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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引論:宗教改革時代

宗教改革作為一個重要的獨立豐滿的時期,具有自身的特點及其中心事件,甚至也許有其獨特的時代精神,就歷史時期的劃分而論,這個概念由來已久。就是那些對16世紀初期的傳統解釋持異議的人,通常都集中攻擊把16世紀看作是近代的開端的見解。有些思想史學者直接通過研究16世紀來探索中世紀,從中發現了新奇的東西,研究中世紀教會內部的別的爭論則不會有這些新發現;他們愿意以某一點——世俗(科學)的思想態度突出地取代宗教思想的時候——作為劃分時代的標志。對宗教改革的性質進行重新評估的學者,并不否認1520—1560年間本身所呈現的特殊性質;但是另有一些人——無論是天主教還是基督新教的熱心支持者——甚至都情愿對此予以否認。如果有人要把宗教改革看作是一種暫時的偏差(即使是過了400年以后仍要結束的一個階段),或者僅僅看作是回歸正路——這些分析雖然從歷史的角度看是站不住腳的,卻合乎宗派的需要——這樣做人們就會因懷疑宗教改革的精神內容與思想內容而過多地抹殺這個時期所具有的凝聚力。論證延續到下一個世紀的反宗教改革和宗教戰爭,實質上都屬于同一過程的一部分,也是可能的。但是那些為了方便起見,而把他們研究的主題分為若干時期,又動輒對這些時期進行修改的歷史學家,一般還是容許“宗教改革”這一提法繼續存在下去的。本章的宗旨是要探索,人們默許這一已確立的傳統提法,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合理的,究竟是什么東西使這40年具有其凝結性和意義?

首先,這一時代標志著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分裂。這一點雖是顯而易見的,但仍然必須予以強調,因為有人對一度認為的宗教改革具有毫無疑問的獨特性持合理的懷疑態度。非常明顯,遠在路德的攻擊顯示所謂拉丁教會大家庭已不復存在以前,這個所謂的大家庭早已經不起嚴格的考查。多樣化,有時甚至走向異端的極端,在中世紀教會是普遍存在的現象。從卜尼法斯八世(卒于1303年)晚期以來,教皇政權越來越難以維持其一統的統治。本套史書的前一卷已經敘述過,15世紀晚期出現了向成立本國教會發展,削弱教皇統治,將教會土地改為世俗擁有,世俗統治者得勢的各種趨勢。[1]上述這些特點和與路德、茨溫利及加爾文相聯系的宗教與靈性的劇變,都構成宗教改革的特點;再者也要注意到,像威克里夫和胡斯發起的運動,都可算作是對宗教改革所缺少的因素的補充;而15世紀傾向于神秘主義的實踐和信仰,都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抗拒普遍權威的先聲。因此,有時人們也認為宗教改革并沒有什么新的內容,沒有什么具有決定意義的東西,它的重要性被夸大了。

看來這些論點中不無真理,有時人們會看到另一種觀點,即認為直到16世紀初期,一直存在著羅馬領導的統一教會所體現的真正的基督教大家庭。和這種觀點相比,上述看法值得特別注意。但是如果這種修正的觀點以為,發現各種導致宗教改革的趨勢,會使宗教改革這個重大事件喪失其無比的重要性,這就太過分了。后來發生的宗教論戰——這種論戰具有根本的重要性并得到廣泛的支持——改變了種種古老的問題的整個性質。世俗化,諸侯凌駕于教會之上及宗教上的多樣化,在1517年以前可能都曾出現過;但是自宗教改革以后它們才成為有影響力的、普遍的、占主導地位的現象。這場反對教皇專制權力與神職人員特權的運動的大爆發,轉變了歐洲的政治、思想、社會和宗教的性質;不應因這場突發運動所針對的是一些已被削弱的敵人,并且產生了這次宗教革命的領袖既未預料到又不歡迎的結果,而認為它的革命性有所減損。自此本卷所論都將證明宗教改革產生的沖擊力是勢不可擋的。此一時代的特有標志就是它的獨特性,這正是由于它與教會內較早時期出現的問題具有如此之多的共同特點,但卻產生了如此不同的結果。盡管較早的一些運動具有相似的目標和靈感,但只有新教宗教改革在依附羅馬的教會里導致了永久性的分裂。

應該把“宗教改革時代”定義為新生教會采取攻勢的時代。因此,這個時代應該(按照一般傳統)始于路德發布《九十五條論綱》的年代(1517年),一般要延續到16世紀50年代晚期。1559年開始的特蘭托公會議第三次會議以教皇的退卻而告結束;此后羅馬教會開始采取攻勢。這并不是說反宗教改革一直等待這一時刻的到來;正如為恢復羅馬教會的統一企圖召開一次公會議的歷史所清楚表明的那樣,對羅馬教會發動攻擊的人們自始就激起了反抗,而且這種反抗漸漸地發展得更有信心,更加強烈(見本書邊碼第170頁以下)。歐洲的第一君主查理五世皇帝對舊教的繼續效忠,助長了反抗勢力。反對新生教會的運動特別是意大利和西班牙在初步鎮壓新生力量的過程中取得一些經驗和勝利;后者不僅擔當了世俗領導,而且還發揮了宗教影響,該國教會擁有一批受過良好訓練的異端裁判所法官,它成為迫害人的經驗豐富的教會范例。新修會的興起證明舊教遠未死亡(第九章)。在瑪麗都鐸統治下的英國預演了一出反擊宗教改革的戲劇。但是盡管發生了這一些事情,盡管1547年德意志新教諸侯戰敗,這個時代的真正活力還是在宗教改革這一邊。德意志的改革運動于1555年以《奧格斯堡和約》作為結束,英國改革運動的第一階段以1559年伊麗莎白恢復新教而告終。建立路德宗教會的斯堪的納維亞君王,于1559年(丹麥的克里斯蒂安三世)和1560年(瑞典的古斯塔夫一世)相繼去世。法國亨利二世之死(1559年)也成為一個時期結束的標志,但它的影響卻離奇地與一般的經驗相反:對新教的鎮壓很早就開始了,到1560年后,政治混亂給勇敢的組織軍事化的胡格諾力量帶來了機會。但是如果反宗教改革在法國遇到大的困難的話,那么它主要是因為吉斯家族而不是亨利二世的自覺與積極行動。老一代的歷史學家說得對:本卷涉及的這四十多年可以有充分根據地定義為宗教改革時代。

