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的預判差不多準確,南渡的隊伍越走人越多。
首先加入的就是汴梁城的殘民。
汴梁城周圍的敗軍殘民,只是受困于糧食跟交通。
而且沒有一個合適的帶頭人招呼他們南渡。
這些人并不是困守孤城等死的傻子。
有了劉家寺大寨的糧草,許多人連夜就追了上來。
東京汴梁城的防御副使,上官悟上官太尉,也是個不敢擔責的賊配軍。
一路遠遠的躲著,不是東西。
楊博也騎著馬看了一下。
這賊配軍雖說不敢擔責,但行軍還是有一套的。
他的萬余人馬,分成了三軍。
前軍是弱兵,中軍是家眷,上官悟帶著最精銳的千余人馬,作為后軍。
后軍之中,還有百余騎兵。
如果金賊銜尾而來,他可以殿后。
若前面來的是金賊的大隊人馬。
前軍、中軍還能做后軍的盾牌。
上官太尉能穩住汴梁城,也算是有點本事的。
只是在楊博看來,心機不怎么純正。
失了劉家寺大寨,金賊后路短期來不了大批的軍馬。
小隊人馬,稍一恐嚇就會退走,后軍怎么也是安穩的。
但前面的堵截就不同了。
弄不好就是幾路散兵合股前來,汴梁城的敗軍殘民不是對手。
有了前面的重重阻隔。
上官太尉的千余精銳,就能從容的脫離戰場。
騎馬返回自己的前軍,楊夫子的心里也起了算計。
騎馬,于楊夫子而言只是君子六藝。
差不多都形成肌肉記憶了。
除了會騎馬、射箭,楊夫子還是個技術精湛的足球小將。
金六郎口中,所謂的鞠城白打好漢。
就是會各種花式踢法的足球小將了。
楊夫子能利落的抬腳踹死鐵浮屠,不是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射箭,楊夫子的手藝一般。
勉強可以拉弓出箭,射不射的準,需要問一下箭矢。
至于武藝,也是一般。
跟不知名的道士學過幾手養生劍法,擺個架子、掐個劍訣還是不錯的。
楊助教也會點武藝。
多少學過一些形意拳與八極拳。
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有這方面的興趣。
散散碎碎的學過一些套路。
一些熟悉的招數多少還有印象,其他的早就隨風而去了。
楊助教還可以看出隊列有沒有問題。
軍訓每年一次,從參與者到旁觀者,楊助教還是有點經驗的。
上官太尉那邊的行軍隊列,可圈可點,而且行軍之中帶著計謀。
行伍行軍,就是楊博的知識盲區了。
夸夸其談還成,微操,涉及到了幾萬人的性命,楊夫子也不敢。
“三娘,差人將上官太尉請來,就說楊夫子要問話。”
下了戰馬,將好戰友大黑驢身上的甲胄,分給戰馬一半。
楊博這才讓金三娘派人去請了上官悟。
戰馬之前是馱糧食用的。
幾萬人行軍,糧食的消耗不少,一頓飯可以空出十幾輛大車的。
空出幾匹戰馬,自然輕而易舉。
只不過現在消耗的,大多還是個人身上背負的糧食。
幾萬人,每人至少三十斤糧食。
一日三餐飽食,十天差不多是夠用的。
算上扁擔挑的糧食,數量還會更多。
可對于江北的饑民來說,這些糧食就不多了。
在糧食問題上,楊博做了最壞的打算,或許可以不用喝粥的。
南渡最初的幾天才是關鍵期。
沿汴水一線的應天府、歸德府、拱州,都不歸大宋所有。
這三城屬于敵占區,有沒有駐軍。
整個隊伍里恐怕沒人知道,楊博也是一樣。
據楊博推測大概是沒有的,即便有,人數也不會多。
如果有大批的駐軍,早就該攻陷汴梁了。
大隊人馬南渡,楊博這邊純粹就是樹葉過河。
浪過去算完,浪不過去算玩完。
“楊夫子,有何要事相商?”
雖說在馬上居高臨下,但上官悟現在還真不敢小看這位楊夫子。
南渡回去,上官悟是有把握的。
但能不能繼續活著,還得看這位楊夫子。
如果沒有文人做靠山,回去之后,即便不死,結果也不會太好。
“下馬!
怎么著?
還想讓楊夫子高看你這賊配軍一眼?
許給楊夫子的兵刃、弓弩呢?”
