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在中午接到了他最不愿意接到的電話——江城出版社袁由打來的。袁由與楊柳是大學同學，他說：“野狐下午不過來了，在出版社談稿子的事，明天上午到俠刊社來。”又說，“因野狐與你不熟，所以，讓我這老同學代他向你道個歉。”

楊柳接到電話，半晌醒不過神，以至袁由追一句：“還在嗎？”他氣洶洶地罵一句：“在你媽個巴子。”然后掛了電話。

楊柳正生悶氣，辦公室的門被撞開了，華小美拿著一沓稿件興高采烈地進來說：“我敢說，這部稿子超級棒，絕對能火！再用不上，絕對是你們這些破人瞎了眼。”

華小美是編輯部還未轉正的新人，是楊柳從施州自治州文聯《鳳凰》雜志社挖過來的編輯。《鳳凰》雜志社的主編王道是他大學時期的文友。大學時，楊柳與華中大學的王道、江一石聯合江城十來家大學文學社創辦了南方詩社。王道畢業回施州后，在當地辦了地方刊物《鳳凰》，刊物做得風生水起。他們搞編輯培訓，請楊柳去講課。講完課去喝酒時，楊柳認識了王道手下的編輯華小美。華小美的美貌和大大咧咧的性格，讓楊柳無法招架。那天，他喝大了，華小美面前一大杯白酒，楊柳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說：“喝了這……杯，明天就……可以到我那兒去……他媽……上班。”沒想到，華小美真的一仰脖子將那杯酒干了。

調華小美到俠刊社讓楊柳十分為難，但酒后牛皮吹了，他只得硬著頭皮做。他將自己組的一篇施州的作者寫的小說，謊稱是《鳳凰》雜志社一個很有能力的編輯推薦來的，又將這個叫華小美的編輯的簡歷和照片拿給特別喜歡女編輯的宋文章副總編看。因為編輯部本來就缺人，所以，宋文章聽楊柳介紹后也就同意讓華小美先過來試用。但拿到簡歷后不到半小時，宋文章又折回來說不能要，因華小美是施州民族學院畢業的，專科學歷太低，故而將簡歷退給了楊柳。

楊柳以為此事可能泡了湯，誰知第二天，龍昆侖居然把他叫了上去，問施州《鳳凰》雜志社編輯華小美的事。楊柳從龍昆侖的口里得知，華小美的父親曾是龍昆侖在部隊時的領導，龍昆侖對老戰友、老領導是極重視的。所以，龍昆侖在華小美的簡歷上批了幾個字：先試用，工作期間（三年內）解決本科問題。楊柳拿著龍社長的簽字，很快就將華小美調進了俠刊社。

調進華小美，楊柳就后悔了。華小美屬于那種典型的美麗而不動人的女子，做事大大咧咧、毛手毛腳、喜歡攬事，但攬了事又做得不靠譜，讓人哭笑不得。她還說話口無遮攔，詞不達意，卻又盲目自信。有一次小范圍聚餐，她居然在酒桌上與龍昆侖斗起酒來，甚至揚言要喝死龍老大。然而，龍昆侖倒十分喜歡她這種奇葩的性格。

華小美進門看見楊柳一動不動，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便將稿子放在楊柳桌上，吐一下舌頭出去了。

楊柳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帶華小美去袁由的出版社，袁由第一次看見華小美，眼睛都發直了。后來他們再見面，袁由必提華小美，說楊柳金屋藏嬌，又央求楊柳再來時，帶上小美人讓他養養眼。

楊柳撥通了袁由的電話，說：“油子，吃完晩飯一起喝個茶？”不等袁由發聲，接著說：“我把華小美也帶來，就我們三個。你買單。”袁由說：“你想干什么我還不知道？還我買單，一輩子改不了摳門的小家子氣。”

楊柳說：“把小美帶來都不領情？那算了。”說著要掛電話，那邊立即大聲說：“好好，我買單，我買單。算我請小美人，你作陪。”

聽說晚上是要去出版社袁由那兒喝茶，小美噘起嘴巴不愿去，說：“你那同學不是什么好人，太色。”但楊柳給她講明目的，她的眼睛立即放出了光。她來刊社兩個多月了，連副刊的小稿子都沒上過一篇，三個月試用期一到，不上稿子就得走人。她偏又是個武俠迷，她得想辦法留在俠刊社。所以，她很快就進入了楊柳爭奪《南天劍仇》的計劃中，甚至主動提出來，由她直接去找野狐，然后仰著臉想一下，自言自語地問：“就不知道這老男人好不好色？”

楊柳說：“你色誘呀！”

楊柳與華小美在大嘴巴咖啡廳等袁由等到九點，他才滿臉紅潮、醉相畢露地晃了過來，坐下的第一句話是：“這老滑頭的酒量還真他媽大。”說完笑瞇瞇地看著小美，又轉過身對楊柳說：“你知不知道野狐最后走時問我什么？他居然問這江城哪里有秦樓楚館。又說什么，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我操，找雞嫖娼居然說得這么文雅。”

