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苦笑道：“我盡力。”

“好嘛。”

寧紅冰走上講臺，等時間差不多了就把試卷和草稿紙發下去，坐在講臺上發呆。

監考是真的很無聊，她靠著椅背，看著臺下的學生，發呆。

她就教兩個班，一班和二班，一班是文科班，文科生少在一樓考試，剩下的四層樓都是理科生的考場。第一考場就是1班教室，總共30個人。

這里面有17個是寧紅冰的學生。

剩下12個是復讀班的，復讀班的語文老師是語文組教研組長曾杰。

寧紅冰格外關注2班的學生，或者說格外關注楊彥，因為他上次說自己心理上出了點問題。語文是唯一一門一年不學但成績不會有太大變化的學科。

楊彥的語文在一天之內，下滑了將近20分，而且穩定下來了。

可能是壓力太大了吧……

寧紅冰有些后悔考試前跟楊彥說要他考及格的事。

壓力，楊彥沒感覺到。

他大概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語文也就八十多分的水平，倒霉一點八十分都沒有。他煩的是罰抄的事。考試前，寧紅冰就放出話來，理解性默寫錯了，扣一分連題目帶答案抄500遍。

理解性默寫一共就6個空。

這兩周，楊彥也努力了，他真的努力了。

但語文要背的有58篇古文，他還要背生物。這兩周，他就背了4篇古文下來。實話說，這次考的理解性默6個空，他就會寫1個空。

剩下5個空不會填，那就是2500遍，單純抄題目也有37500字，近四萬字。

楊彥拿筆大概算了一下，加上答案，少說也要抄6萬字。

一頁作文本是600字，那么他得抄完100遍。先不說抄完手多疼，他得抄多久才能抄完。就算三支筆一起抄，他也要抄將近10個小時。

在這樣龐大的罰抄工作量下，2班54個人，大概有四十個人左右理解性默寫能夠全對。

一般情況下，錯的最多的人頂多就抄1500遍就行了。

楊彥是個靈活的人，他抬頭觀察著寧紅冰的動向，沒想到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他靈活地扭了扭脖子，伸了個懶腰，繼續寫題。

接下來的半小時，楊彥每次抬頭都能對上寧紅冰的目光。

他擔心自己的異動引起了寧紅冰的關注，低下頭繼續寫題。

感受到寧老師的熱氣，楊彥心都涼了。他視力不錯，雙眼5.1，一起看的話能看到5.2。只要，他往旁邊看上幾眼，就能少抄幾百遍。

做人一定要靈活。

可是，寧紅冰一直盯著他看，楊彥只能等待時機。

語文考試兩個半小時，楊彥肚子里墨水少一個小時五十分鐘就答完了，剩下四十分鐘都在觀察。高三抄六萬字，真的會困死人的。

距離考試結束還剩15分鐘的時候，寧紅冰從講臺上下來，在過道上來回巡視。

她的目光終于沒有集中在楊彥身上了。

楊彥假裝困了，打了個哈欠，往旁邊瞥去。

坐在他旁邊的是0012號考生，是個復讀班的女生。她留著一頭齊耳短發，正伏在課桌上趕作文。

楊彥大致掃了一眼，她作文距離八百字還有四百多字，寫的還是楷書。

這時候，她在擔心自己作文寫不完了，楊彥也擔心她作文寫不完了。

要是她寫完作文，還可能把答題卡翻到前面檢查一下，他也能看一眼理解性默寫。他試著往右前方看了一眼。

右前方坐著個虎背熊腰的男生，也就是0011號考生。

他把試卷遮得嚴嚴實實，楊彥啥都看不見。

好容易那個男生彎了下腰，把試卷露出一角。

結果，那個男生也在趕作文。

楊彥收回目光，去檢查自己答題卡涂錯了沒有。然后，他幽怨地把目光望向窗外。都30歲了，還要罰抄6萬多字，我是什么倒霉東西啊……

急促地鈴聲響了起來，翁惜喊道：“停筆起立！”

“停筆！”

“第二排最后一個，停筆！你這樣在高考場上記0分。”