楊博本就看不上宋軍。
上官悟又拿隨軍家眷做擋箭牌,楊博就更看不上他了。
對于官軍,弘農楊心里也有天然的優越感。
兩廂作用之下,對于上官悟這個太尉,楊博開口就沒什么好話。
之前作為底層軍官的上官悟,還真就吃這一套。
聞言立刻翻身下馬,同時從馬鞍上拿下一個織錦布袋。
“楊夫子,這是咱之前得的一柄古劍。
弓弩還有二十副,箭只少一點,只有每弩二十支。”
下馬之后,遞上得自東京汴梁的一把古劍。
上官悟也在琢磨著兩人之間的稱呼。
自稱本太尉,他不敢,本官也一樣不敢。
楊家進士郎是沒有官職、差遣在身的。
楊夫子與咱,就是最合適的稱呼了。
“呦……不錯,還是百煉鋼的古漢劍。
上官太尉,接下來的行止,該如何安排?”
接過上官悟遞上來的劍囊,楊博拔劍看了一下。
應該也是大內所藏的寶劍。
古董級別的八面漢劍,跟那把唐大刀差不多,應該也是當初官造的精品。
贊了一聲寶劍,這個真是符合楊夫子的身份。
下一句,楊博問了上官悟以后的行止。
這可就關系他以后得前程了。
“還是要靠楊夫子照拂!”
出了劉家寺大寨,上官悟也一直在思忖這事。
白身的進士郎,顯然不足以護他周全。
可如何讓進士郎不做白身,他一個武職,也沒辦法給文人封官。
做個參軍、司馬,那位置可就對調了。
以他上官悟的資歷,還達不到棄城之后無人問責的程度。
“我一白身,如何照拂你上官太尉呢?”
說著話,楊博也大概過了一下史料。
接下來有黃天蕩、楚州保衛戰,徐州那邊也小有戰事。
至于西路的陜州那邊,想去也去不了,完顏婁室一樣不好惹。
黃天蕩有宗弼的十萬大軍,即便沒有十萬。
但三五千的鐵浮屠,這是保底的數量。
完顏宗弼的王牌,自然會隨身攜帶。
幾萬流民對戰宗弼的鐵浮屠,楊博想都不敢想。
那可是金朝的精銳,生女真占比極高的部隊,面對宋軍都是以一當十的。
目前這幾萬人,能挑出一萬青壯就不錯了。
一萬對三五千,數量上的優勢,完全彌補不了實力上的差距。
這點人,恐怕還不夠人家的重甲騎兵塞牙縫。
“自然看楊夫子的籌謀了!”
兩人都是一邊走,一邊思慮,慢慢的說著話。
對于上官悟的深沉,楊博算是滿意的。
對戰金賊,智將還是強過猛將的。
“法子不是沒有,但楊夫子缺人。
若你上官太尉,能在十多天的時間里,弄出一支可以正經行軍的甲士。
楊夫子可以帶你去救援楚州。
救了楚州,那邊的知州趙立,可以保你狗命。”
宗弼悍勇如猛虎下山,沒有岳爺助戰。
楊夫子也不敢輕捋虎須,容易玩完。
完顏撻懶也就是完顏昌。
史料記載是智將,萬余甲士,足以嚇退智將了。
楊夫子的謀劃有很多,詩詞還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知兵。
以后這兩年,知兵的文人爬的快,當然會舔且知兵更快。
但趙茍爺不怎么靠得住,楊夫子不想去舔狗。
“趙虞候?”
趙立,武衛軍都虞候,上官悟雖說沒見過面,但也知道。
跟自己差不多的軍職,已經成為知州了嗎?
楊夫子的話,讓上官悟心里一片火熱。
只要操作得當,自己是不是也能以武職權知州事?
如果論品級,自己的東京防御副使,可是大過知州的。
杜充以執政之尊,也不過是防御使而已。
只是他的資歷不足,防御副使只能是臨時的。
南渡之后,有個統制官,上官悟也就滿足了。
“你的機會不多,杜充會壞你前程的。”
掃了一眼想入非非的上官悟。
杜充那老賊,也就這會兒前后,降了宗弼。
沒有宣泄口的國朝重臣,看到上官悟這個棄城而逃的雜碎。
直接就會弄死他的,根本沒什么可探究的。
史料說,上官悟死于山東董平之手。
遇上楊夫子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就聽楊夫子的!”