宗教改革在這四十多年中取得異常的進展,既迅速又廣泛。西方基督教世界的所有地區都受到它的影響,不過西班牙和意大利所受影響較小并設法與宗教改革保持一定距離。在別的地方,某種形式的新教由少數布道家的熱情一夜之間發展成為廣泛的人民的運動。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宗教改革具有如此廣泛的吸引力,是人們一直難以確定的問題,今天沒有人愿意把宗教改革的“諸種原因”一一列舉出來。這個現象如此復雜,其起因如此眾多,所以只有對數百年的歷史進行全面分析,才可以使這個問題得出近似的答案。但普遍存在的對神職人員的反感在其間發揮了作用,宗教改革往往伴隨著對羅馬的敵意與狂熱的民族主義。毫無疑問運動中夾雜著貪婪與嫉妒,其中還有權謀。但是不可否認,那些改革家所傳講的訊息滿足了人們強烈的靈性饑渴,這正是官方教會未能做到的(在歷史上也并不是第一次);宗教改革達到某些階段時,也并不總是能使所有指望從中獲得靈性滋養的人們感到滿意,結果除了那些較受歡迎的改革者外,很快涌現出一些由極端分子組成的團體,這一事實也是不容否認的。無論走到哪里,宗教改革的傳播者們并不需要政治力量的支持去吸引追隨者,盡管政治力量的支持在先知式的傳道開始造成強大推進力以后對鞏固改革證明是非常必要的。千萬不可忘記,宗教改革在起初就其本質來說乃是一種富有宗教使命的靈性運動。

另一方面——這方面應予以強調,宗教改革不是爭取自由的運動,除非賦予自由非常專門的意義。所有不同形式的新教義在抵制一個特定的權威——教會與教皇的權威。但是幾乎所有形式的新教都以某種其他形式的權威取而代之,并禁止時而伴隨著宗教改革運動出現的徹底的個人主義?!妒ソ洝烦蔀樽罡叩臋嗤?,解釋《圣經》只需注重《圣經》經文,而不需要作為中介的教會的干涉。其結果自然是多種多樣的——從基督教真諦的恢復到與僵化而不注重理解的基要主義有關的種種謬說并存。在政治上,那些主要的宗教改革家都傾向于支持世俗權力;雖然路德不是諸侯的馴服工具,但也不像人們有時(從他反對農民的著述中引用的話)推斷的那樣是人民的敵人。他和大多數新教徒一樣,只要執政者是虔誠的信徒,就給予他們合乎情理的尊重。思想自由也許是16世紀的宗教改革最不提倡的。這些具有傳教熱情的運動不允許寬容精神和懷疑主義的存在,也不會在他們所攻擊的對象中間產生這種回應;在這場新時代的宗教論戰中,首先被犧牲的就是自由探索精神和對不從國教者應有的耐心。路德可能因損害伊拉斯謨式的知識分子而成為極端的蒙昧主義者;意大利天主教的所謂改革者們的命運(第八章)表明,在大異端罪名的壓力下對合理的不同觀點的寬容是如何轉變為強烈的敵意的。托馬斯·莫爾著有《烏托邦》,是一位勤于思考的人文主義者,但到1530年已經發展成為迫害他人的大法官。

宗教改革時代是一個充滿激情富有宗派性的時代,又是一個思想狹隘的時代。在斗爭的內容已不復存在之際,沖突時代的激情還常常蒙蔽人們的認識,這無益于公允地估價這個時代的成就。有時,人們主張,熟知意識形態斗爭和迫害的20世紀,由于有豐富的認識應該也的確能夠理解16世紀。但是,忽視世俗意識形態與超自然的宗教之間存在的不同點而只看到它們之間的共同點,會鑄成不可挽回的錯誤,其結果(實為屢見不鮮)是用20世紀的觀點解釋16世紀的歷史。與宗教改革前的一百年左右相比,在某些方面宗教改革時代距離現在更遠,宗教改革的基本思想態度包括兩點:其一是認為人們從過去的理想墮落了,其二是專門熱衷于專研神學與教會論,而置其他研究于不顧;這都不是1700年以后西方思想特有的要素。必須承認的是,要切記在直接發源于宗教改革的溪流之外,還有一條專門論述世俗事物著作的相當大的河流,這些著作采用的是越來越“科學”的分析方法與解釋。如人們預料的那樣,當時存在兩種跡象:一種是已定型的思想方式;另一種是不太明確的可能會發生巨大變革的暗示。但是就其本質來說,宗教改革在思想上是保守的,甚至是向后看的,它既然公開承認旨在恢復失去的特性,因此它只能如此。

在歐洲的許多地區,人們強烈渴望靈性的撫育,而且從各方面對上帝的初步探索給予理智解釋的一些思想運動,均有其獨立自尊的地位。但是這些運動都沒有首先解釋為什么宗教改革在這里扎根,而在那里消失,為什么事實上這一套反教皇的“異端思想”在以羅馬為首的教會里會導致永久性的分裂。政治和世俗野心在這方面發揮了特殊的作用。簡言之,凡是在世俗政權(諸侯或執政者)贊成宗教改革的地方,宗教改革就能在那里維持下去,在那些世俗當局決心鎮壓宗教改革的地方,它便無法存在下去。斯堪的納維亞、德意志各公國、日內瓦及具有特殊形式的英國,屬于第一種情況;西班牙、意大利、哈布斯堡王朝統治下的東部國家及法蘭西(雖然當時尚未確定下來)屬于第二種情況。1553年協議背后的這句名言——“在誰的領地,信誰的宗教”——遠在人們用文字表達出來以前,這種情況實際上已是司空見慣。因為這是一個要求同一的時代,它認為,在任何地方,一個政治集體中不能包容兩種信仰或崇拜形式。

