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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之作——F.A.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

弗里德里?!W古斯特·馮·哈耶克生在1944年出版了他的劃時代作品《通往奴役之路》(德文書名為Der Weg zurKnechtschaft[2]),這并非僅僅意味著他的首部暢銷書問世。這部著作不僅很快震動了經濟學界,而且很快引發了一場迄今為止仍然令廣泛的階層感興趣的辯論。它在很大程度上也符合哈耶克的個人興趣。如果說哈耶克的老師路德維?!ゑT·米瑟斯所同屬其中的奧地利學派最初追求的是某種如同一種純粹的——沒有經驗因素或歷史因素也過得去的——經濟理論的東西,那么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一書中似乎想至少部分跳出這一狹窄的框框。他自己在后來也曾這樣描述過:“我對純理論有些厭倦。我寫作《純粹資本理論》的四個年頭里是非常艱苦的。”

《通往奴役之路》喚醒了所有不同流派的知識分子。或者,如同哈耶克后來所說的那樣:“它關注一個瞬間,完全針對英國的社會主義知識分子,在他們的頭腦里似乎有著一種想法,以為國家社會主義不是社會主義,而只是某種可憎的東西。于是,我試圖對他們說:‘你們和他們一樣在走同一條道路。’”

毫無疑問,哈耶克成功地喚醒了這些知識分子。在左派的眼里,哈耶克很快成為頭號敵人。當丘吉爾在1946年的競選講演中引用了哈耶克的話以對他的工黨對手克萊門特·艾德禮的社會主義國有化計劃的危險提出警告的時候,左派利用這一點以圖搞壞丘吉爾的名聲。艾德禮在他的講演中始終津津有味地強調哈耶克姓名中的“馮”字稱呼,以便把對德國的仇視氣氛引向丘吉爾。這對哈耶克是不公正的,因為他是一位堅定的親英人士,國家社會主義的堅決反對者,是本應不容任何懷疑的,更因為他自己從1934年以來就生活在英國并且已經在那里尋求避難。盡管如此,在英國仍有不少的聲音在說這些,哈耶克由此被左派打上了敵手的印記,他把丘吉爾“拖下了水”,并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丘吉爾的競選失敗。

盡管本書在很大程度上致力于分析市場經濟的衰落,但其大部分篇幅卻是集中于一種歷史的“時代精神分析”。這一分析不僅是對當時現狀的總體描述,而且植根于一種主要針對19世紀面貌的較長距離的歷史透視?!锻ㄍ壑贰愤@一書名本身就已提示,哈耶克把這一歷史發展理解為人們在走下坡路。在此,19世紀前半葉以格拉德斯通、科布登和布賴特為代表的英國自由主義的鼎盛時期并不構成下坡路所由開始的高臺。即使在自由主義的“核心國”英國,反自由主義的思想現在也成了知識分子的信條,這一事實使得1899年在維也納出生的哈耶克(1938年他作為倫敦經濟學院的教授成為英國公民)感到尤其苦惱。

