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眼前的生死大關,楊博睡了一夜安穩覺。
只是夢中偶爾也有峨冠博帶的身影略過,森森然的眼神,惹得楊博很是厭惡。
早起、下山、升帳,等候軍報,就是楊博一早做的事情。
“小夫子,宗弼軍中擄掠的壯丁、女眷該如何處置?”
一早下山的楊博,剛剛進入小船圍成的大帳。
岳爺的軍報沒有等來,金六郎就先找了過來。
除了財物,宗弼的十萬人馬里面有不少自江南擄掠的工匠、壯丁、女眷。
因為壯丁牽扯到了簽軍。
這批人現在還被看押在河道附近。
“將女眷單獨分開看管,擅自騷擾者,格殺。
兇悍、不安分的壯丁,繩子捆了直接看押。
鬧事兒的直接格殺。
殺人之前,要提前告知楊夫子定的規矩,殺人要殺個明白。
剩下的人,等岳統制回師,再做揀選。”
雜事、瑣事,楊博不怎么想接觸。
大戰之后,就是維穩,戰場之上想要穩住流民。
沒有什么法令可講,唯一的辦法就是殺人。
不殺,不足以在短時間內震懾不法的行為。
稍有延誤,就是變亂的苗頭。
以殺人作為處理事情的手段,所以楊博不怎么想接觸。
簡單的說了下解決辦法,他就開始掃量金六郎給建的大帳。
大帳建造的倉促,楊博也怕小船倒了,將他悶在大帳之中。
功成名就之時,死在豆腐渣工程里,使英雄豪杰扼腕,就不好了。
檢查一下沒什么大問題之后,楊博才安穩的坐在了大帳之中。
“李娘子,繼續給韓世忠行文。
讓他看好大江,不要讓宗弼大軍過江。
如果放撻懶部過江,他那邊要提前知會。”
給韓世忠的行文,昨夜時機最好,但楊博不敢。
他坐在山上,不僅要斗文臣,武將也一樣。
如果昨夜韓世忠知道宗弼大軍基本被全殲。
弄不好宗弼昨晚就有機會過江。
撻懶部能不能到,什么時候到,也就不好說了。
“少安,岳統制軍報,不說予韓太尉嗎?”
楊夫子故作隱瞞,李易安認為不妥。
韓世忠是朝廷委任的江南統帥,大捷的軍報不及時回稟。
這屬于貽誤戰機,弄不好要殺頭的。
“哼!
說給他,撻懶可能一會兒就到,你打還是我打?
三娘,讓底下壯丁,繼續挖掘陷馬坑,距離江岸一里,不要太近。”
楊博的謹慎,也不是無的放矢,人心最是難以捉摸。
撻懶部來的太快,岳爺回師過慢,他這邊就是一地雞毛了。
而韓世忠那邊,不管撻懶兵敗,還是楊博兵敗。
全殲宗弼部的大功,他都是少不了的。
兩相權衡,為了得到最大的利益,韓世忠有做暗事的出發點。
為了穩妥,楊博這邊繼續安排人挖陷馬坑。
在楊博眼里,黃天蕩附近唯有岳爺是可靠的。
韓世忠、上官悟、李成這些都不可靠。
而韓世忠韓太尉是最不可靠的。
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的戰爭,都有政爭的手段夾雜在里面。
不管韓世忠有沒有派系,涉及到了宗弼的寶船。
眼紅心黑,就是楊博需要小心的。
越是接近勝利,越需要楊博這邊謹慎小心。
尤其是岳爺沒有回師的時候。
如今莫府山下的壯丁,可沒剩多少。
好在岳爺值得托付,半上午的時候,就帶著大隊回師莫府山。
大勝而回的岳爺,臉上的喜色不多,反而帶著擔憂,這讓楊博也有些納悶。
但太尉的架子要端好,太過殷勤,對兩人來說都不是什么好事兒。
“太尉,全賴太尉籌謀,此戰大勝。
宗弼所部幾被全殲,只有千余殘軍逃往建康方向。
昨夜一戰,得金環萬余,請太尉點驗。”
岳爺說完,金二、岳翻、張憲三人就各拎兩個皮袋進了大帳。
聽到皮袋落地發出的聲響,楊博有些發蒙。
“金環?什么金環?”
點驗首級楊博是清楚的,點驗金環?
