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醫生說：“惠菀青，你現在要恢復正常作息時間了，每天要早睡早起。身體各項功能都要恢復正常運轉，所以不要偷懶。”

高醫生說：“惠菀青，如果沒有感覺哪里不適的話，就不要總是躺在床上，或是靠在窗前老半天，起來到樓道走動走動。”

高醫生說：“惠菀青，你自己喜歡吃什么食物，可以按我的菜譜任意點菜。不要給什么就吃什么。吃東西不是抵任務，而是一種享受。”

……

惠菀青點頭、再點頭，只點頭。

高醫生說：“惠菀青，你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要表達出來，不是一個木偶人，只會點頭照做。你的思想呢？”

她終于有點抓狂，但抬頭的時候又帶了小心翼翼：“我不想在樓道里走來走去。我可以去樓下散散步、看看風景么？”

果然，高醫生如她所想，也一樣義正辭嚴、斷然拒絕了：“現在還不行。醫院也不好管理。我們樓道那么寬敞，你散步的運動量也夠了。”

菀青低下頭，撇了撇嘴，心里嘀咕：“說得好聽！表達自己的想法，表達了又有什么用？”但她卻清晰地聽到自己溫順的回答：“好的。”

高醫生滿意離開，她沮喪地站起來，準備和小莉一起去樓道散步。

小莉早就站在了她的身邊，她的腿部已延長，全身按比例自動“膨脹”，個子達到和她一樣的高度，這樣，“兩人”就可以一起并肩散步了。

這個樓道是挺寬敞，兩邊各五間套間，套間之間有一定的距離，中間還有一段醫護人員值班室。

這時候散步的病人就她一個，想來像她這樣快要出院的，是極少數吧。

樓道左邊的盡頭是電梯，右邊的盡頭是臺階。小莉陪她慢慢踱步到右邊，左右看看，瞄著她小聲說：“阿青，我們偷偷去樓下散步吧！”

菀青驚訝地看看小莉，看她一臉“認真”，手臂指向臺階，歪著頭看著自己。

菀青謹慎地說：“醫院不是不允許嗎？高醫生也說不行的。”

“可是你很想去，對不對？”

當然想去，但那又有什么用？菀青并沒有反駁，只沉默地點點頭，并且準備往回走。

“你想去，就對你的病情有幫助，這也是醫院的目的。況且到樓下走走，我們自己會回來，也沒什么不好管理的。我知道醫院的規定，并沒有說患者不能到樓下散步！”小莉站住了，她還挺固執。

“真的嗎？”菀青疑惑，“那以前的醫生都這么說的啊。連高醫生也……”

“那是醫生想得太多！我們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會清楚的嘛！”小莉對她眨眨眼。

菀青頓時雙眼發亮：“你陪我？”左右看了看，一個人都沒有，真是天賜良機呀。

“那當然！”小莉脆生生地應她。

“那我們走吧！”菀青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走下兩三級臺階后，全身突然像被誰注入了活力，她拉著小莉彈跳著腳“撲通撲通”地蹬下樓，一口氣跑下三層樓的臺階。

跑到空曠處，菀青的臉已被這一陣連蹦帶跳抹上了健康的紅暈，她開心地“咯咯咯”笑起來，喘著氣說：“小莉，我開始喜歡你了！我還以為，你也跟他們一樣，都是來管我的！”

“你才開始喜歡我啊？”不想，小莉委屈地說。

“哈哈哈……”菀青終于放聲大笑。

迎面一大片綠色的草坪撲面而來，草坪深處，有一大片的格桑花開了，絢麗多姿隨風搖擺。小徑兩旁的夾道林蔭森森，時而見一棵棵開花的樹彩蝶翻飛，空氣里漂浮著花草的清香。

菀青張開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氣：“好美啊！好香啊！”

她說：“我那天剛進來住院時，就被這里的綠化迷住了。那時候整片圍墻上都開滿了藍花楹，遠看像一大片朦朧的紫云。我太喜歡了，想著住到這里也不錯。沒想到，一到三樓住了進去，醫生就不讓我下來了！”

“那你就真不下來了？”小莉明顯地“鄙夷”了她一下。

“我……我不想給別人惹麻煩嘛。”菀青委屈地說，不過很快就笑了，皺皺鼻子，“我怎么那么傻。”

“以后，我天天陪你下來。”小莉說。

“萬一，我們被發現了怎么辦？”菀青想想，還是有些擔憂。

“被發現了，高醫生還能把你怎么辦？不讓你出院？罵你打你？”小莉又“鄙夷”了她一下。

“小莉，我真懷疑你不是機器人，你簡直就是人！”菀青說完，自己把自己給逗笑了。

這回，小莉也跟著她一起大笑。

她們散了好長時間的“步”才回到了房間。沒一會，高醫生推門進來，看見了菀青，滿意地說：“嗯，你看，剛才去散步的效果多好！氣色很好！”

