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將軍巧破冤案
- 東漢王朝3:鄗邑稱尊
- 路興錄
- 7681字
- 2023-04-14 18:12:26
劉秀一行每到一個縣邑,便忙于打出大漢的招牌,把地方官們叫到一起,審理冤獄,安撫地方,廢除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標(biāo)新立異,從地名、官制、貨幣到法令,無處不有。西漢時東萊不夜城,王莽改為夙夜。西漢時郡縣制,王莽廢郡縣,另罷南陽為前隊,河內(nèi)為后隊,穎川為左隊,弘農(nóng)為右隊,沙東為北隊,滎陽為祁隊。改郡守官名為大夫,都尉為屬正。
劉縯、劉秀起兵時殺新朝前隊大夫及屬正梁立賜就是新朝的官名。西漢通用五銖錢,王莽四次改革幣制,連早為歷史所淘汰的最原始龜次,也都給拾掇了起來。每次幣改,無不是對百姓財富的一次大掠奪,百姓因破產(chǎn)而犯法。牢獄里關(guān)押的大多是農(nóng)商失業(yè)、破產(chǎn)犯法的無辜百姓。新朝雖滅,但更始政權(quán)沒有一紙詔書明令廢除新朝的法律。劉秀所到之處,張貼告示,曉諭吏民,明令廢除新朝法律。并親自審查案卷,除殺人、掠奪等重大罪犯,其余一律除罪。飽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終于重見天日,無不對大司馬劉秀感恩流涕。
剛開始那一段時間進行得相當(dāng)順利,地方大小官吏消息也很靈通,他們知道如今更始的大漢朝廷占據(jù)了大半個中原,從洛陽到長安全在他們手上,歸順了更始朝廷,更有把握保住頭頂上的官帽。所以各級官吏對劉秀的到來不但熱情款待,審理公事也格外配合,尚沒出現(xiàn)什么沖突和差錯。
幾天以后,劉秀一行迤邐巡視查至彭城郡,和在別處一樣,他先翻閱公案文牘,再到地方上查看實情。一天早晨,劉秀正在衙署審查獄吏送來的卷宗,忽聽衙外面?zhèn)鱽砹艘魂嚦臭[聲。劉秀急忙問侍立一旁的彭城令道:“外面為何喧鬧?”
彭城令答道:“是一農(nóng)夫,狀告三老霸占他家田產(chǎn)。下官親自理過,兩下都有地契為證,一定是那農(nóng)夫誣告三老。下官寬仁待民,沒有追究農(nóng)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過,反來煩憂大司馬。”
劉秀緊皺眉頭,站起身來說:“我去看看!”
衙署門外,一個衣衫破舊的農(nóng)夫跪在地上,不??诘暮艚性┩?。差役們一個個地站在那兒,全然沒有聽見似的任其大呼小叫,更沒有趕走之意。
劉秀步出衙署,大聲喝問:“我乃奉旨出巡的大司馬,你有何冤枉?”
農(nóng)夫望見劉秀,老淚縱橫,膝行幾步,跪到劉秀的跟前,哭訴著說:“您就是愛民如子的大司馬,一定要為小民作主?。⌒∶窦业奶锂a(chǎn)被三老強行霸占去了,三老不還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為生?”
劉秀看著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來,當(dāng)面對質(zhì)?!?
三老原是漢高祖時設(shè)置的地方鄉(xiāng)官(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鄉(xiāng)長),每縣轄三鄉(xiāng),每鄉(xiāng)設(shè)立一老,推舉年過五十有修養(yǎng)品德的,可以為表率的鄉(xiāng)民擔(dān)任,共稱為三老。鄉(xiāng)三老又同時擔(dān)任縣三老,平時協(xié)助縣令教化百姓,征收賦稅徭役時節(jié),也幫忙催促。在地方上,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頗受百姓們的尊敬。
不過劉秀知道,自從高祖設(shè)立三老后,這么多年下來,三老的推舉已經(jīng)不是以修養(yǎng)品德為標(biāo)準(zhǔn)了,被任命為三老的,往往是地方上莊園豪強或者衙門里的親戚,他們利用自己的身份,跟著縣令狐假虎威,經(jīng)常欺壓百姓,打著縣里的名號橫征暴斂中飽私囊的事情也不少見。他早就想找個機會教訓(xùn)一下這些不是惡吏的惡吏了,于是立刻下令開堂公審。
剛才那農(nóng)夫的哭叫喊冤聲,把縣令衙役們都給驚動起來了,門外也站滿了很多看熱鬧的人,都探著脖子向里張望。劉秀端坐在書案后邊,和細(xì)矮略有屈身的彭城令一比,顯然有點強龍要壓地頭蛇的威風(fēng),但他還是禮讓三先的讓彭城令主審。
彭城令還算視相,拱手把主審權(quán)反讓給了劉秀,一腔謙恭的口氣說:“既然是巡撫大人在此,小人那敢胡來,還是請大人主審吧?”