上述信條的產生在于一個簡單的事實:只要一個世俗國家的成員自然成為某個教會組織的成員,那么加入不同的宗教組織即表示政治上的不滿,甚至背叛。因此各個政府都強制推行同一種信仰,因此統治者信仰的宗教便成為他的國家的宗教。英格蘭成為實行這一信條的一個極端例子,它的官方信仰經過一系列劇變:從亨利沒有教皇的天主教,經過愛德華的瑞士式新教和瑪麗承認教皇的天主教,到比較富有英格蘭特色的伊麗莎白的新教。不過其他國家也有過類似的情況。這種轉變并未給人們帶來壓抑感或者是使人們放棄宗教信仰。王公貴族、政府和被統治者一樣,行動的動機都是復雜的,所以忽視某些王公皈依的靈性因素,與只看到一般群眾單純的宗教愿望而忽視其他因素一樣,都是錯誤的。宗教改革所以超過以往與之相似的歷次運動的夢想而獲得勝利,并不是因為一般所說的時機成熟,而是由于它得到世俗力量的贊許。宗教改革獲得成功,固然是由于那些世俗掌權者想要得到教會的地產而抗拒王室或教皇的要求,想要締造獨立自主國家的雄心等因素發揮了作用,但是他們對宗教改革者的說教心悅誠服的擁護往往起著關鍵的作用。

然而,宗教改革有一個方面不是君王或宗教改革者所能促成的,這就是一種廣泛普及的真正的群眾運動,通常稱之為再洗禮派運動(第四章第二節)。再洗禮派是一個便于使用的名詞,包括形形色色的不同信仰和表現,從狂熱的千禧年主義到虔敬主義,從肆無忌憚地使用武力到和平主義,從極端的個人利己主義到謙卑的虔敬與熱誠。這些所謂的再洗禮派信徒在許多地方以多種形式出現。這些男男女女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與任何國家的宗教都不相符,因此他們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觸犯政教同一的原則。他們還有另一個共同特點:再洗禮派運動是在下層群眾中傳播的,正是由于這一點,他們才如此頻繁地遭到迫害。這個運動具有強烈的社會抗議的因素和(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革命的危險。明斯特恐怖事件(本書邊碼第128頁以下)仍然使一些政府保持長期的警惕,1524—1525年發生的德國農民協會起義也產生了同樣的影響,宗教狂熱和經濟上的不滿在那次起義中結合在一起。如果我們從再洗禮派多種形式的傳播和相似的教義中看出,它是一種由來已久的而且是經常比較隱晦的對現存政權的群眾性反抗的征兆,這種看法不會有大的錯誤。宗教改革在較高的社會階層中掀起動蕩的同時,也給予這種社會對抗公開化的機會。再洗禮派運動的追隨者來源于社會的底層,這個事實具有足夠的重要性。

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當局者對再洗禮派的反應。這是一個通貨膨脹與社會動蕩不安的時代,各處暴亂和起義不斷,16世紀20年代的德國和1536—1558年的英國尤其如此。即使是那些接受宗教改革的人通常也不愿意提倡社會革命;那些從事改革的領袖們并沒有什么民主的東西,如果真有的話,那就不識時務了。再洗禮派遭到可怕的迫害,但如果否認這一運動的社會意義甚至在溫和派看來也是革命性的,那就會誤解了這一運動。由這個運動所激起的鎮壓行動絕對沒有取得徹底的勝利,再洗禮派團體及其后繼者不僅在許多地方繼續存在下來,而且他們造成的社會動蕩后來又以其他形式發生。這個運動使人們透過成文歷史的表層窺見一些瞬息之間出現的真相;如果其具體表現比較稀少比較分散的話,那么那種潛伏的仇恨和不滿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是相當大的。那些鎮壓他們的政府深知其鎮壓對象的厲害。

我們稱之為宗教改革的諸種運動的復合體,在所論及的歷史時期中具有一種統一的因素;另一種因素也同樣顯著地在查理五世統治時期出現。這位皇帝在路德第一次以威脅教皇對教會的統治的姿態公開露出頭角的前一年登上西班牙王位;《奧格斯堡和約》后不久,他讓出所擁有的多處領地。他的帝國(第十章)多少有點像是按照中世紀方式建立的最后一個普世的世俗統治大國;因為盡管他的大部分領地在組織與姿態上表現為“現代的”,但查理本人卻是用類似于查理曼大帝的精神來看待自己的地位的——他是一個成就并不那么具有明顯的英雄氣概但世襲制的成見卻異常突出的一個查理曼。但是這種比較倒也不是全然荒唐可笑,因為這位哈布斯堡王朝最偉大的人物的才能與德性正日漸顯示出來;這種比較也不是反歷史的,因為它反映了查理本人的思想本質。即使他沒有得到德意志及其帝號,他在歷史的關鍵時刻能使非常不合時代的龐大帝國維持其表面上的存在,也是令人值得注意的。盡管他不合時宜地自視為教會的護衛者,但還必須承認他所起的護衛作用(樂于以傲慢態度與教皇取得諒解)阻止了中歐地區完全落入新教之手,并在西班牙和其他地區為羅馬公教的復興做好準備。查理的統治絕不是全然失敗。他未能實現其主要的抱負,是因為那些抱負過于宏大:他想取得神圣羅馬帝國的稱號,但是與之相應的權威和意向都是一些虛幻的影子,無望成為現實。但他還是使其廣博分散的國土和多種民族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團結;他促進了勃艮第本土保持經濟的繁榮;挽救了教皇的統治;如果說他是最后一位中世紀皇帝的話,那么他也是西班牙黃金時代的第一位君主。

