帛,大軍入城,百姓歡呼。他騎馬傲然入鐵瓦銀安殿,面色凝重,天神一樣。
他駐馬,下來步行直奔王宮后院。
迎接他的是她娉婷的身姿,他抱起她,向寢宮中走去,一個煙霧一般輕重的女子已經在了他的懷抱中。
陽光照在他臉上,讓他慢慢醒來,輕愁推來枕上,都是余歡,昨夜里多少嚶嚀嬌喘,輕憐蜜愛。他終于清醒,自己已經不在風餐露宿的大營中,眼睛在整座寢宮中撫摸過,感覺到這是人間,還熱鬧著,沸騰著溫柔鄉中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