劉秀剛剛坐正身子,一差役站在堂前,沖堂上喊叫一聲:“三老帶到!”
劉秀向身邊的彭城令點了下頭,沒再推辭拿出斷案的派頭,伸手抓起驚堂木在案幾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高聲喝問道:“堂下所跪何人?”
也不知是劉秀的驚堂木拍得過重,還是彭城令離得太近,就在劉秀那塊驚堂木拍下時,沒驚著堂下的人,卻給彭城令驚了一個乍愣。彭城令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堂下,堂下跪著一個胡須斑白的老頭,只見他一身麻衣破爛不堪,如果不是用根麻繩在腰間捆綁著,早就散成了碎片,他渾身瑟縮地發(fā)出顫音:
“草民王繼?!?
劉秀有意緩和剛才過于緊張的氣氛,故意拉長了聲調(diào),慢悠悠地細(xì)問:“一大清早就來喊屈叫冤,有什么冤屈,盡管說來?!?
老頭果然鎮(zhèn)定了些,說話不再哆嗦了,大著膽子說:“大人明鑒!老漢在城東豐樂鄉(xiāng)居住,家里如今只有兩個小孫子,我那兒子和兒媳婦前兩年都死于戰(zhàn)亂,老伴一氣之下也隨他們?nèi)チ?,可憐我好端端一家子人,如今就剩下一老兩小,凄惶喲!鄉(xiāng)里三老開始對我家還不錯,偶爾給弄點糧食接濟一頓。誰知沒過幾天,他忽然說我家無精壯勞力,照顧不過來,已經(jīng)把田地典當(dāng)給了他,也不管我老漢死活,硬把我家這塊僅有五畝的祖?zhèn)鞯亟o霸占過去。老爺,這可是我老漢救命的田產(chǎn)呀!求大人為我一家老少做主?。 崩项^說著說著突然泣不成聲,渾濁的淚水順著亂蓬蓬的胡須往下滴。
劉秀正要翻查書案上的文卷,突然身旁的彭城令開了腔:“將豐樂鄉(xiāng)的三老崔升帶上堂來!”
此時,那個叫崔升的三老,被一差役帶到后仍站在堂外邊等候傳喚,當(dāng)聽到彭城令的呼叫后,當(dāng)即邁著方步走進大堂。
劉秀略微打量了一眼這個崔升,見他五十稍多一點的樣子,中等身材,肚皮略微挺起,一臉的富態(tài)相,身穿一裘毛藍色絲綢夾襖,腰系白綢子褡布,非農(nóng)非商,氣派與縣令差不了多少。讓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正經(jīng)被推舉的鄉(xiāng)間村民,說不定是哪個莊園主的爹。
崔升好像見過大世面的人,也不驚慌,先拜過劉秀,然后搖頭晃腦地沖老頭冷笑著說:“王老頭,你膽子不小?。【垢艺_陷本三老,還弄到大堂上來了,真是老鼠成貓了你,我看你這把老骨頭活得不耐煩了吧?”
崔升在大堂上就這么活現(xiàn)霸氣十足的神氣,要在平時對待老百姓是個什么樣的德性,就不難而知了。劉秀眉頭一皺剛要發(fā)火,就見彭城令怒喝一聲:
“大膽崔升,這是公堂,不是你家莊園——”
“喲,縣令大人也在這兒?”崔升一股小瞧人的口氣,從沒把彭城令放在眼里。
劉秀終于按捺不住滿腹的怒火,高聲大喝:“大膽刁民,見了本官還不下跪?三老只不過協(xié)助縣令辦差,竟敢無視公堂,論身份只不過是平民一個,要是高官你還敢無視朝廷!”