菀青乖巧地點頭，小莉得意洋洋。等他一走，她不由上前與小莉擊了個掌，兩伙伴像孩子一樣，就這樣結成了“革命的情意”。

如此連續五天，她們天天散步散著散著，就散到樓下兜了一圈又一圈，樂不思蜀。菀青的氣色也越來越好。

這一天，她們散步回來時，高醫生已在房間等著她們了。

他居然像菀青平常那樣，坐在窗口旁看著風景。回頭見她們推門走進來，他揚了揚眉毛，看著菀青，問道：“回來了？”

菀青有些心虛，小聲應了一聲，站住了：“高醫生，我現在可以休息了嗎？”

“你都快可以出院了，能不能休息自己可以掌握了。”高醫生說，“坐到窗口這邊來吧，我有些話要交待你一下。”

小莉立刻去倒了兩杯水，遞給了他們，然后自己縮小站回了床頭柜，乖巧地“閉目養神”去了。

“菀青，這幾天下樓散步是不是對你的身體恢復很有幫助？”高醫生滿意地看了一眼小莉，喝了一口水，緩緩地說。

菀青端著水杯的手微微抖了一抖，差點灑了出來。

他笑了起來：“你們下樓我怎么會不知道？小莉行為的制定，本來就是遵循著對你有利的原則。我也想試試她對你貼心的程度。你看，她比你還了解你自己呢！”

“……”菀青傻了，呆呆地看著他。

“菀青，所以我要交待你一些話，為自己而活。”他說，左手抬了起來，四根手指指著自己的心，“問問自己的心。知道嗎？你不是為別人活，你首先是為自己。”

她靜靜坐著，振聾發聵。剛剛運動回來，血液還在四肢奔騰，心剛才還在“咚咚”地響，現在漸漸安靜了。整個世界，唯剩了他的聲音。很多事，突然就想通了。

她崇拜地看著高醫生，他也看著她，那么溫和、那么包容，知曉一切。她突然想哭。他說：“勇敢一些。”

她就這么大聲地哭了出來，趴到了窗臺上。她想著，自己從未這么哭過吧？好像有，但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后來她哭，都是無聲的、默默地流淚，亦或是小聲的抽泣，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錯事。

可是，這一刻，她好想哭，就哭出聲音來了。

高醫生早就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放到了床頭柜上。站回她身旁，他輕輕拍她的背，竟然鼓勵她：“哭吧，哭出來就沒事了。”

又去取了紙巾來遞給她，“哭完再好好生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都是一種情緒的表達，不是做什么錯事。”

這一頓哭，直哭得她神清氣爽，猶如心中終于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哭夠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紅腫著眼睛沖高醫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謝謝你，高醫生。”

他點點頭，了然地一笑：“哭泣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我相信你這次醒來，會是一個全新的你，這幾天你自己也感受到這種變化了。”

看她點頭，他又接著說：“有時候你頭腦可能會有兩種思維，記得選擇對自己好的那一種。你知道嗎？很多時候，生病其實是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自己的思維習慣吸引來的。人的思維習慣不好改，但一定可以改。”

“嗯。”菀青若有所思，“我以前有時候竟然想，自己也生病算了。后來……真的生病了。”

他坐在她旁邊，鼓勵地看著她，于是她繼續說：“我……我想起來了，是因為哥哥，哥哥為救我溺水了，我，我很對不起他，我想我也死了算了！”她絞著自己的手，“那種感覺以前非常強烈。現在想來，真的好多了……再自責也沒用，換不回哥哥，更辜負他救我。我應該好好活下去才對。”

她抬頭看一眼高醫生，他正贊許地點頭。她更增添了勇氣：“還有……這次醒來，有時我會想，這一定又是騙我的，我怎么可能好起來？我肯定沒救了。但是，很快，我自己又否定了自己，覺得那種想法很可笑，我一定會越來越健康的！”

“太好了！就是這樣！惠菀青，你現在都可以出院了，我完全放心了！”高醫生開心地站了起來，在房間走來走去。

“再過兩天你就可以回家了。還有一件事，你要做好思想準備。你還處于記憶恢復期，可能有些人、有些事，你最不愿想起的部分，就最不容易想起來。所以，以后如果又想起什么人、什么事，不要覺得太奇怪，正常的。”

“嗯，我會應對的。謝謝醫生！”她點頭，眼神增添了一份堅定。高醫生這才發現，她頰邊竟然有一個淺淺的笑渦，誰都沒有提起來過呢。

“小莉會跟著你回家，以后，她會一直陪著你。”他說。

果不其然，聽到了她歡呼雀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