眾所周知,查理統一基督教世界的大計劃是由于世俗民族國家的存在及其逐漸增長的力量以及德國諸侯領地中同樣存在的民族主義而遭到破壞的。前一卷[2]所描述的西歐諸地區性國家的鞏固過程在這一時期又生氣勃勃地繼續發展(第十四章)。的確,乍看起來,這種現象在歐洲似乎是普遍的。這種現象普及斯堪的納維亞,宗教改革在那里為丹麥和瑞典提供了建立強有力的統治的媒介(第五章);甚至俄國的伊凡三世和伊凡四世看來大致會重演英國亨利七世、八世,法國路易十一世與弗朗西斯一世的所作所為(第十八章)。但是這些趨勢的真正意義卻不是那么容易估計的。君權在西部一些國家可能看起來是至上的,但又不是絕對的。甚至在專制政治幾乎建立的法國,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上都還保持著內部舊時代差異繁多的顯著遺跡,并且通過維持其“習慣”權利對君主加以限制;那種始終危害中央集權的君主制的“自由權利”的破壞作用幾乎尚未開始。在下一個時代興起的加爾文主義促成基本上帶有本地色彩的一些分裂勢力抬頭。但是至少法國君主可以隨意征收賦稅,制定法律;西班牙和英國的君主卻沒有這種權利。西班牙依然是擁有不同組織形式的諸王國的聯盟,雖然繼續受到較嚴格的君主統治的卡斯蒂利亞已越來越取得支配地位,但是真正按專制原則進行改組的時代只是在腓力二世時期才開始。由于英國從古以來就有鞏固的君主制度和亨利八世與羅馬爭吵的意外事件,所以它成為一個既近代化而又鞏固的君主制的最好實例;但是英國確也審慎地對專制進行抵制,通過使君主制依賴君主在議會中行使其統治權,在一個新的時代里英國保持并采納了承傳下來的立憲精神。蘇格蘭卻不得不等到諾克斯的到來才開始對中世紀政治加以限制。實際上,這些西方君主國家并不像一般所想象的那樣專制和具有革新的自覺意識。土耳其作為東方專制國家之一所樹立的榜樣有時使一些西方國家的政治家以羨慕的眼光大加贊賞;與此相比,西方國家的君主權力則不夠強大,遠遠未能達到17世紀的專制主義。過去時代的分離主義和憲法給予的諸種權利的殘余處處存在,并時時要求得到承認;然而只是在英國原則上摒棄了專制主義并為正式限制君主權力鋪平道路,君主與議會的代議制度在此建立了互利聯盟。

如果地區性的君主國甚至在西方都不像表面所顯示的那樣完全鞏固,那么在東方一些較遠的地區它的地位就更不穩定了。在德國東部邊境的一些外圍王國——波蘭、波希米亞、匈牙利,16世紀初就已陷于一個王朝——波蘭的亞蓋沃王朝之手。從組織方式來看,這些王國在這一時期的特點是君主制度軟弱,掌握議會的貴族當權,不存在任何強有力的城市或中產階級。在我們所探討的這個時期,在某些方面形勢有所改變(第十五章)。到1560年波希米亞和匈牙利不屬于土耳其的地區均已落入哈布斯堡王朝手中,不管這個王朝其他方面的真相如何,它知道如何照看好屬于自己的東西。宗教改革與土耳其人造成的雙重沖擊有助于國王斐迪南一世精明而堅定不移地鞏固自己的政策,即使這種行動是慎重的。它與天主教會建立了聯盟,這在那些國家中絕少先例,而戰爭的需要使這種聯盟有助于君主獲得軍事力量。斐迪南希望把他的領地建成一個單一的政治實體,他認識到議會組織對于集權的君主政體來說是極為有用的,注意到這一點也是饒有興趣的。但是,他想使兩個王國共有一個議會的計劃卻化為烏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沒有組織下院的人才,一部分原因是貴族中間要求獨立的傳統過于強大:波希米亞貴族也有離心離德的傾向。盡管由于上述原因他取得君主權力的過程緩慢,獲得的權力有限,但他使波希米亞和匈牙利開始有了強有力的政府,這也是實情,而波蘭在以后200年的悲慘歷史中缺少這種強有力的政府也是十分明顯的。

但是在東部諸王國中,雖然可以看出君權的增長,但這種增長并沒有達到強盛的地步。西方不僅在經濟發展、官僚機構、穩定的政府和文化成就各方面比較先進,而且當西方在這些方面日益進步的時候,東方在諸方面卻每況愈下。正當西方的農奴制和領地分封制消亡之際,在東方的幾個大平原——包括德國在易北河以東的部分,自由農逐漸消滅,擁有半獨立司法權和政權的大莊園正在形成(本書邊碼第35頁以下)。地主家族這一著名制度的發展在平衡君主權力突出增長方面取得長足的進步,就是在君主地位強于波蘭和立陶宛的波希米亞和匈牙利也是如此。普魯士專制制度通過消滅地主貴族的政治權力最后得以確立,但特別是在哈布斯堡王朝君主統治的地方,16世紀的這種巨大的社會激變的跡象直至1918年仍然存在。這種發展與西方的情況恰好相反,部分原因是經濟的:東方谷物生產地的開辟給地主階級帶來巨大的利潤,他們得到大莊園和廉價充足的勞動力。但是另一部分原因是由于這些地區再一次成為抵抗外敵的邊陲地帶。來自土耳其人的壓力,后來又加上來自俄國的壓力,在東部邊緣地區形成一個邊疆地帶,這種情況持續了數世紀之久。這個地帶產生一種必然現象:邊疆地區領主的出現。遠離中央、防御的需要、農奴制的強制推行以及因血緣而產生的自豪感,很快使這些富翁確立了半獨立地位。令人驚奇的是君主統治甚至在哈布斯堡王朝治下的地區,也多少能維持其自身的存在。這是通過在波希米亞進行軍事征服(1618—1620年)和與匈牙利貴族聯盟而實現的。這些事實使君權統治具有一種特殊性,但它在性質上仍然是自覺的和官僚政治的君權統治。