“草民不敢!”崔升原以為天高皇帝遠,根本不會管到這里來,沒想到朝廷真的派來了使臣,而且還是個大官。光棍不吃眼前虧,他們走了后這里還不照樣是自己的天下。想到此,崔升急忙雙膝跪地口喊冤枉:
“草民冤枉??!大人,這王老頭誣陷我,他家確實無精壯勞力,所以按郡律將授田收回。放下法律條文不說,就從他家無人耕種的實際,他也是心甘情愿地把田產(chǎn)典當(dāng)于我,而且還把地契都交給了我。這全是真請,沒有半點虛假呀!”
劉秀啪地把案上的書卷扔到崔升的面前說:“一派胡言,我乃大漢朝臣,怎么就沒聽說過哪家律令這樣規(guī)定,沒有勞力者可以將田產(chǎn)收回?你把條文找出來讓我看看!”
崔升似乎早有所準(zhǔn)備,順手從地上撿起劉秀扔過來的書卷,看都不看的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案前放回書案上,然后不慌不忙地從懷里掏出一塊素帛,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了過去,并說:“不用在書里找了,我把條律抄在了這里,請大人過目便是。”
劉秀接過一看,只見素帛上寫著:
白銀五百兩,鹿皮十五張,絲錦五十匹,絹帛七十匹。豐樂鄉(xiāng)三老奉上,望大人笑納。
劉秀微微一笑,這樣的伎倆他早已見怪不怪了,幾個郡縣巡視下來,用這種手法企圖結(jié)交自己這個欽差大臣的為數(shù)不少,但像崔升這樣竟然敢在大堂上公開行賄且滴水不漏的,倒還是第一次。
劉秀手捧素帛沉吟不語,崔升和坐在一旁的彭城令還以為劉秀已欣然接受這份大禮了,都松了口氣,冷笑著乜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老漢。
圍觀的百姓看著大堂上的氣氛有點不對勁,便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
“看來那個三老真的是被冤了?”
“自古以來,官官相護,看來王老頭倒真的要冤了!”
這些聲聲議論,早就掠空飄入大堂,飛入劉秀的耳內(nèi),他仍神態(tài)安詳,心平氣和的望了一眼跪在堂下的王老漢,隨之眺目遠望堂外圍觀的人群。
片刻的沉默過后,劉秀溫言笑對彭城令說:“彭城令,你看——我這幾日旅途勞頓,眼睛有些不適,你替我把這絹帛上的律令大聲念出來給眾人聽聽?!?
“這這——這——”彭城令苦笑著,幾乎要哭出來。
劉秀忽然陰下臉來,兩眼瞪著彭城令,口氣濃重地說:“這什么這?我的話你敢不聽嗎?念!”
彭城令知道崔升這個土皇帝不敢得罪,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就更不敢得罪了,雖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但他頭上的烏紗帽再怎么說也是朝廷賜封的,惹惱了欽差罪不可赦呀!他望了一眼滿臉陰沉的崔升,清了清嗓子低聲念道:“白銀五百——”
圍觀人群中,有人踮起腳來高聲大叫:“聲音大一點,我們聽不到!”
雖然彭城令聲音有點提高,但哆嗦著的嘴總有那么點磕磕絆絆:“白——白銀五百兩,鹿皮十五張,絲錦五十匹,絹帛七十匹。豐樂鄉(xiāng)三老奉上,望大人笑——笑納?!?
衙門外圍觀的百姓頓時像沸騰的開水,你一言我一語的炸開了鍋:“聽聽,聽聽,你們都聽見了嗎?銀子能當(dāng)王法使用啦。”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憤憤不平地嚷道:“這年頭,窮人處處碰壁,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官司啊,我看別打也罷!那王老漢他那窮骨頭里能榨出三兩油來?他能斗過人家那財大氣粗的官府——”
“這位后生,此話差矣!”一位老者打斷那位年輕人的話說。
年輕人迷惑不解地雙手抱拳反問:“差在哪?晚輩請教!”
還是那位老者,他捋著胡須慢悠悠地說:“錯在你小看這位欽差大臣了,聽說這位欽差大人就是劉秀劉大將軍,他可不同一般凡人,我看他既然敢把絹帛上的話公布于眾,那么就敢治那位三老的罪。不信咱們走著瞧,好戲還在后頭呢!”