齊耳短發的女生攥著筆，站起來，把頭低低的埋著，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淚。

從0001號開始收試卷，很快就輪到楊彥了。

寧紅冰收試卷收得很急，她走到0012號考生面前，狠狠地用手指戳了0012號考生，壓著嗓子說：“下不為例！下次我要再看見你繼續寫，給你記0分！一考場這學期都是我監考！”

“謝謝老師。”

0012號考生的嗓音很沙啞，臉色灰白，右手很粗糙，都是老繭。

寧紅冰沒再說什么，繼續收試卷，收完試卷就出去了。

0001號考生季恒華走過去，拍了拍0012號考生的肩膀，說：“沒事，林姐。別哭。”

“謝謝。”

0012號考生林姐牽強地笑了下，她眼睛困得發疼，盯著季恒華苦笑：“哎……算了。謝謝你。”

“你作文沒寫完？”

林姐發覺季恒華的表情變了，眼神里夾雜著一絲期待與喜悅，語氣除了關切還有一絲急迫。她依舊抹著眼淚，啞聲說：“沒有，差最后一段。”

季恒華停頓了一下，安慰道：“差最后一段只扣幾分，沒事。”

“嗯，謝謝。”

0012號考生沒有再說話，季恒華沒再理她，去徐海說話。

1班的文科生考完試回來了，理科生們離開了。身為復讀生的0012號考生原本要回3樓的，但她不想回去。她也不想復讀的，被調劑到了不喜歡的專業就復讀了。

她同屆的同學大多都上大學去了，除了季恒華。

季恒華覺得自己能考清北，所以復讀了。

她被錄到了生物專業，復讀了。

3樓永遠是那樣安靜，在過道上走路的聲音都特別小。來7中這樣的私立學校復讀要花不少錢，而且天南海北的都有。誰都不認識誰。

教學樓的六樓被封了起來，只有老師才能上去。

或者說，只有老師有鎖，所以才能上六樓。

這也就表明高三教學樓的天臺沒有學生可以上去。對于學生來說，高三教學樓的天臺是五樓延伸出去的六十平的平臺。

平臺上種滿了白茉莉。

六樓樓梯沒被鎖上，只是過道被鐵門鎖住了。

0012號考生蹲在六樓樓梯過道處，靠著鐵門，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忽地，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拍了下，透過朦朧地淚水，看到了0006號考生，一個俊朗的少年。

楊彥蹲下來，盤腿坐在地上靠著鐵門，把紙遞過去，什么都沒說。

“謝謝。”

0012號考生拿紙擦了眼淚，又擤了鼻涕。她覺得很尷尬，起身要走，站起來回眸，問：“你為什么要來給我遞紙巾？”

“我看你沒有，給你拿過來。”

“好的吧，謝謝你！我叫姜靜文。”

“楊彥。”

楊彥仰頭看著她，說：“沒什么大不了的，你看開點，不就是考試嘛。”

姜靜文覺得他很奇怪，這種關心應該是朋友間的，但他倆只是同個考試的異班同學。她沒和楊彥交談下去，匆匆走了。

楊彥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0012號考生剛剛的眼神有點像他隔壁病房的小姑娘，楊彥看著害怕。他生怕世界上又有一個傷心過度的人，僅此而已。

剛回教室，楊彥就找孟雨妍對理解性默寫的答案。

對完答案后，楊彥的臉都僵硬了。

孟雨妍戳了戳他的胳膊，問：“怎么了？錯得很多？”

“差不多吧。”

“幾百遍很快就抄完了，你現在快抓緊時間抄。”

“我要抄3000遍，全錯。”

孟雨妍愣住了，無聲呢喃道：“怎么會全錯。”她收斂了表情，說：“沒事，慢慢抄。這么多，你打印吧。抄幾頁再打印。”

“有道理。你怎么能想到這種辦法？”

“我原來幫別人寫過罰抄，量太大的話，查不出來。”

“多謝！”

楊彥回到座位上，拿出A4紙，開始奮筆疾書。他很早就寫完試卷了。那幾道理解性默寫考的題，他都背下來。

這不正好，他現在就能開始抄了。

他一共要抄3000遍，六道題，每道題500遍。

每張A4紙，他抄得散一點，一頁抄20遍，一道題抄100遍就能有5頁不同的版面。5頁不同的版面排列組合有120種可能。

一道題原本要抄500遍，那就是25頁，他能做出120種不同的版面，被發現的概率很低。

這樣做，他原本要抄3000遍，就變成了600遍。

其實，他還能再少抄一點，但這樣打印出來的版面沒這么多。

楊彥是個謹慎的人，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考完語文后，陳思悅和黎雪到5樓平臺透了會兒氣，回教室發現楊彥在抄語文，道：“要不要我幫你抄？”