至少在理論上,德國本該是另一個向適當的統一與有效的國家地位發展的區域性實體(參見本書邊碼第477頁以下),但是德國君主統治長期以來極其軟弱,以至它不得不從頭做起,它所面臨的問題是任何同時代的其他國家都未曾遇到過的。這種軟弱性主要是由于德國君主本身素有的王者尊嚴造成的,部分地是由于國王的選舉特性,部分地是由于過去的掌權者的失誤造成的,但大半是由于德國王公貴族的離心作用的野心和政策造成的。查理五世竭力要克服所有這些困難,但事實上他只不過僅能保住自己的帝號和自封的權利。他一退位,德意志王國就不復存在了,就是國王和皇帝的稱號也名存實亡了。德國的歷史從查理五世到拿破侖甚至到俾斯麥的時代,乃是一些獨立州郡的歷史,這些州郡只是空泛地由共同的語言和共同的歷史但很少是由共同的政綱聯系在一起的。1648年《威斯特伐利亞條約》只是確認查理五世治下早已決定的事項。德國各諸侯國本身非常適合那個時代的一般模式,在君主統治與增強的官僚政治基礎上建立起鞏固的統一。意大利是經受住中世紀帝國一切后果的另一個國家,現在德國正在走意大利兩百多年以前走過的路。用一句著名的話來形容,就是這兩個國家都成了表達地理的名詞。由于組成意大利的各地區曾產生過強有力的統治者做經過改革的政治機構的首腦,所以德國諸侯加緊了對他們的領地的控制。在意大利本部,這個時期那些有獨立權的統治者們的獨立地位宣告結束,法國的勢力走向衰落;這個半島事實上成為西班牙總督治下的一些省份的集合體。威尼斯繼續抗拒,但是它的全盛時代已經過去;熱那亞倒還繁榮,但是它接受西班牙的統治。教皇逐漸地承認博爾吉亞、德拉魯維爾和梅迪奇想把圣彼得的疆土[3]變成一個強有力的政治實體的雄心壯志失敗了,只好回到其教會內部的事務上來。但是至少在當時,教皇最終不能擺脫西班牙的控制。

如果德國諸侯的獨立性成為一種阻力,使查理五世的帝國夢想變成荒謬念頭的話,那么哈布斯堡與瓦盧瓦之間的長期斗爭所造成的國際局勢又成為另一種阻力(第十一章)。這種王朝之間與民族之間的斗爭有席卷大部分歐洲的傾向。其戰場首先在意大利后來轉向萊茵河下游地區——它們曾是中世紀晚期的兩個文化中心——結果這兩個地方的強盛地位讓位于更具有有利條件的地區。英國扮演了平庸的角色,它在16世紀20年代所以顯得重要,是因為沃爾西的花招造成在交戰者之間可以作出獨立選擇的假象。實際上英國的政策從來也沒有擺脫倫敦與安特衛普之間強大的貿易聯系,加上與法國以往的敵對關系,使英國基本上同情君主制(毋寧說是同情西班牙),甚至在與羅馬分離和決裂使查理五世成為敵人以后還是這樣。法國在1528年還是卑躬屈膝,后來不但通過與德國的新教徒而且與土耳其人聯盟恢復其均勢。對這位最合乎基督精神的國王所結成的友誼加以嘲笑固然容易,但想明白他如何還能用其他方法來抗拒查理的勢力就不那么容易了。然而這些不擇手段的做法所導致的后果是嚴重的。這些做法不僅實質上有助于德國新教的存在和土耳其人對地中海地區的控制(這就必然使意大利徹底衰落),而且也引出了有關國際關系和法律原則的重要問題。

如在上一卷中所指出的,這一時期國際關系的實質在于個人之間與王朝之間的關系。[4]婚姻與血緣關系決定邦國之間的合作關系。查理五世的帝國本身就是通過上述原則取得了最大勝利。雖然戰爭起于家族之爭所鑄成的深仇大恨,但有時也是由于家族紐帶——這個紐帶指分散且不穩定的家族依然籠統地注意到其共同的遺產——的背景而引起的。這個共同遺產就是那種過時的觀念,即一個統一的基督教世界為維護其雙重領袖教皇與皇帝而向異教徒作斗爭。這種觀念從來就沒有成為過現實,而且即使是作為一種好聽的理論它也早已成為幾乎被人遺忘的廢品。在這樣一個時代里,當一位皇帝再一次顯示出要認真對待這種被人遺忘的廢物的同時,它卻消失了,這就是這個時代的諷刺。查理五世真的相信他作為皇帝所負有的使命。在他看來,與新教所作的斗爭不只是為反對分裂維護王朝統治而作的斗爭,而且也是為了維護信奉天主教的歐洲的統一而作的斗爭。這種統一早已不復存在——如果它確曾存在過,而作為查理實力中心地的西班牙是最不愿意對教皇有任何貢獻的天主教國家;但是這位皇帝依然用一種冠冕堂皇令人敬佩但不可能實現的觀念來看待他的使命。不少政治家都高談闊論土耳其人的危險,并且空泛地向基督教世界作出團結一致對付土耳其人的呼吁,在所有這些人當中,只有這位皇帝愿意把言論付諸行動。當然,可以說他也是唯一可能靠這種聯合行動獲利的人。但這種議論并非全然正確——把土耳其人趕回亞洲去對整個歐洲都有利,也不會減少查理所持的態度中所包含的真正的理想主義成分。