“是呀!我看還是老伯說得有理,咱們就等著看好戲吧。”一個背著籮筐的小伙子也湊上來說,“這幫縣衙里的老爺,平素壞事可是干的不少,唉!天若有眼天不容,天若無眼發(fā)惡人哪!以前兵荒馬亂,惡人該發(fā)的都發(fā)了,現(xiàn)在大漢朝又建立起來了,人家是欽差,是天子派來的,不是天眼是什么,我看這惡人也該從善了吧!所以這懲惡揚善的戲該開場了?!?
“肅靜,肅靜!”
見外邊亂作一團,人聲鼎沸,衙役們忙站在門口大聲吆喝,讓場面安靜下來。劉秀瞇縫著眼睛聽彭城令念完了后,猛地一拍驚堂木說:“大膽崔升,你可知罪!”
“大人,小——小人——小人家犬子乃附近有名的豪杰,有土地三千頃,有金銀珠寶——”崔升知道這次遇見了真的對頭,也著實有些心慌意亂,情急之下想拉出自己兒子的勢力來嚇唬對方。不料,還未等他說完,劉秀就怒目圓睜地厲聲呵斥道:
“好大膽的刁民,到現(xiàn)在了還不知悔改!崔升你給我聽好了,你不知罪,我告訴你。你罪有三:其罪一,身為豐樂鄉(xiāng)鄉(xiāng)官,卻不思謀造福鄉(xiāng)民,反而挖空心思掠奪孤老寡幼的授田;其罪二,公然藐視朝廷使節(jié),賄賂公堂,與其說賄賂,簡直就是侮辱朝廷!其罪三,蠻橫無理,蔑視我更始朝廷,竟然大言不慚地當(dāng)堂胡編律令,并且已按自編的律令收回了孤寡授田,就憑私造律令這一條罪,就能砍了你的頭!崔升,你可聽清楚了?”
圍觀的百姓聽劉秀講得頭頭是道,環(huán)環(huán)相扣,都十分嘆服。有的人竟然忘記了眼前的衙署大堂,激動得高聲呼喊:“果然是朝廷派來的能人,總算老天開眼了,再不受豪強的欺負(fù)了?!?
崔升仍不甘心就此在鄉(xiāng)民們面前丟臉,心想如果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栽在了一個窮老頭的手里,那以后還怎么在窮百姓面前耀武揚威,豈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金飯碗?怒視著農(nóng)夫,理直氣壯地叫道:“大司馬,這個刁民一派胡言,誣告下官,下官有地契為證,沒有強占他家的田地。”
劉秀大喝一聲:“地契何在?呈上堂來。”
崔升從懷里掏出一塊折疊整齊的素帛,雙手呈上說:“大人英明,這可是他心甘情愿典當(dāng)給我的,請大人明察?!?
朱祐從崔升手里接過地契放在劉秀面前的書案上,劉秀展開瞄了一眼,舉起來問王繼:“崔升手里這地契是真的嗎?真是你心甘情愿典當(dāng)給他的嗎?”
“不對,大司馬,他故意欺騙小民——”大堂上跪了半天一直沒有機會說話的王繼見狀,立刻驚慌起來,忘記了大堂的威嚴(yán)氣勢,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恐懼,站起身來高聲叫道,“大人,別聽他的,他那地契是假的,是他自己造出來的,真的地契在老漢手里?!蓖趵^邊說邊從身上掏出一塊素帛,哆嗦著雙手遞給了朱祐。
案子審到這里,本以為就可以結(jié)案了,但沒想到又出現(xiàn)了節(jié)外生枝,劉秀眉頭一擰,盯住書案上的兩塊地契陷入了沉思之中。
兩份一摸一樣的地契擺放在劉秀面前,確實讓他費了心思。暫時的沉默不語,頓使大堂空氣沉悶,甚至窒息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彭城令認(rèn)為,自己身為一方縣令,竟然在自己的轄區(qū)內(nèi)出現(xiàn)如此唐突的事情。為防百姓起轟鬧事,急忙趁機果斷定案,并做出一副與欽差大臣分憂的樣子,以掩飾自己狼狽不堪的窘態(tài),雙手朝劉秀一拱,自圓其場的說:“大司馬,叫屬下看,這兩人的地契,都似乎是真的。不過再仔細(xì)想想,三老乃是國家任命的鄉(xiāng)官,身受國家大恩,每年拿著上百石的俸祿,是鄉(xiāng)民的表帥。他斷然不會為了這幾畝田地弄虛作假,肯定是那個王老漢在搗鬼。大人別看這些鄉(xiāng)民們一個個粗俗木訥,其實人小鬼大,肚里的道道多著呢!依下官看來,這事不勞大人費心,還是先把這個刁民押進大牢里去,等下官隨后再慢慢審理。”
王老漢聽縣令急著要休案在押,知道讓他斷案,肯定沒自己的好果子吃,慌作一團連呼冤枉:“冤枉啊!青天大老爺,你可要給小民做主呀!”
