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安問的是要不要殺山下的流民。
楊博這邊卻答非所問,說起了流民的安置問題。
“安定十八萬流民,首先要平靖江南。
想要平靖江南,首先要打掉宗弼。
目前楊夫子正在打掉宗弼?!?
看著昨夜想了片刻,不忍殺掉的李易安。
楊博給了她高大上的理由。
打宗弼主要是為了寶船,不適合現在的場合。
“如何平靖地方,安置流民呢?”
已經頂撞了,李易安聽了有些敷衍的答復,心中不平,開始打破砂鍋問到底。
楊博卻轉頭看向了鎮江方向。
“此時說平靖與安置,早了一些。
那邊還有金賊的兩路援軍?!?
如今勝負已分,楊博又要面臨新的難題。
宗弼敗的太快,岳爺那邊時間掐的不怎么好。
一旦宗弼的潰兵過江,匯合了江北的援軍,必然會爆發大戰,兩淮又要荼蘼了。
即便有韓世忠截江,岳爺銜尾追殺。
想要殲滅宗弼,也沒多大可能了。
金賊即便沒有戰馬,也是出自大山的悍卒銳兵,不是好對付的。
宋金對戰,兵力對比,不好作為參考依據。
開戰之前是一比三或五,如今一比十左右。
但拋棄了壯丁的宗弼部,戰力卻更強了。
擋不擋的住,才是最大的問題。
不用親臨戰場,依靠史料,楊博就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宗弼剩的人馬越少,戰力反而越強,越是不好堵截。
除非用甲士將宗弼部團團圍住,不然全殲只是癡人說夢。
“給韓世忠行文,如果完顏撻懶部已經到達江北岸,放他們過來。”
想了一下之后,楊博還是決定冒險。
打掉如今成為東路主力撻懶部,或許還能解救兩淮。
只能將壓力留給岳爺了。
實際的戰場,跟楊博預估的差不多。
孔彥舟部雖然誓死抵抗,但人數卻越戰越少。
四面出擊的宗弼部,很快就驅散了李成他們的亂匪。
雖說岳爺的兩翼雁翎,已經將所有人圍住。
但被驅趕而回的亂匪,卻沒有發動攻擊,而是開始與宗弼部對峙。
連日血戰,亂匪們僅剩的血勇,早已被殺的干干凈凈。
能跟宗弼部對峙,只是怕被后軍屠殺而已。
“撤吧!
曹成死于亂軍之中。
鐘相、楊幺也被殺散。
咱們還要回去劫船。”
山東董平,看著一直在后面掠陣的李成,有些膽寒的說道。
至少十幾萬人馬,現在能剩一半?
眾匪首,好像被李成鼓動,主動鉆進了一個必死的圈套之中。
回頭劫船,也是董平對李成最后的試探。
“我乃楊太尉麾下馬弁。
董平,不若跟我投了楊太尉。
此戰乃楊太尉謀劃。
身后有岳統制的十八萬人馬,你跑不掉的。”
李成勇力過人,又一直在戰線之外徘徊。
他的精銳基本沒怎么損失。
面對山東董平,他也直接交了底兒。
“賊廝,你投了官軍害我?”
看著面前的李成,董平沒有輕舉妄動。
自己的幾千殘兵,已經被驅散了大半,如今不是李成對手。
為了求活,董平的也在快速的轉動腦筋,不轉不成。
李成在淮西兇名赫赫,可不是好說話的。
無論是被驅趕著上前對戰金兀術,還是被李成的人馬沖擊。
董平自知如今的人馬是不堪一擊的,怎么動,對他而言都是死局。
“投了太尉可活,不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戰到如今地步,李成也是無路可退了。
曹成被殺,鐘相、楊幺實力大損。
李成自己的人馬也折了小半。
山東董平,是當地豪族,義軍出身。
雖說劫掠過官府,但比起李成自己還是干凈的。
知道楊太尉會對董平另眼相看,所以李成才出言招徠。
“好!
俺聽你的,你說咋辦?”