但是在查理五世掌權的時期,他的夢想宣告結束。他的帝號與權威遠遠不是實現他更為現實的雄圖的資本,反而成為阻力。他沒有把歐洲統一在他的周圍,而是親眼見到并且親自部分地導致了德國的最終解體,使各個大國之間幾乎是經常處于戰爭狀態。最糟的是弗蘭西斯一世請求蘇丹的幫助,這就證實了所有關于十字軍和基督教世界的言論都是徹頭徹尾的空談。國際政治的核心長期以來(也許總是如此)就是一個權力和野心的問題;人們一眼就會看透其實質。但是神話具有支配力,基督教統一體的神話曾起過約束作用,現在卻永遠消逝了。建立民族國家的決心與國家軍隊的興起,結束了基督教世界與騎士精神的神話。中世紀的沖突雖然經常是那么野蠻可怕,但它們是在以共同公認的慣例為背景發生的。信使與使節都受到保護,戰時通行證得到尊重,在奪取城市與贖回戰俘時騎士制度的準則(有時是一些古怪的準則)得到遵守。當然也會有例外,例如瑞士軍隊的暴行就使傳統觀點受到出自內心的震動;這些軍隊置戰俘傷員于不顧,并且對騎士精神的慣例也缺乏尊重。在16世紀中葉那些遵從騎士準則的人得到的是善意的微笑或輕蔑:100年以前堂·吉訶德還不是令人可笑的人物。關鍵不是這些準則和慣例是否經?;驀乐數鼗蛱幱诖_信地為人所遵守;問題是在和平時期或戰爭時期,存在著一套人們共同接受的處理各政治實體之間關系的觀念,其中一部分意義比較含混,但這些觀念在16世紀時對歐洲政治最終失去了約束力。

這些觀念的消失留下了一個必須填補的空白。派遣使者送交挑戰書這種完全被認為不合時宜的做法仍然繼續。這個事實表明需要有新的常規來制定進行這些事項應遵循的方式方法。為了適應這種需要,終于產生了一套公認的國際法,就是決定國與國(或主權國家)之間關系的法律。[5]這就出現了一個新的局面,因為這個法律要在獨立的主權國家中間得到實施:它過去和現在都沒有制裁力。頗為重要的是,中世紀時有一種普遍的做法,就是把爭端交給某個公認的第三方面——一種較高的或不偏不倚的權威進行仲裁;但因為現在辦交涉的雙方不承認有較高的權威,或不相信有人會不偏不倚,所以這種做法就行不通了。主權國家彼此打交道的唯一方式是直接談判或最后訴諸戰爭。談判也好,訴諸戰爭也好,這兩種方式在實踐和法律方面都需要注意和詳細論到。

在外交史上,這一時期文藝復興時意大利這個小規模的外交舞臺上所使用的一些外交手段,至少已擴展到歐洲的西部和南部。[6]所有較大的國家開始互派常駐使節,雖然有特使繼續派往國外,外交政策逐漸越來越依賴于常駐使節與其派駐國政治家的經常接觸和經常發生的公文。除威尼斯、米蘭和佛羅倫薩的“演說家”這些人們熟悉的人物外,現在法國、神圣羅馬帝國和英國的大使們也為人們所熟悉。在這一時期尚未結束之前,這些人中間有的人作出重大貢獻,并且給這個在開始時被認為是低人一等的不被重視的職務增添了光彩。雖然國家元首的地位很高,但特別使節的重要性日益具有實質性意義。近代外交組織的主要原則是顯而易見的。常駐使節的存在提出一些法律上的問題,特別是外交豁免權問題。16世紀初,這一方面沒有大的進展。大使人身的神圣不可侵犯在理論上得到承認。雖然有一種感覺認為這個原則只是在大使駐在國中才有效。但是關于保護外交文件的原則還未受到尊重:1529年沃爾西在允許他的同胞坎培基奧樞機主教離開英國之前甚至檢查了他的文件。駐外使節的居所享有不受干擾的某種程度的自由,這是出于審慎與共同利益的原因而不是由于接受治外法權的原則。大使隨行人員的權利引起了許多糾紛,因為其仆從與一些本地人發生摩擦司空見慣;這些常駐人員的存在往往使問題更加復雜化。所有這些問題都需要認真討論和考慮:這種新做法內含的問題開始得到承認。所以外交豁免權是先有共同的需要和共同的意識而建立起某種程度的既定慣例,后來才體現為國際法的正式規定。

戰爭是一個更為古老的問題,它總是有一種能逃避加之于它的任何規章或慣例的竅門。這一時期,在某種意義上它變得更加“需要認真對待”,它越來越不是那些諳于戰爭規章的職業人員個人考慮的問題,它更多地成為大國要考慮的政治問題。或許可以認為1520—1529年的哈布斯堡—瓦盧瓦王室的斗爭僅僅是把1494年和1516年在意大利進行的法國—西班牙戰爭的規模擴大了;但是這種擴大卻深深影響了戰爭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第十七章)。日益增長的開支——錢財是戰爭的主要力量是當時人們喜歡引用的話,迫使一些實力較弱的參戰者退出戰爭;亨利八世這位不折不扣的富國元首,甚至也因16世紀40年代的戰爭而幾乎破產。至于那位掌大權的查理五世皇帝則經常處于財政困難之中,靠著永遠還不清的借款過日子;他在1552年陷于絕境的時候不得不苦苦求告安東·富格爾給予援助。在軍事科學方面,在裝備、圍城術與工事或海戰方面這一時期都有很大進步;但這一時期關于戰爭最令人注意的一點卻是一些君主往往輕易地就卷入戰爭,直率地講,他們卻又無力支付戰爭的費用。最難對付的軍隊還是土耳其皇帝的軍隊,但是甚至偉大的蘇里曼都感到那個時代的技術力量嚴格地限制了征服性戰爭的規模(本書邊碼第514頁以下)。

