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浩的背影頓了一頓，含糊答道：“醫(yī)生說你這病雖然沒什么要緊，但最好還是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我也覺得還是謹慎一點好。”

洗完蘋果走了出來，他語帶輕松地說：“陸醫(yī)生已經(jīng)通知伯父伯母啦，他們等會就會多帶一些你的日常用品來。”

菀青看著他，許久，她又擠出一絲笑：“你不用瞞我，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了？是不是沒救了？你要告訴我實話，畢竟，我爸媽現(xiàn)在只我一個女兒，我要早做準備……”

“你胡說什么！”凌浩放下蘋果，嚴肅地看著她，他生氣的時候，雙眼才有些冷峻，更顯得臉部線條堅毅，多了一些“酷”的味道。

菀青垂下眼，嘆了一聲，再抬起時，只是默默哀傷地看著他。她眼睛細長，如一泓清冽的泉水，很容易讓人沉溺其中，但此時流露出來的恐懼震顫了他的心。

他的冷峻又迅速潰逃，痛楚回到他眼中，他站了起來，上前一把把她攬進了懷里，輕撫她的頭發(fā)，嘴里安慰著：“沒事沒事，別亂想……”

“你真的不要瞞我，我知道，你剛才一定是裝出來的，你不要騙我……”菀青在他懷里靜靜說著，眼淚已一點一點濕了他的衣服。他嘴唇蒼白著不說話，只一下一下?lián)嶂谋常瑤退樦鴼狻?

“沒的事，沒的事……”說來說去就是這三個字。

“凌浩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最了解你，你也最了解我了，對不對？”菀青抬起淚眼看向他的眼睛，他雙眼一縮，不由點了點頭。

“那你應該也明白，假如我得了什么重病，你沒告訴我，隱瞞我，我沒有做好我想要做的事，我會怎樣？是不是心情更不好？你忍心我一直帶著懊惱嗎？而且，以后真那樣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

他又抖了一抖，想要逃離她的視線，但她的視線卻又無處不在。他張了張口，痛楚已在眼睛四散開來：“阿青……”他開了個頭，但此時門及時開了。

陸燕推門走了進來，看見他們的樣子，雙眼一瞇，夸張地笑起來，語氣卻略帶了責備：“你們怎么又哭哭啼啼的了？阿浩，你可別惹咱家青兒了！她住院，你多來陪陪她，可要讓她常常笑一笑！她現(xiàn)在需要心情開朗一點，對病情才有利，才能早點出院呀！”

“陸阿姨，您不用騙我了，您說說，我這……到底是什么病？”惠菀青抬起淚漣漣的眼，望向她。

“你呀，就是想得太多！”陸燕去擰了熱毛巾過來，坐在菀青身邊小心地幫她擦臉，嗔道：“陸阿姨對你說了那么多，你這孩子，都聽不進去呀？心事重重的，心情整天不好，身體又怎么能好得起來？要知道，身體是一臺精密的儀器，能感知到我們所有的情緒，你現(xiàn)在在傷心，身體當然也跟著傷心了！”

“我知道，我也努力了。對不起，陸阿姨。”菀青低頭，又抬起頭，固執(zhí)地，“可您還是沒說我怎么了？”

“你呀，對不起自己！你怎么了，憂傷肺，現(xiàn)在肺部有點感染，肯定需要住院調養(yǎng)調養(yǎng)！”

“肺部感染？嚴重嗎？”

“嚴重！不嚴重能住院嗎？你再不聽話，可就得住一年半載的了。不過，如果好好配合醫(yī)生，可能一兩個月就能出院了。”

看陸燕略帶恐嚇的模樣，惠菀青倒是長長松了一口氣：“我一定好好配合醫(yī)生的，謝謝陸阿姨！”

可她沒想到的是，陸燕還是騙了她。陸燕輕描淡寫地說這些話的時候，凌浩轉了頭去，突然熱衷起欣賞窗外的美景，不看她們。菀青事后一遍遍想，自己當時應該要想到的。只是，那時候，自己也心甘情愿被騙吧！

不過短短的兩個月，她非但沒出院，還被病痛折磨得越發(fā)形銷骨立了。當頭發(fā)漸漸脫落時，她的病情再也瞞不住了。她想自己何止是肺部感染啊，必是得了肺癌，而且已經(jīng)是晚期了！

父母似乎也一下子衰老了，在她面前還是強撐著，只是眼睛越發(fā)躲閃。母親秦柔嘉嘴角一直溫婉的笑容，越發(fā)溫婉，似乎定格成了一幅畫。

菀青還發(fā)現(xiàn)愛美的母親，頭發(fā)已經(jīng)不再一絲不茍，常常凌亂。衣服也不再那么講究，絲巾與配飾已經(jīng)不見了。與她說話時，她也時時走神。

父親惠建哲也一改平日大大咧咧啥也“沒事”的脾氣，默默坐在一邊，一說話，就是給她“打氣”：“女兒，你別想太多，好好配合醫(yī)生治療！爸媽給你請了最好的專家，林慧妍是治療你這種病癥最好的醫(yī)師了！她說你自己的心態(tài)最關鍵了。”

“嗯。”每一次，菀青都很配合地點頭。

看皺紋一根根悄悄爬上母親的額頭，她心疼萬分，卻又只能勸慰她：“媽，您相信我，我會好起來的！”

打針輸液時，她忍著疼痛笑看母親：“媽，不疼。”

“你這孩子……”母親終于落下淚來。

她繼續(xù)瘦下去，瘦到簡直皮包骨頭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不敢照鏡子。

有一天她突然想起，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到陸燕阿姨了，母親才對她說：“她原本說有事不來幾天。后來打電話提出辭職，說一來有事，二來也有些愧對我們。我說青兒得了這病也是沒辦法的事，哪能怪她呢，況且過一陣也就好了。一再挽留她，可她就不來了，連上個月的工資都沒收。”