生死當前,董平只能是個干脆的。
李成在京東東路、兩淮素有惡名,都被楊太尉收歸麾下。
他只是劫掠過官府,應該問題不大。
“攏起鐘相、楊幺的人馬,繼續打金兀術。”
岳統制大軍不來,李成為表忠心,只能接茬打。
楊太尉說的不錯,只要劫了宗弼寶船。
兩淮、兩京之地,有的是流民、災民。
失去多少人手,只要手里有錢糧,補足,也就是幾天的時間。
李成將精銳人馬分給董平一部分。
最前線的兩大匪首,繼續驅趕著鐘相、楊幺的人馬沖擊宗弼大軍。
如今宗弼手下的人馬也不能稱為大軍了。
宗弼自己估了一下人數,號稱十萬大軍的東路主力。
目前也只有兩三萬人了。
這兩三萬人,也被亂匪沖擊的分散在江岸附近。
精鐵甲胄幾乎全失,箭矢消耗殆盡。
馬匹全部失散,長短兵器也不齊全。
唯一可以作為儀仗的,就是一部分精騎還身著皮甲。
這些人馬大多為宗弼本部精騎,女真人占了絕大多數。
時近正午,滿心惶恐的宗弼,也無奈接戰了。
望著瘋了一般的流民舉著各色武器涌來。
老于戰陣的宗弼,有一瞬,感覺心膽俱裂。
自從連夜進了老灌河,這樣的沖擊,幾乎一刻不停。
算上今日,已近三天兩夜。
他是主將,雖說剛剛接戰,但精神已經極度疲憊了。
以往的驍將們,揮動兵刃,也沒了往昔的颯爽。
麾下悍將王伯龍,昨夜被受驚的戰馬踏碎了頭顱。
另一個簽軍萬戶不知所蹤。
本部的萬戶、千戶也四散于江岸之上。
最令宗弼感到絕望的還是船。
人雖說馬上要突到江岸了,可是全軍無船。
望著遠方建康府的城郭。
宗弼有些后悔,當初如果不焚建康城。
如今還會有個固守的城池。
“進!進!進!”
一邊廝殺,一邊回想的宗弼,很快就被一陣沉悶的呼喊震的心膽俱裂。
抬眼望去,遠處俱是重裝甲士,這是窮途末路了。
“撤!
向建康城撤!”
時近正午,岳爺的甲士本陣,終于抵達了戰場。
看到一線連接的五個甲士方陣。
宗弼終于被最重的一根稻草壓垮了。
五個甲士方陣,為宗弼的東路軍敲響了喪鐘。
若鐵浮屠在,宗弼不屑這樣的甲士方陣。
小半天的沖殺,就能將他們殺傷殆盡。
但如今鐵浮屠無馬、無甲。
對上這樣的甲士方陣,只有被屠殺的份兒。
“壓住陣腳,殺到江岸折返?!?
舉起楊太尉贈送的短馬槊,岳飛下了決戰的命令。
局勢好的超乎想象。
數萬金賊匹馬沒有。
戰陣被亂匪沖擊的四散飄零。
重甲鐵浮屠無馬無甲,天賜良機??!
“擒殺金兀術,殲滅鐵浮屠!”
“擒殺金兀術,殲滅鐵浮屠!”
岳飛心潮澎湃的一聲聲喊著。
直到兩萬甲士發出一樣的心聲。
對于戰陣,岳飛是精熟的。
知道戰場上有義軍、亂匪存在。
如今這些人,在他的眼里,全部都是義軍。
為了給他們留下活路,不至于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甲士方陣的前端,有掌旗將校指揮亂匪進入甲士方陣的縫隙之中。
楊太尉有軍令,不得放亂匪出黃天蕩。
所以岳爺在甲士方陣的后面,還留了一隊人馬。
專門驅趕流民,填充戰陣之間的縫隙。
岳爺這邊氣勢高漲,戰陣齊整。
宗弼這邊卻怒火攻心,氣到吐血。
望著漸漸成型的人墻,聽著擒殺金兀術的呼喊。
宗弼吐血之后,仰面倒下。
沖陣一夜的金軍,也隨著金兀術的倒下而潰散。
潰散之后,再精銳的驕兵悍卒,也只能把后背留給甲士們。
只要甲士們速度夠快,可以追的上金賊,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殺。
“小夫子,小夫子,前線大捷!
岳統制差人來報,此戰幾乎全殲宗弼東路軍。
唯酋首宗弼,被千余人裹挾逃向建康方向。”
傍晚時分,本該在山下搜刮寶船的金六郎匆匆上山。
給楊博帶來了大捷的軍報。
“你去忙你的,如今寶船上的財貨要緊。
知會岳統制,切不可令宗弼殘軍有一人渡江北上?!?
下面戰場大捷,楊博的臉上喜色不多。
敗了是麻煩。
勝了,而且是幾近全殲的大勝,也是麻煩。
讓宗弼殘部,逃回江北還是麻煩。
“小夫子,河岸那邊攏起戰馬一萬五千余。
另有死傷的戰馬一萬余,如何處置?”