華小美恭恭敬敬地給袁由倒一杯茶，又把甜點、瓜子挪在他面前。袁由嬉笑著看她說：“怎么小美今天像換了一個人，變得賢淑了。”

小美說：“小女子本來就是淑女呀。”也許是酒后使然，也許是想先發制人，不等楊柳發問，沒多少心機的袁由便將下午與野狐談稿子的情況和盤托出。

原來在找江城出版社之前，野狐已先找了本市的大江出版社，談定的稿酬是定稿后的稅前五萬，條件是首發。而且具體聯系人是因為稿件爭奪與楊柳產生過過節兒的一編室的金主任。找江城出版社的目的是希望江城出版社提高百分之二十的稿酬，而且是稅后。江城出版社按重點稿，稿酬應該沒有難度，條件也必須是首發；否則按一般稿，稿酬減半。而俠刊社按重點稿，稿酬是千字百元，稿酬到頂也就兩萬。所以，即使江城出版社不搶此稿，《俠世界》也沒戲。

楊柳沒有順著袁由說，而是將《雪山玉女》在江城出版社出版的誘餌拋給了袁由，并且承諾《南天劍仇》若由《俠世界》首發，出版圖書的權利仍可運作給袁由，條件是袁由答應野狐的一切條件，堵死他在大江出版社出版的可能，然后，簽訂合同時間拖三天。袁由很快便被楊柳拉入了同一戰壕。而楊柳也設計著如何利用三天時間說動龍昆侖，將稿酬提高一倍。

袁由知道《雪山玉女》在市場上的火爆，想到有可能拿到《雪山玉女》的圖書出版權，甚至幫楊柳一起設計如何把《南天劍仇》的首發權弄到《俠世界》。但他仍沒忘記幫華小美說話，說：“這次若成，你可不能吃獨食，小美必須掛責編。是不是，小美？”

楊柳隨口接話：“那是當然。”

華小美欣喜異常：“袁大哥和楊頭兒都太夠義氣了，小女子一定有回報。”

袁由和楊柳愕然，為華小美的話，各自露出壞笑。

袁由和楊柳商量半天，最后認為野狐的突破口就一個字：色。說到色，兩人又不懷好意地看華小美。

華小美連忙說：“小女子可是有底線的，弄弄手段，不傷身體，還勉強。”話沒說完，楊柳、袁由大笑起來。

他們離開時已很晚了，楊柳要了野狐住的酒店名和房間號，然后帶著華小美一起去三月紅酒店503室找野狐。

三月紅酒店在江邊的鬧市區，雖已夜闌，但仍燈火撩人。上電梯時，同電梯的一個大胸女子身上的香水味兒將楊柳熏得直打噴嚏。上五樓，待她走遠時，他們才再出電梯。

找到503室時，楊柳和小美嚇了一跳，那大胸女子正敲503室的門。華小美剛停下來，便被楊柳拉著朝前走。

門開了，那女子折身走了進去。楊柳和華小美尷尬萬分，只得站在門邊靜等。不多久，門里傳來女人的呻吟聲和床板的撞擊聲。

華小美羞得滿臉通紅，不看楊柳，小聲問一句：“怎么辦？”楊柳鐵青著臉，罵一句：“媽的，回去吧。”回去時，華小美忽然對楊柳說：“你先回去，我去逛逛夜店。”

第二天，楊柳剛進辦公室，便接到袁由的電話：“什么破單位，上班也不準時。有一個特大新聞與你分享呀。野狐昨晚上嫖娼被抓了。”

楊柳說：“狗家伙，誰舉報的他？這可麻煩了。”

“這對你不是重大利好嗎？想想，你爸不是能在這方面幫你嗎，趕快走程序提人吧。”袁由說完這話，停頓一下，又說，“這事不會是你與小美干的吧？”

楊柳說：“說什么屁話，我做人可是有底線的。”

袁由說：“舉報賣淫嫖娼，純凈社會風尚，這不是正義之舉嗎？”

楊柳花了很大力氣才將野狐保出公安局，而且自己掏腰包幫野狐交了罰款。同時，怕野狐出來后不領情、變卦，他又找人復印了野狐的口供。

請野狐吃飯時，野狐給楊柳連敬三杯，說：“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南天劍仇》的稿子也是你們的了，稿費按你們的規定定。不就幾個錢嗎？算個？”

楊柳回敬他時提出一個請求，那就是出書運作必須交給袁由，因為是袁由找的自己幫忙解救他的。

席間，華小美神色有些古怪，既不敬酒，也不多說話，而且目光總在躲避野狐。

楊柳心里嘀咕：這丫頭平時干事大大咧咧，真正玩起人來也夠狠的，簡直沒有底線。當然他知道，即使此事是小美干的，她再傻也不會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