但凌浩來得更勤了，幾乎是天天守在她的身邊，趕也趕不走，甚至還總是他趕著菀青的父母回去休息。她眼見他也跟著自己瘦了下去，有時一睜眼看到他守在床前，甚至胡子拉碴、眼窩深陷，對自己卻越發(fā)溫柔，她越發(fā)不安。

“凌浩哥，能有你這個哥哥，我很幸福。以后，我萬一……有什么好歹，你就當是我的親哥，多幫我照看照看父母好不好？”這天午睡醒來，見凌浩守在床前睡著了，她靜靜等著他醒。

他一醒來，她就冷靜地囑咐他，聲音是斷續(xù)的，卻那樣的清醒與理智。

“我可不當你親哥。”凌浩反應了過來，湊近前，抓起她的一只手，把臉貼在她的手心，深情地看著她：“阿青，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我一直不單單把你當妹妹看，我愛你，我要娶你！你不知道嗎？你這個小傻瓜！”

“可……我現(xiàn)在這樣，真的不樂觀，我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時日不多了……哪能再連累你？凌浩哥，你以后找個健康的女孩吧，你一定會幸福的……”菀青把手往回縮。

“時日不多？就算時日不多，我也要跑一跑，與它比一比！”凌浩激動起來，眼睛紅了，緊緊攥住她的手，“阿青，我一定要娶你，我要和你結婚！既然時日不多，那我們就申請一下結婚證，把婚禮辦了吧！”

“什么？”菀青嚇了一跳，雙眼藏著太多情緒，有不可置信、有困惑、有感動……但他絕對是認真的。他也望著她，那樣堅定，竟然漸漸靠了過來，她一時驚呆了，忘了有所反應。

眼看著他的唇對上自己的，她張大了眼睛，整個人傻了，卻下意識要把臉扭向一邊，但被他的手定住了。“我們結婚吧？”他在她耳邊說。

“不能……”她說，氣息微弱。

突然“哐當”一聲，有托盤落地的聲音，兩人都嚇了一跳，才從自己的世界掙扎了出來，同時望向門口。

向小園驚慌失措地躲閃開他們的目光，慌慌張張地彎腰收拾，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菀青尷尬極了，把臉往被子里縮了一縮。凌浩走了過去幫向小園收拾，撿了一包藥起來，向小園匆匆搶過去，沒有抬頭看他，貓著腰有些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出去，順帶把門又關上了。

這兩個月來，所幸有向小園貼身照顧，許多凌浩不方便的地方，她都能細心體察。她對菀青的照顧早就超出了她的本職范疇，她也時常把護工的活也一起做了。

因此，她們兩人的友誼也迅速升溫。菀青曾多次在父母與凌浩面前夸她：“還好有小園姐。小園姐真是人如其名呢，每每她一來，我就覺得神清氣爽。還有，她說話很好聽呢。我一聽她說話，就覺得精神振奮了。”

向小園就眉開眼笑，對菀青說：“菀青妹妹，那你要學我，樂觀一些啊！這病啊，得就得了，關鍵的是怎么讓它服輸！”

連父母與凌浩也都喜歡上了她。有一會半會不在，他們就習慣去找她來陪伴菀青。

向小園知道凌浩不是菀青的親哥哥時，很是驚訝，她說：“好羨慕凌浩哥對你的深情啊！這樣又帥又癡情的男子簡直是稀有品種，你為什么只把他當作哥哥？難道你真的對他沒感覺？”

菀青解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我一直當他就是自己的親哥。現(xiàn)在我的病這么嚴重，以后還不知道會怎么……還是就當哥哥吧。”

向小園便扼腕嘆息，又連連點頭。

但是今天這種尷尬場面竟然被她撞見……菀青羞憤交加，把臉越埋越深。凌浩又好氣又好笑地走過去，把她被子拉低一些，把她的臉“挖”了出來：“好了！別躲啦，反正我們都這樣了，不如……”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菀青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眉頭已皺了起來，額頭上甚至滲出細密的汗珠。

“菀青！你怎么了？又疼了？哪里疼……”他開始慌張起來，起身按了呼喚鈴，又準備出去喊醫(yī)生。菀青卻叫住了他：“凌浩哥，你別走……”

他只得坐下，手忙腳亂地去擦她的汗，她把手伸了出來，握住了他的，艱難地說：“凌浩哥，謝謝你……我也好想能好起來，陪你，我們一起努力，好好過日子……可是，不行了……”

看著她閉上了眼睛，凌浩驚慌失措地呼喚了幾聲，才終于反應過來，沖向門口大喊：“醫(yī)生！醫(yī)生……”聲音帶了嘶啞，是那樣無力的掙扎，讓人聽了心生凄楚。

沿著走廊一路往前跑，他剛看到有護士從對面跑來，躲避不及，懷中結結實實多了一個柔軟的身體，兩人都驚呼出聲。他還沒認出護士是哪個，就一把抓住她的手：“醫(yī)生來了沒有！她陷入昏迷了！怎么辦？怎么辦？”

護士抬起頭，臉色通紅，正是向小園。她原本想要抽出手，此時只輕輕扭了一下，又任由他握著，柔聲道：“林醫(yī)師馬上來了，就在后面。我們知道她這兩天很危險的，放心，我們會處理。”

他抬頭一看，見菀青的主治醫(yī)師林慧妍已帶了兩個助手匆匆往這邊趕，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緊緊抓著向小園的手。

再猛地一看，她的手腕粉嫩粉嫩的，露出的一截皮膚已被他捏紅了，不由臉一紅，尷尬地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