“沒多少，我就錯了一個空，抄500遍就行。區區五百遍。”

陳思悅見楊彥悠閑到只用一支筆抄，寫的楷書，就知道他不急，翻出數學錯題集開始復習。

因為考試的緣故，上午11點38分，翁惜就放學生去吃飯了。

楊彥叫思悅和他一起出去吃，但思悅說出去吃太慢了和黎雪去食堂了。楊彥就在教室里抄語文，打算抄完后去外面吃。

從10點45分開始抄，抄到12點14分，楊彥還剩53遍沒抄完。

估計抄完，他就沒時間去外面吃飯了。

楊彥決定抄完去食堂吃。

12點36分，楊彥抄完了600遍，前面用的楷書，中間用的行書，后面用的狂草。好在，他字好看，狂草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教室里坐滿了人，但有些吵。

數學考試前，問題的同學很多。

有幾個女生來找楊彥問題，他覺得自己也不是很餓，打算給他們講完就去吃飯，在講題的間隙吃了點思悅剝的核桃。

講一道大題最快也要三四分鐘，楊彥講了13分鐘才送走了她們。

12點49分，距離午休還有11分鐘，楊彥如釋重負地從座位上起來，剛出教室就被孟雨妍攔住了。他無奈苦笑，耐心地問：“找我什么事？”

“我做了道題，怎么算都和答案對不上。我算了進兩個小時了，你能幫我看看嗎？”

“好。”

孟雨妍輕聲說：“這個題有點復雜，要講一段時間。我們去平臺上講吧，那里還有茉莉花，很漂亮。”

“那走吧。”

楊彥一邊走，一邊聽孟雨妍念題目，聽她的解題思路。

粗略聽完一邊，他還真沒發現孟雨妍的想法有什么問題，但她算出來就和答案不一樣。楊彥盤腿坐在天臺上，拿著演算紙算了三四遍，得出來的答案和她一樣。

他又按答案的思路算了兩遍，算出來就是孟雨妍的答案。

楊彥皺眉，道：“你別管答案，答案錯了，你是對的。”

“我也這樣想。謝謝你！”

“嗯。你去跟鄧老師說一下，這題我們后面要做到，把答案更正過來。”

“你發現的，你去說吧。”

楊彥苦笑道：“我餓，我去食堂買點東西吃。中午吃得有點少。”

“好的，謝謝你！”

楊彥沒說什么，小跑著離開。

白色的茉莉隨風搖散，教室里秒針“噠噠，嗒嗒”地轉動。這個點，食堂已經沒飯了，楊彥買了桶香辣牛肉泡面、兩個鹵蛋和兩根火腿腸。

食堂師傅休息了，沒有熱水。

教學樓有熱水。

理論上，教學樓不準吃泡面。

楊彥買完泡面回來，都1點32分了，教室里早就熄燈了，老師都睡了。他把零食袋放在六樓過道，進教室拿《斗破》和水杯。

他給水杯接滿熱水就出了教室，回到六樓過道。他拿起面餅，把鹵蛋和火腿腸放到下面，再放下面餅撕開調料包，把調料倒在面餅上，在將水杯里的熱水倒進去。

最后，他把《斗破》蓋在泡面桶上，坐在樓梯上發呆。

覺得無聊，他就側著身子，翻開《斗破》看，和原來吃飯的時候刷短視頻差不多。

但，這種感覺可比刷短視頻爽多了。

陳思悅輕手輕腳地溜出教室，去找楊彥。他不回來，她睡不著的。

走到樓梯口，她就聞見辛香誘人的香辣牛肉面的味道，抬頭看見楊彥坐在樓梯坎上，一手端著泡面，旁邊還放了本網絡小說。

楊彥看見思悅，有些尷尬，低頭用叉子把面餅攪散，讓鹵蛋和火腿腸翻上來。

陳思悅坐到他身邊，眼神閃動，輕聲說：“我想吃一口，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