想到杜充,上官悟也是心頭一抽,直接就給楊夫子納了投名狀。
“攏攏你的人馬,將家眷合入大隊。
你的人馬獨自一隊,剩下的青壯,輪流以行伍隊列開路。”
擺平了陰沉的上官悟。
這賊配軍還多少有些眼光,如果練兵得當,楊夫子不介意照拂一二。
接下來兩天,上官悟的練兵之法。
楊夫子的隊列之法,不太完美的結合了一下。
瞧著身前帶起滾滾塵沙的千余甲士,楊夫子的信心十足。
剛剛過了應天府,那邊多少有點駐軍。
幾騎偵騎還湊到了近前,只是被上官悟的弩箭射了回去。
最近這兩天,原開封府轄區的流民,混進來萬余上下。
這些人倒是替大隊減少了不小的負擔。
行進的速度,楊博也有了大概。
一天差不多七個小時,每天至少三十公里以上。
隨著糧食的消耗,這個速度應該還是可以提高的。
第三天,進了歸德府的轄區,大隊就被隔河盯上了。
一隊六七百人的金賊精騎,墜上了大隊。
只是兩邊的人數差距太大。
弓矢又很難跨過汴水對大隊造成有效的傷害。
雙方只能各自戒備。
對于這六七百的精騎,楊博的態度是直接忽視。
金六郎前方的探馬已經有了地理情報。
過了歸德府城,不遠就是黃泛區了。
而且在黃泛區的附近,至少有三座橋。
可以讓大隊人馬,從汴水西岸跨越到汴水東岸。
進了馬軍望而興嘆的黃泛區。
別說是區區六七百精騎。
就是金兀術的鐵浮屠來了,楊夫子也不懼。
下馬亂戰,幾萬帶著兵器的流民。
會跟螞蟻一樣,將鐵浮屠蠶食殆盡。
如楊夫子預料,見汴梁殘民的先頭部隊進了黃泛區。
幾百精騎罵罵咧咧的就撤走了。
楊夫子跟上官悟帶著三千余甲士。
也給了那些精騎不小的震撼。
輕騎沖甲士戰陣,一旦失了馬速。
甲士可以輕松的屠殺精騎。
蒙元的狼群戰法,是金賊所不屑的。
硬沖硬打,才是金賊的風格。
歸德府的金賊精騎,楊博沒怎么搭理。
進入黃泛區,這邊也是有壓力的。
近千輛牛車、馬車,只能攜帶很少的東西。
將近五百噸的糧食,都要靠肩扛手提,行軍速度會受很大的影響。
但楊夫子的擔憂,很快就被更大的擔憂所取代。
進入黃泛區的第一天。
南渡大軍的先頭部隊,就被幾千人擋住了。
雙方經過交涉,得知這批人遷入黃泛區已有年余。
如今青黃不接,想要短道借糧。
對于這些人,楊博的答復也簡單,入伙可以,短道劫糧那是找死。
黃泛區的難民,大多也是進來一年左右。
能種下糧食,足夠吃用的,很少很少。
而且金賊肆虐,從河北路、京東兩路來的災民,以及本地流民,進入黃泛區的不計其數。
大隊人馬進入黃泛區后,果然是一路坦途。
根本不用擔心來自金賊的追擊,而且也不怕金賊來追擊。
因為第三天,還沒走出拱州的轄區,隊伍已經翻了一倍。
十萬人可能還不夠數,但六七萬人總是有的。
上官悟跟金六郎已經慌了神兒,這么走下去,不出十天,人員還會翻倍的。
到那個時候,楊夫子所說的喝稀粥。
根本不是什么預估,而是擺在幾個首領面前的事實。
好在,楊夫子對于人員分配上經驗十足。
每個入伙的隊伍,都會被從頭到尾的拆散。
幾千人,分配到幾萬人之中,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加上每隔一段,就有幾百甲士隨行。
不用彈壓,只要還能有口吃的,隊伍就不會大亂。
“楊夫子,青壯已過兩萬,難以操練了……”
幾千人,上官太尉還能勉強約束。
兩萬多青壯,已經超出了他的領兵能力。
雖說青壯于軍伍中人而言,是實力的象征。
但陡然讓上官太尉統領兩萬余大軍,膽怯也是肯定的。
“廢物!
繼續揀選青壯,可帶甲執兵行軍一日者,一路飽食。
半日者稠粥,其余人等一概草根稀粥!”
對于糧食,楊博還不怎么擔心,畢竟從劉家寺大寨弄來的牛馬車輛過千。
牛馬也是食材,就算是二三十萬人,撐到渡江也餓不死。
現在對楊夫子而言,如何安置者些人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