這一時期,從法律角度對戰爭的考慮多限于關于正義戰爭的問題。似乎沒有人對諸如戰俘權利(如果有的話)和司令官對他所經過的鄉村地區應負的責任等這類問題給予多大的注意。沒有人提到使戰爭符合人道精神。部分的原因無疑是因為關于寬待投降者或城市投降的老條例至少還受到口頭上的尊重,而事實上這個時期的戰爭暴行也不太突出。與下個世紀所發生的情況相比較,甚至一般居民都很少遭受戰爭之苦。像1527年羅馬遭到戰火那種最嚴重的暴行經常是亂軍所為,軍隊中的叛亂都是因缺乏糧餉所致。糧餉充足的軍隊——這是少有的情況——往往是滿意的軍隊,因此顯而易見自愿無限度地服從命令。

如果中世紀慣例的主體還殘留下來,這說明缺乏為戰時行為制定條例的興趣——但在軍隊內部卻有大量條規,這當然是另一回事——對正義與非正義戰爭的問題給予的大量關注也是從前一個時代繼承下來的東西。十分奇怪的是,最重要的論文不是從歐洲的戰爭中產生的。16世紀30年代弗朗西斯科·德·維多利亞在薩拉曼卡大學所作后來又出版的演講,是由于西班牙征服西印度群島和對異教徒進行的戰爭是否是正義的問題而引出的。維多利亞用同樣的正義標準來對待所有的戰爭,明確地譴責西班牙在美洲的大量暴行,并且主張對于非正義戰爭——它實質上是純粹為達到自私的目的而進行的戰爭,犯有戰爭罪行國家的人民都應該加以抵制,基督教世界(如人們所認為的)應采取一致行動予以懲罰。當然,一方面這是一個事實上做不到的主張,另一方面這也證明,在這個時代大量存在的反對某一大國或某幾個大國的許許多多偽善的聯盟有其道理。維多利亞不但顯示出對美洲情況的了解,也顯示出驚人的高尚理想和不受民族偏見的影響,這在當時引起人們較多的注意;更為重要的是這顯示出用道德觀點探討國際法是徒勞無益的。這種做法有傳統的支持,也值得敬佩,但無實際的效用。國與國彼此打交道所遵循的這些條例的真正內容更可以在海洋和商務法庭的判決中,在這一時期的條約中以及在王朝之間往往類似于解決純粹私產的協議中出現,此種協議卻真正決定了邦國的命運。但是人們尚未對這些技術性很高的文件中所收錄的法律進行解釋。

因此1520—1560年構成一個獨特的界定分明的時期。在宗教內部與教會中所進行的這場大革命,企圖實現他的帝號所包含的全部權力要求的那一位最后皇帝的統治——所有這些連同它們在思想與學術方面,在政治機構的變革與法律的修改方面以及在國內與國際事務方面的副產品,都賦予這個時期明確的統一性。不過,可以說,至此所采用的標準明顯是過于陳腐了。今日的一些主導看法不再認為教會與國家中的政治是歷史學者所關切的主要問題。現代歷史學流行的研究熱點是社會史——就其定義來說是社會中人的歷史——實際上這種研究集中在經濟、社會與文化因素方面。政治與組織結構上的變革被認為不如人們的謀生方式、習慣的思維方式或使自己適應社會分層的方式那么重要。這些的確都是深刻的問題;即使是人們不甚確知這些問題在對過去歷史的研究中是否真的值得擺在首要位置上,但不會對它們的現實意義有所懷疑。無論如何,對這些問題必須加以考慮。在這些年的經濟和社會發展中,有什么東西可以明確地歸之于“宗教改革時代”呢?再者,我們擁有的關于這個時代的思想和態度的知識,是否可以使我們能夠對那個難以捉摸的觀念[7],或其思想趨勢恢復其本來面貌或如實加以敘述呢?

經濟與社會經歷了許多變革,但是要不是這些變革發展得如此迅速是難得的,那么任何半個世紀都難以依據社會經濟的不同情況而取得其特定的地位。被認為是某個時代特有的發展,在更早的時期已經非常明顯,這是屢屢出現的;最有效的分析方法是研究社會的實況,這種方法最能摧毀傳統的思想范疇。由此看來,以上所說的情況也同樣適用于宗教改革時期。如果看得更長一點,比如說,15世紀中葉以后的200年農業實踐與社會方面發生了重要的改變是很明顯的,在西方,從以生存農業為主已轉變為以資本主義農業為主,而東方則從自由農社會轉變為大莊園與農奴制的時代(第二章第一節)。社會變革包括充分承認英國紳士階級的地位,損害了比它高和比它低的社會階層的權益;我們姑且作以上概述,因為這是一個爭論的問題,在討論中一直沒有什么進展,欲知其全面情況,仍有待于更多的研究。這些社會變革包括法國有官職的貴族的權力日益增長,德國與意大利獨立的資產階級的衰落,還有這一成分(指資產階級?!g者)的力量在北勃艮第、荷蘭和澤蘭的逐漸增長。這些變革也包括中歐與東歐大貴族的重要性的日益增長和小貴族的衰落。即使這些現象具有高度重要性,但是不可能期望他們在一兩代人的時間里會完全適合其歷史環境。事實上,宗教改革時期在上述一些趨勢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宗教改革引起了土地市場的巨大運動,最突出的是在英國,由于修道院的解體而使差不多五分之一的國家土地收入轉移到一些新興分子的手中,同樣情況也發生在德國和斯堪的納維亞,在這些地方宗教改革則意味著土地的世俗化。土耳其人的威脅和皇權的衰落對東歐的社會發展有很大關系。君主政治的鞏固加強,在其勢力所及的地方都造成了社會影響。[8]