想了一下,他多少有些明悟,應該是金耳環。
帶耳環的金賊他沒見過,史料之中即便記載,應該也是一掠而過的。
至于演義跟連環畫里的就不值得深究了,碗大的金環,怕是會把耳朵壓掉。
“好叫太尉知道,就是金賊耳上所帶金環。
朝廷以此作為正經金賊的點驗之物。
職下近些年四處征戰,所得金環賊不過幾十。”
以眼神壓住想要口沒遮攔的部下,岳飛給楊太尉做了解釋。
“這個你們之后分一下,向行在報功。
給韓太尉留一些,但不能白給,讓他出十倍的金子。
行在那邊給的賞賜,推脫一下,莫要留下太多。
淮西李成如何?”
軍功,楊夫子是不需要的,見岳爺還想推脫。
楊博就直接問起了李成的表現。
這貨是殺還是留,就看岳爺怎么說了。
“攪亂、疲敝宗弼部,全賴李成之功。
太尉,此戰職下錯估天王炮威力。
致使決戰提早發動,使李成所部傷亡甚大,職下之罪。”
給李成表功之后,見岳爺又要單膝跪地。
楊博趕忙揮手制止,大功已成,被跪死就更不劃算了。
“楊夫子不拘虛禮,你是武人,骨頭要硬。
叉手行禮即可,莫要跪來跪去,失了武人的剛毅。
鐘相、楊幺、曹成、董平這些匪首如何了?”
大帳新建,除了楊博面前有大案,座下有椅子,別的家具是沒有的。
只能讓岳爺站著回話,站著跪的快,怕被牽扯性命,楊博也做了提點。
“曹成死于亂軍之中,鐘相、楊幺還沒找到。
但兩人麾下亂匪,已然零落。
京東董平,降在了李成麾下。
董平也是悍將,此戰有功……”
給眾人表完功績,岳飛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
幾次想開口,卻猶豫著沒有說話。
“想卷了楊夫子的甲士?
那可不成!”
見岳爺猶豫,楊博以為他看上了自己的甲士,這個是不能給的。
只能提前拒絕。
“非是甲士之事。
太尉,曹成部將楊再興,俘獲了杜相公,還有幾個降金的文臣。
職下不知該如何稟報。”
岳飛初跟宗澤,后跟杜充。
雖說與杜充在建康之戰后分道揚鑣。
但與杜充之間,還是有關聯的。
如今俘獲杜充,許多話,岳飛不好說,也不敢說。
“好!
楊夫子可是惦記了這老賊許久了。
這不是人種兒的老貨,可算落在了楊夫子手里。
讓那楊再興進來,楊夫子有話要問。
杜充別弄死了,楊夫子有用。”
杜充落網,可是解了楊夫子的燃眉之急。
昨夜在山上,正愁怎么對付那幫子文臣士大夫呢。
劃拉著杜充這老貨,正好!
見楊太尉語氣不善,岳飛的心里咯噔一下。
這次好像又做差了,不如悄悄處理了杜充。
但事情已經說了,楊太尉也發了話。
無奈的岳飛,只能示意張憲下去找人。
“太尉,杜充不可輕易處置。”
張憲出了大帳,岳飛猶豫著開口。
面前的楊夫子是鎮國的帥才,不能因為一個降相受到牽連。
“不錯,能看懂時局。
許多事做起來,是需要看時局的,與大義無關。
你要仔細的記好。
待會兒下去,將李成幾個匪首的人馬并了。
最精銳的入你麾下。
其次李成、其次董平。
甲胄,與你三千,李成兩千五,董平一千五。”
岳爺的提醒,楊博不怎么在乎。
他要的就是牽連。
岳爺是統兵的帥才,心機自然活泛,只是有些認死理。
楊博點了他一下,同時分配了一下昨夜繳獲的鐵浮屠戰甲。
“太尉,甲士可否給職下三千?”
昨天中午進入戰場,前半夜結束戰斗。
岳飛也見識了楊夫子的甲士之利。
楊夫子手下的甲士,如驢如馬,行進迅捷。
打的金賊精銳,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以甲士追擊卸甲的金賊輕兵,能追上還能戰殺之。
這樣的甲士岳飛從沒見過。
“別想,門兒也沒有。
自己去亂匪、流民之中揀選。
給你的甲胄是鐵浮屠的雙層甲,非精壯不可穿戴。
另有戰馬萬五,也是讓你先選。”
岳爺想要占楊夫子便宜,這也是不成的。
精銳甲士,楊博另有用處。
“吾乃杜公美,賊配軍休得無禮。”
楊太尉格外的關照,岳飛正想感謝。
杜相公的聲響,卻在帳外響起。
“好個不知死的國賊,拖進來!”