山下的事情,差不多做完了。
金六郎沒有急著下山,而是問起了馬匹的處理。
按照之前規矩,這些馬匹,金六郎是可以自行處理的。
但如今,楊夫子威權日重,作為忠實擁躉的金六郎,自然要維護這種威權。
楊夫子的威權越是穩固,對于金六郎以及金家的好處越大。
維護這種威權,受益于這種威權,就是以后金家的生存之道了。
“好馬攏起來,待岳統制回師,讓他揀選。
傷的戰馬先養著,死的馬上收拾做熟。
全軍飽食三日。
將楊夫子的捉殺使大纛,杵在山下。
大帳也要立起來,楊夫子明晨下山。”
金六郎的維護之意,楊博也能感受的到,至于回報就簡單了,吩咐他去做事,就是最好的回報手段。
讓金六郎下去安排各項事宜。
楊博起身,面對依舊有煙霧繚繞的戰場開始了沉思。
“少安,可是怕功高震主?”
楊博跟韓世忠分功的劄子,是李易安親筆。
如今小楊夫子全殲宗弼大軍,立下不世大功。
以他如曹賊一般的心性,擔憂的必然是功高震主。
“震主?
如今還有正主嗎?
楊夫子怕的是那幫文臣。
那幫子沒爹的貨色,只怕要排擠楊夫子了。
估算一下,等捷報到了行在。
他們多半要將楊夫子的軍職坐實。
讓楊夫子由書生變丘八,兔崽子們心腸黑著呢!”
李易安的擔憂,不是楊博所擔憂的。
趙茍爺是被嚇破膽的茍貨。
如今多了個能打的靠山,只要楊夫子不給他把爹要回來。
趙茍爺就得把楊夫子當爹供著。
畢竟宗弼可是剛剛掏了他的后門,趙茍爺的心還涼著半截呢。
但朝野上下那幫子文臣士大夫就不同了。
不世之功,在他們眼里就是一桶大糞。
如今楊夫子將一桶大糞,生生給他們灌進了嘴里。
得到消息之后,這幫子沒爹的貨色,超過一半會敵視楊夫子。
這才是楊博所擔心的。
“少安,大宋文人還是有風骨的。”
這話李易安自己也不怎么信,但她不想讓楊少安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
“風骨?
確實有好風骨。
幫著金賊搜羅帝姬的風骨。
做金賊好外公的風骨。
話說這王時雍死了,他的九族還在吧?
幫楊夫子記著,等穩定下來,借機會將他九族女眷賣入樂籍。
吏部尚書家的女眷想必許多人喜歡?!?
見楊夫子還有心情開玩笑。
李易安這邊也輕松了一些。
只是打擊報復王時雍,恐怕也是不妥當的。
“少安,王時雍已被圣上賜死……”
想及已歿的趙知府,李易安的心里也有些忐忑。
這位小夫子嫉惡如仇啊。
“他死他的,我做我的,不然汴梁城的許多人家,泉下難安。
這是正事,且記好了。”
見楊夫子神色認真,李易安有些怕了。
若如此,她算什么?
李易安心虛不敢再言語。
楊博這邊繼續想著,如何應對文臣士大夫的敵視。
這一關不好過。
有了這些人的敵視,進中樞的難度就大了。
坐實了軍職不好,坐實了建康府,也不是什么好事兒。
一個縣令,就能讓人蹉跎一生。
知府,也絕對夠了。
文臣士大夫不好對付,越想心里越亂。
楊博索性就不想了,帶著金三娘跟女書史,就去了藏寶的山洞。
進了山洞,在十幾個火把的映照下。
沒有楊博想象之中的珠光寶氣。
大多都是木箱、藤箱、皮袋之類。
絲綢錦帛,也被扎成一捆捆的堆在箱子上面。
最顯眼的也不是箱子,而是一堆堆的戰甲。
楊博上前仔細看了一下。
金六郎做事很有章法。
甲胄都被成套的捆扎在一起。
與自己的寶相麒麟甲不同。
鐵浮屠的戰甲是雙層甲。
里面是鎖子甲,外面才是魚鱗甲。
除了戰甲,還有數量不少的戰馬甲胄,這就屬于雞肋了。
重甲騎兵,沒有高頭大馬,沖壓鋼板。
現在基本屬于淘汰型產品,缺點太過明顯。
輕騎或半甲的精騎,才是現在的時代潮流。
當然步人甲也算是符合農耕文明時代潮流的甲胄。
夜里即使打著火把,山洞里的能見度也不高。
楊博沒有檢查箱子里的財貨。
只是看了看戰甲,就上山繼續睡覺。
不休息不成,面對文臣士大夫,戰后又要開始燒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