人們偶爾把《通往奴役之路》的意義與喬治·奧威爾《一九八四》巨著中偉大的反極權主義空想相媲美。人們也很容易會拿它同卡爾·波普爾晚于它一年出版的著作《開放社會及其敵人》作比襯。毫無疑問,這些比較是有理由的,但是我們不能視而不見其區別之處。哈耶克不像奧威爾所做的那樣僅僅專注于細致入微地描述極權主義政權。他在從精神方面剖析極權主義思想傳統的過程中不像波普爾那樣集中于其明顯的主要代表人物(如黑格爾和馬克思)。哈耶克在更大程度上把那些以較不極端的,但對于時代精神的主流來說更具代表性的方式維護他們的思想觀念的思想家置于中心。哈耶克把一些在今天不知名的19世紀人物——如卡爾·洛貝爾圖就歸屬于其中——歸入那種在《通往奴役之路》一書問世之際把幾乎整個歐洲拖入暴力之下的極權主義的先驅者之列。哈耶克所追求的目標很快就一目了然。對于他,這不僅僅事關反擊極權主義的殘暴行徑,因為這種顯而易見的殘暴形式的極權主義向來會被多數正直者所拒絕。他在更大程度上關心的是,揭露那些來自以為有益無害的觀念的、隱蔽著的危險。這些觀念更“容易贏得多數”,但因此也更為危險。只要列舉幾位“作惡者”,也即弗里德里?!よ?Friedrich Naumann)和瓦爾特·臘特瑙(Walter Rathenau),就很容易看清這一點。瑙曼雖則一時堅定地主張“自由貿易”,但贊成推行一種社會國家取向性很強的、干預主義的經濟政策,他被哈耶克稱為典型“德國式的、社會主義和帝國主義之結合體”的代表人物——人們從瑙曼的幾個創作階段里完全可以發現這樣一些蛛絲馬跡。臘特瑙到他被謀害為止一直是魏瑪共和國左翼自由主義派德意志民主黨的最重要的經濟政策思想代表人物之一,他被列為更危險的人物。這位經濟管理者的政治榮譽開始于他作為戰時經濟的組織者(哈耶克給了他一個富有詩意的稱謂,即“原料型獨裁者”),臘特瑙一方面明顯表現出在經濟政策方面的法團國家及計劃經濟思想,另一方面還表現出同樣明顯的對自由主義和共和政治的理解力。真正的危險由此就不言而喻了。哈耶克評價道:“他也許通過自己的作品比其他某個人更多地決定了上次戰爭期間及隨后在德國成長起來的那一代人的經濟觀,而且他的幾位最親密的工作人員應當在后來成為在執行戈林的四年計劃的官員當中的骨干。”在今天,顯得幾乎有些嘲弄意味的是,哈耶克由此就恰好被右翼極端分子謀害的臘特瑙斷言,“在較為詳盡的民族社會主義思想史中”,臘特瑙占有“一個突出的位置”。但是,哈耶克向他承認,臘特瑙會“不寒而栗而退避三舍,如果他清楚他的極權主義經濟政策的后果”。

在對臘特瑙的批評中,可以明顯看出哈耶克所指的是哪一方面。雖然各種派別在目標——如民主或獨裁、自由或壓迫等——的取舍方面,絕對存在著差別,但是一種要有更多計劃經濟成分的共識占據著統治地位。因此,哈耶克把他的書獻給“所有政黨中”的社會主義者,這就不足為奇了。他認為,如果基于人道考慮的社會主義者所追求的目標從根本上看與自由主義者同出一轍,那就沒有多大意義了。哈耶克甚至把“多數社會主義者”列入“堅定地”信仰“自由主義的自由理想”的那一類社會主義者。分歧應當在于那些人的手段和方法——它們是集體主義的,是與個人自由不可調和的。集體主義對于哈耶克來說是占統治地位的時代精神的中心特征,在其面前,所有其他特征都黯然失色。對他來說,社會主義只是“集體主義的一個變種”。事實上,他把集體主義和社會主義如此等同,以至于一些作者(與《通往奴役之路》這一字面意義相反)表達了懷疑,認為“社會主義”概念才是本來的總括概念。也許哈耶克就要喚起這一印象。在許多后來的著作中,他首先把民族社會主義當作一種社會主義的變種來處理,而不是根據流行的解釋按照左右派劃分模式把它作為社會主義的對立面來處理。1979年的一次講座中,他談到了一種“‘國家’這一修飾詞置于前頭的社會主義”。哈耶克由此創立了一個完整的國家社會主義解釋學派,他的解釋與一種(占據支配地位的)受馬克思主義影響較大的解釋形成了有意識的對照。這一解釋在《通往奴役之路》出版之時甚至在民主的社會主義者——大概是哈羅德·J.拉斯基(Harold J.Laski),他是哈耶克在倫敦經濟學院的一位同事,尤其能夠恰當地代表受到哈耶克主要批評的那一類型的知識分子——當中尤其得到歡迎。按照這一解釋,民族社會主義是一種市民資產階級的統治形式——就像自由主義那樣。由此,民族社會主義只會成為自由主義的一種反常形式,它出現于資產階級看到他們的統治受到了過分劇烈的社會改革的威脅,從而動用暴力確保他們的統治的時候。

這一學派的理論家們難堪地隱而不談“民族社會主義”概念,因為它(完全在哈耶克的解釋意義上)明顯包含了“社會主義”屬性,是獨特的。人們取而代之以“法西斯主義”的概念,盡管在意大利的(更不說是奧地利的)法西斯主義以及民族社會主義之間存在著重大的區別。試圖基于他們(自稱)由自己所代表的占有關系而解釋政治理論的法西斯主義理論家,必須容忍哈耶克所明確提出的問題:難道沒有一種根據個人自由和通過正確選擇經濟秩序來維護個人自由這種衡量標準所進行的歸類更適合那些也為左派所宣揚的“人道主義理想”?