劉秀坐在一旁,既不正視一眼縣令的自圓其場,也不理會王老漢的絮絮叨叨,兩眼一直不離書案上的兩份地契。心想,兩份地契肯定有假有真。一個農(nóng)夫,目不識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搗鬼,他把兩份地契展開,翻過來看看正面,再復(fù)過去看看反面,恍然大悟,忽然抬起頭來,雙目炯炯地直視崔升道:“真是膽大包天,我方才教訓(xùn)你什么了?看來你半點都沒記住,越發(fā)的大膽了!竟然還會假造地契哄騙本官,來人!”
“且慢!”
崔升心頭猛然一驚,臉上卻極力保持鎮(zhèn)定,伸手阻止劉秀說:“大人是朝廷派來的使節(jié),說出話來一字一個坑,馬虎不得。豈不聞一字入公門,九牛拉不回嗎?下官的地契經(jīng)過彭城令親審屬真,大司馬憑什么說我那份地契是假的呢?那么我問你,有什么讓人信服的證據(jù)?不妨說出來讓大家作個見證?”
劉秀微微一笑,把他的地契扔在地上說:“虧你也知道講證據(jù),你自己看看,你假造的地契就是證據(jù)!”說著把王老漢的那份地契舉起來讓眾人看,并一字一頓地說,“王老漢的地契存放年代久遠,地契已經(jīng)發(fā)黃??墒堑仄跏钦郫B起來存放的,這發(fā)黃的只是外邊這面,折疊在里面的其實還是白色。正如王老漢的地契,就是這個樣子。我當(dāng)年在長安太學(xué)里見過多少珍藏久遠的帛書,都是這樣子,瞞不過我的眼睛。而你弄的這份假地契,里外都發(fā)黃,表里居然如一,你倒說說看,這多年的地契你是如何保存的?若不是假怎會這么蹊蹺?”
外邊贊嘆聲立刻嘩然:“對呀,對呀!大人問得好!崔升你說說,這假你是怎么造出來的?欺騙我們這窮百姓容易,可是你欺騙不了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
“聰明,人家到底是欽差,一眼就給看穿了!”眾百姓贊揚的嘖嘖聲響成一片。
有的人竟然高聲呼叫:“欽差大人,一定要嚴(yán)懲崔升,為俺百姓除惡,給我們窮百姓留一方安生之地啊!”
眾百姓終于壓抑不住內(nèi)心的憤怒,大聲吼叫著:“說!這假你是怎么造出來的!”
崔升被起哄的眾人嚇得腳脖子一歪,差點兒癱軟在地上,面朝外像搗蒜似的不停地向圍觀吵鬧的百姓磕頭求饒:“我說,我說?!?
“說!”
劉秀怒拍驚堂木,大吼一聲,嚇得崔升雙膝頂?shù)鼐蛣菪D(zhuǎn)身子,面向大堂伏地大拜說:“欽差大人,我有罪!我有罪。”
事情還得從一年前說起:王老漢的五畝地和崔升的地界相鄰,崔升看上他的土地相當(dāng)肥沃,一時貪心,想著若是把兩塊地連起來,那就好了。于是他先和王老漢套近乎,騙王老漢拿出地契讓他看,并慌稱可為其免稅,王老漢不知其中之意,就老實巴腳地給他看了。崔升看過后心生邪念,立即按上邊的內(nèi)容仿造了一份,然后再用濃黍水把仿造的地契漬透陰干,封好存起來,過半年后取出,一眼看去,就與年代久遠的真地契一樣。不仔細(xì)看,還真看不出來。自以為天衣無縫,連彭城令都瞞過去了,卻沒有瞞過欽差大人的這雙慧眼,這下跟頭栽定了。當(dāng)下也沒話可說,只是使勁地爬在地上磕著響頭,也顧不上體面不體面,哭喪著臉破聲叫喊:“大人,小民崔升知罪了,罪責(zé)難逃,但小民懇求大人饒我一命。求求大人了,饒小民一命吧!”