聽著老賊杜充在帳外的戲碼,楊博臉上露出了冷笑。
怒喝一聲之后。
杜充帶著慘叫被一個滿身血跡壯漢,抓著頭發拖了進來。
“杜充杜公美?
是你決的大河?
是你驅散的汴梁義軍?
是你在汴梁棄城而逃?
建康府因你而陷落?
是你降了金賊?
你這一路害了多少黎民百姓?
今日楊夫子就讓你知道黎民之重!
岳統制,帳下可是杜充?
與楊夫子驗明正身!”
楊博幾句問完,岳飛臉色灰暗,也不看杜充。
而是戰戰兢兢的開了口。
“太尉,此人不是杜充!”
岳爺當堂指鹿為馬,氣笑了楊博。
掃了堂下一眼,楊博冷笑出聲。
“哼哼,杜公美,讓你見識見識不一樣的死法。
知會金六郎,在戰死之人中,找兩京、兩淮、建康府之人。
取其尸身,與楊夫子活活壓死杜充老賊。
李娘子,給這杜充老賊,弄上一紙墓志銘。
細數其累累罪惡,啟頭就用‘有宋第一貳臣,降金之宰相,相州杜充杜公美’。
讓人在幕府山石壁之上,給這老賊刻下大大的墓志銘,可以流傳千古的墓志銘。
老賊,楊夫子讓你死個明明白白,遺臭萬年!
此乃楊夫子殲滅宗弼東路軍之戰場,以后少不得文人雅士來憑吊此戰。
老賊,做上千年的陪襯吧!”
楊博一席話說完,驚呆了堂下眾人。
最先反應過來的就是前宰相杜充。
“小賊,何其惡毒?
饒我一遭,我可自行了斷。”
杜充被楊博一席話,嚇的心膽俱裂。
真要如此做了,不僅是他一人遺臭萬年。
整個宗族都要世世代代詛咒他的。
“晚了!
降相,一國之恥,容不得你死的安然。
事后,楊夫子還要誅你三族男丁,發你杜姓女子入勾欄瓦肆贖罪。
你老家是相州的,待楊夫子收復兩京之地。
在你家祖墳之上,也要給你這有宋第一貳臣樹碑立傳。”
楊博如今在莫府山一帶,威嚴甚重。
不等杜充二次求饒,金六郎已經進了大帳。
“六郎,在莫府山選一石壁。
待會兒用兩京、兩淮、建康之人的尸身,壓死杜充這老賊。
李娘子做完了墓志銘,馬上著人在石壁刻字。
拖這老賊下去領死。”
楊博說完,等著金六郎的動作。
可這次金六郎,卻沒有之前那么聽話。
“小夫子,杜充可殺,可不該小夫子來殺啊!”
說著金六郎就跪在了堂下,為生死大仇杜充求活。
“太尉,不可擅殺宰執啊!”
岳飛也想跪求,卻被楊博以殺人般的眼神制止了。
“少安,還是由朝廷處置吧。”
戰戰兢兢的李易安也加入了求情的行列。
想到死去的趙知府,李易安不由的為他慶幸。
若是落到小楊夫子的手里,趙家怕是也要遺臭萬年了。
“六郎,楊夫子說話不好使嗎?
此事楊夫子自有計較。
需要楊夫子與你細細分說嗎?”
聽著堂上楊夫子說的森然,金六郎雙眼瞪的血紅。
恨不得生吃了杜充老賊。
“六郎依了小夫子之言。
六郎替汴梁殘民,謝過楊夫子!”
說完,金六郎抓起杜充的發髻。
狠狠一拽,拖著杜充就出了大帳。
“楊夫子不可啊……
弒殺宰執,朝廷必然要問罪的。”
聽著杜充的慘嚎,岳飛再次給這該死的老賊求情。
“此戰立功過大,需要遮掩一下。
杜充是很好的遮掩,無須再勸了。”
聽楊博說了實情,岳飛一愣,李易安也是輕顫。
“金二,囑咐你爹爹,那些個降官不要濫殺。
楊夫子要看看行在那邊,怎么處置他們。”
楊博囑咐完了金二,再看堂下眾人,一個個都有些拘束了。
“岳統制,剛剛說到了戰甲。
馬甲也有一批,楊夫子的意思是改成戰甲。
重甲騎兵過于沉重,運動之中,失了迅捷,不好。
輕騎、精騎,是不錯的。
輔以弓弩,遠則射,近則走,走不了則戰。
以游騎戰法,可以吊打重甲騎兵。”
給岳爺指了一下以后騎兵的潮流,楊博就打算散帳。
撻懶的援軍將至,還有大仗要打,岳爺這邊的事情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