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現代邏輯方法及其在陳那因明研究中的優勢

自西方邏輯（包括現代邏輯）引入到因明研究起，大體有三種聲音：第一類是歡迎、樂觀的態度，由這套新方法非常成熟、成果豐碩且應用廣泛，從而堅信其在因明上必有一番作為。這從一個事實便可說明，即近代以來，西方邏輯已成為因明研究的主要方法。第二類是將其視為洪水猛獸而予以盲目地拒絕，持此態度的學者在學界占少數。第三類是抱著謹慎的態度，既不主張盲目拒絕，也不主張盲目樂觀接受。其主要的依據是因明與西方邏輯是兩種不同形態的學問，因明中不全是邏輯，如一味將因明改造成純形式的推演則將失去因明本身的特色。1對研究方法持謹慎態度是安全的，也是可取的。具體應注意兩個方面，便可放心大膽地引用西方邏輯這一研究方法：

首先，要注意內容、對象與方法、工具的區別。因明是我們研究的對象，現代邏輯是我們引進來研究因明的視角、方法、工具，這種關系不能模糊，更不能本末倒置。定位的問題至關重要，能否擺好位置、定好位，直接決定了因明研究的方向正確與否。西方邏輯是工具、方法，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因明，而不是將因明改造成某種西方邏輯。如此明確定位以后，就不用擔心引入西方邏輯這一研究方法了。

其次，要注意因明的獨特性。因明是一門至少包含認識論、論辯、邏輯甚至心理學等等眾多領域的學問。例如當我們運用西方邏輯來理解、整理、研究因明的認識論時，就不得不注意到其與大乘瑜伽行派的認識論的淵源，就不得不關注到它的預設，即“一切唯識”，這與西方邏輯的預設是不同的。西方邏輯是建立在客觀世界與主觀世界二分法的基礎上，并認為二者之間存在某種對應關系，這種關系在邏輯上是用“真、假”，即“真值”概念來討論的。西方邏輯關注的語句是那些具有真假值的語句，即“命題”，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推理、構建系統。這是在研究時必須要注意的，不能理所當然地運用，全然不顧及二者各自的預設。再比如，運用歐拉圖方法來理解九句因理論時，要注意到歐拉圖使用的一個預設是概念不能是空概念，即概念必須有外延。但是因明的因法是可以為空概念。如果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則容易得到八句因，而不是九句因。

接下來，我們就來簡要談談陳那因明為什么可以而且很有必要引入西方邏輯這一研究方法。

首先，從陳那因明本身來說，其本身具有較為完整的邏輯思想，而且與西方邏輯研究所確立的基本范式具有相似性。例如，陳那改革因明的初衷及其工作就是立規范，企圖給出一套一般性的規范。又如我們在《瑜伽師地論》中發現了對句子結構分析的痕跡，這為陳那所直接繼承。在陳那的重要著作《門論》2中，陳那一方面大量運用句子結構分析來解決問題；另一方面定義宗法、所立法、同品、異品等諸多抽象概念，并用其來討論問題、解決問題。再者，九句因理論、因三相理論既是討論概念間的關系，又是在談基于抽象概念的推理。這種討論問題的方式以及解決問題的思路與西方邏輯的路徑之間是何其的相似。我們且先不論它們在歷史上是否有過某種交流，但是至少我們在引用西方邏輯這一研究方法上是可行的，也是明智的。

其次，西方邏輯具有其獨特的研究優勢。3西方邏輯，從亞里士多德的形式邏輯發展到現代邏輯，已經蔚然壯觀。這一學科以探究形式、結構、推理等的規律、一般性和普遍性為研究對象。正是因為它是拋開具體內容的，僅在形式、結構上研究關系、推理的，所以西方邏輯又成了一門方法性的、工具性的學科，被廣泛應用于其他學科。其優勢集中表現在形式化手段上。它用無歧義的符號體系來表示人的思想。思想的結構、關系、推理就轉換成了語句的結構、關系、推理。在這個符號體系中，復雜的概念被分析成一些簡單的概念，概念與概念之間的關系就成了符號與符號之間的機械的關系，推理的進程就成了符號的演算進程。4形式化手段包括符號化、形式系統和形式語義。所謂符號化就是根據人工規定的語法規則來使用人工語言。其好處是能有效地消除自然語言中歧義、隨意等現象，提高語言的邏輯表達力，并可成為研究各門學科中形式、結構、推理的一般性的“通用語言”。這在邏輯史上，乃至人類思想史上都是具有劃時代的進步意義。“這一點從現代邏輯本身的成就就足以充分顯示這種人工語言的巨大作用。”5從內容上看，形式語言至少涉及語形和語義兩方面內容，前者屬于語法學的研究范疇，通過已給的形式語言，建立形式化的系統，并由其推出有效式；后者屬于語義學的研究范疇，對形式語言進行嚴格語義解釋，給出模型，建立嚴格的有效性概念，以此找出全體有效式。因此，形式化的基本工作就是符號化，并建立形式系統，或者給出形式語義，建立模型。

1 霍韜晦：《佛家邏輯研究》，高雄：佛光出版社，1979年，第14頁。

2 《門論》是《因明正理門論》的簡稱，本書皆以此簡稱行文。

3 佚名：《現代邏輯發展史》，《哲學園》2014年10月26日。

4 這一“通用語言”的設想最先由17世紀的萊布尼茨提出。

5 周昌忠：《現代邏輯方法的意義》，《社會科學》198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