哈耶克的假設本身多么合乎邏輯和有說服力,它們就多么能夠適合于對那些誤以為完全與自由主義信念一致的“所有政黨中的社會主義者”提出挑釁——如果說不是甚至激怒他們的話。本書畢竟由此包含了某種把民主社會主義與斯大林主義以及國家社會主義等同的東西。民主社會主義者反對這種等同處理,這是顯而易見的。早在《通往奴役之路》出版后不久,巴巴拉·伍頓以她獨特的名為《計劃下的自由》的著作成為第一個與哈耶克的著作唱對臺戲的人。并非只是這一點表明了哈耶克以其反集體主義的時代批判觸痛了時代精神。在出版《通往奴役之路》之前不久,哈耶克成為享有威望的不列顛學會的會員。后來,學會的一位朋友對他說,哈耶克永遠也成不了這一機構的會員,如果這部著作早在7月而不是在9月(也就是說在選舉之前)問世。

然而,哈耶克詳盡地論證了他的這些論點,這些論點的最初效應如同一些令人不能置信的告密狀所產生的效應。即使是一位民主社會主義者也必須在不久后訴諸原本違心的手段,如果他真的想一如既往地實現他的有關一種值得期望的經濟秩序的思想。如果沒有市場經濟所提供的“那種經濟自由”,“在過去就絕不會有個人和政治自由”。

對于盡管那種自由主義秩序明顯優于那些競爭性的集體主義制度,人們為什么仍然離棄了該秩序這一問題,哈耶克的經濟解釋是否還有效?盡管這一問題高度重要,哈耶克的解釋相當模糊并且停留于單純的簡略暗示。不過,我們不應忘記,《通往奴役之路》不是科學論文,而是作為一部通俗性著作來構思的。哈耶克的解釋的出發點是,恰恰是自由主義所帶來的巨大的經濟成就會給自由主義帶來災難。它具有簡直是“自我毀滅”的性質:“在將來很可能被看作這一成就的最有意義和最有深遠影響的作用的東西,是人們對于由自己掌握自身命運的新感覺,是人們對可以無止境地改善自己的處境的信念,一種由已實現的東西所喚起的信念。”哈耶克在這里所描述的信念,在很大程度上已是他后來稱之為“建構主義”的東西,也就是受到有意識的塑造能力之影響的東西。這一態勢得到了強化,因為“由于這些已實現的東西……人們顯然不大愿意滿足于容忍尚存的、現在似乎不可忍受的和不必要的弊端”。其后果是:“所實現的被看作一種保險的和不可喪失的占有物,是一勞永逸地獲得的。人們只是還對新的權利要求感興趣,遵循舊的原則似乎妨礙了這些新的權利要求的迅速滿足?!?/p>

這聽起來非常摩登。即使在現在,雖然“社會”福利國家還沒有突變為極權主義國家(在這里,哈耶克也許是過于悲觀),但是對于公民們來說,它已成為一種束縛人的和在財政上不堪重負的負擔,因此,這一對維護既得利益的思想的批評有著巨大的意義。在《通往奴役之路》最初被左派成功地唾棄以后,最終成為20世紀80年代最強有力地啟發英國的政策重返市場經濟原則的一部著作,就不足為奇了。即使在其他國家,如在美國,哈耶克也成為一種自由主義反思的精神領袖。他也受到了學術界的承認——他獲得了197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1989年蘇聯帝國社會主義暴政的終結,也許是他在人生旅途盡頭最值得欣慰的事情,而且許多東歐國家的知識分子自發地成立了各種“哈耶克俱樂部”和“哈耶克協會”。他們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鎮山之主了。


[1]德特馬·多林(Detmar Doering),德國哲學博士,生于1957年,曾在德國科隆和英國倫敦攻讀哲學和歷史,現為哈耶克本人所創辦的佩勒蘭協會(Mont Perérin Gesellschaft)的會員。

[2]弗里德里?!W古斯特·馮·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Der Weg zur Knechtschaft,München 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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