此景此情,不但門外百姓高興,就是堂上的差役們也分外解氣,都稱贊著叫好:“好??!自古都是‘官家大門朝南開,沒錢沒人別進來’,而今正好打了一個顛倒,人家朝廷大臣一文錢沒收,就為窮苦的王老漢撐腰,奪回了被霸占的田地,看來這天下真的要變好了,往后的日子真的有指望了。”
劉秀把令簽扔在地上,當(dāng)眾定罪,朗朗之聲,嚇得崔升面無血色:
“崔升,你罪有應(yīng)得,誰也救不了你。兩罪并判,該定死罪,念起認(rèn)罪態(tài)度較好,可免一死,但活罪必受。來呀,拖下去杖責(zé)一百,免去鄉(xiāng)官一職,命差役押解還鄉(xiāng),將所奪田地一并歸還王家,賠償農(nóng)夫應(yīng)得的損失。”
差役中有的對崔升平素橫行鄉(xiāng)里很是看不慣,正好借機會撒泄一下往日的氣憤,狠狠地抓住崔升的胳膊就往下拖。崔升癱軟著,仿佛已經(jīng)挨了大棍似的而失去了往日的神氣。
“彭城令,你可知罪?”劉秀忽然把目光移向縣令,面對著鋒芒銳利的目光,彭城令早已癱如稀泥般地跪在地上叩頭認(rèn)罪道:“司馬大人,卑職知罪,罪有應(yīng)得?!?
劉秀故意拉長聲音,悠然自得地問:“彭城令何罪之有?說來聽聽?!?
官大一級,如泰山壓頂。劉秀這副居高臨下的神態(tài),更使彭城令驚恐萬狀,話里帶著哭腔,將頭埋在地上不敢仰視,嘴里哆哆嗦嗦地說:“卑職身為彭城縣令,不能為百姓辦事,反而助長了豪強盤剝貧苦百姓的田地,卑職愧對這六百石俸祿呀!”
劉秀點點頭,盡量保持著和顏悅色的表情說:“唔,說得倒不無道理,本官念你有悔改之心,尚可從輕發(fā)落。罰彭城令奉祿三百石,三年內(nèi)不得升遷,聊作懲戒。古語說得好,前車之覆,而后車不鑒,故而后車亦覆。你日后要以此為教訓(xùn),唯下而不唯上,多體恤民情,為百姓做主?!?
但劉秀又心有所慮地嘆息著,他想,眼下變亂未靖,官吏混亂,盡管這幫人不盡如人意,可是能用的,也只有這幫人了。
眼見一場大禍就這么輕飄飄地遮掩過去,彭城縣令感激涕零,再次叩拜大禮道:“謝欽差大人,感謝大人對下官的寬恕?!?
劉秀并不理會叩頭如搗蒜的彭城令,轉(zhuǎn)臉面對跪在堂下的王老漢說:“王老漢,這下你可以回去安心的種地,好好撫養(yǎng)好你的小孫子了?!?
“大司馬圣明!”王老漢驚喜交集,喜淚噴涌,跪地高呼,話不成句,“大人,大人,我老漢活了這么大把年紀(jì),還是頭一回遇上像您這樣的大好官。這種世道還真有這樣的好官,積德呀!老漢回家要為大人上高香供奉,讓兒孫們世世代代都記住大人的恩德?!?
衙署門口圍觀的吏民百姓們,無不敬服大司馬明察秋毫,裁決果斷,都不約而同地跟著王老漢歡呼:“大司馬英明!”
劉秀擺擺手,叫王老漢收起地契退下。望著王老漢那因高興而顫抖的背影,劉秀心激眼熱地說:“百姓可愛呀!朝廷略微有點恩澤,他們就感恩戴德,可惜這種恩澤太少了,太少了!”
這次開堂公審,劉秀不但懲罰了地方豪強崔升,對其余地方官吏也起到了殺雞敬猴的作用,雖然尚不能一改河北富者田畝千頃、貧者無立錐之地的混亂局面,但劉將軍秉公執(zhí)法,清廉愛民的名聲已經(jīng)如風(fēng)駕翼,被口口相傳著在河北大地上散布開來。劉秀每到一處,不用介紹,只要一提是劉將軍來了,立刻就能得到當(dāng)?shù)匕傩盏姆Q贊和擁護。經(jīng)過苦心經(jīng)營,初到河北便有了一個良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