宗教改革時期的貿易與工業史只不過是起始與終結都沒有清楚的界限的一個階段。這是一個從一些陸地主要貿易路線轉移到海上貿易航線,并以一些新商業中心逐漸取代中世紀歐洲傳統商業中心的階段。[9]雖然在本世紀中葉以前處處都可以見到工業企業(制糖業、煙草加工業、佛蘭德與英國新興的布匹綢緞業,以及由于一部分出于戰爭需要而促成的金屬工業的進展)的擴展,這種擴展值得重視但尚未發展完備。作為歐洲首要商業中心的安特衛普(其競爭對手為位于其南部的里昂,它是地中海地區的金融中心)的興起與衰落這一特殊現象,不早不晚恰好發生在宗教改革時期(第二章第二節)。還值得注意的是,這是19世紀到來以前最后一個獨立于區域性政府之外的國際金融巨頭的陰謀詭計在許多事務中起重要作用的時代:富格爾家族的時代與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時代頗有共同之處,但二者之間的時代卻與之絕少共同之處。[10]這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兩個現象摧毀了那些巨大的德國家族與意大利家族所處的世界,一個是王侯金融的不可靠性,它導致所有的大家族的破敗或極度衰落及地方金融勢力特別是法國、英國和荷蘭金融力量的逐漸增長。另一個現象是大幅度的通貨膨脹,它加大了政府的財政需要,使之只有靠增加稅收才能彌補日益加劇的匱乏。關于本世紀物價上漲問題前已論及[11],這里只需要指明,只是在1560年以后美洲硬幣大量流入才使人們實際上感到物價上漲,因而使物價問題顯得更加嚴重和普遍化。英國的情況是個例外:1546—1551年5年間物價上漲了一倍,因而造成最嚴重的困難,其直接原因是由于政府的政策造成的——靠毀滅性的貨幣貶值來支付高昂的戰爭費用。大體來看,顯而易見這些經濟發展盡管對于了解宗教改革時期至關重要,卻并未給這一時期帶來什么特性。確如人們所料想的那樣,土地的變革、貿易發展和通貨膨脹并不是從這一時期開始也不是在這一時期結束的;從這些經濟上的重大現象可以認識到宗教改革時期的特殊意義,但是根據這些現象來確定本時期的特點就不容易做到了。

至于人們的思想問題——即有關“思想傾向”的問題——有一點最為突出:就是關于神學問題的討論再度盛行。宗教改革注意到這一點。因為這是一個論戰的時代,又因為現在已經有了印刷術,所以這也是一個大量寫作小冊子的時代。如果僅僅是有了新的規模,在差別如此顯著的時候,那么規模就有很大關系。如果印刷機沒有向路德提供爭取廣泛同情的機會,那么路德也只不過是另一個威克里夫而已——當然由于多種理由這是一個不大可能的假定;如果亨利八世未能很成功地運用官方宣傳方式,那么他的教會政策幾乎可以肯定會遇到巨大困難;宗教改革與反改革雙方都大大借助于書籍的普及。過度集中探討神學問題并沒有扼殺關于其他問題的著述(第十二章第一節),在一些未曾預料的地方,早期比較世俗化的人文主義跡象繼續存在。新學為反教皇和反教權的著述家們的軍械庫提供了多種武器!從伊拉斯謨的《新約圣經》修訂本,德國(后來又有其他國家)各大學為訓練改革者所起的作用,到托馬斯·克倫威爾的宣傳家們所作的歷史辯論(這要比一般聽說的更為合理)。雖然科學由于人們專注于人文主義——此種人文主義有專在古典世界中進行探索的偏向(第十二章第二節)——而有所損失,但科學還是取得了一些大的進步。這個時期的世俗作品,常常是用民族語言撰寫的,比那些論述教會的著作更使人感興趣(少數幾個偉人的著作總是例外):世俗著作時常具有永久價值,而那些短暫的論戰只會使人感到厭倦甚至引起反感。專注于非神學的作品,即使在文學討論方面是正當合法的,也會成為冒險之舉,那就是忘記宗教改革時代本身最關注的東西。

初步看來,這40年左右的時間里似乎沒有才華出眾的人、優秀作家以及第一流藝術家所賦予的魅力。的確,這一時期有用許多歐洲語言寫成的不少重要的和一些令人滿意的作品,盡管莫爾、加爾文、布塞爾或羅耀拉等人的其他優秀品質應該受到尊重,但是他們不能被認為具有超凡的文學藝術才能。在政治理論史上,盡管法國的居雅斯和比代與英國的斯塔基和龐尼特等人的筆下產生了一些有趣的二流作品,但是介于馬基亞弗利和博丹之間的時代卻是一段空白。在詩歌史上,甚至在意大利文藝復興及其對法國和英國產生影響的時期之間(我們必須把龍薩和莎士比亞留到下一卷)有過類似中斷的現象,在藝術史上,從米開朗基羅到貝拉斯克斯時期之間也是如此。這一時期有才能的思想界領先人物專注于宗教問題這一事實,使他們應該劃歸為其他類型的著作家,而且這樣才算合適;不過應該提一下,路德在塑造德國語文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克蘭默的崇拜禮儀顯示出高級的詩歌天賦,英國的小冊子作者們使英語變得靈活,并具有磅礴的氣勢[12],在宗教改革家的筆下,北方的一些民族語言成熟起來,而且完全專注于神學與宗教絲毫沒有必要和對文學的關注脫節。但是一個最突出的收獲乃是新教圣詩的時期,不會是藝術上杰出的時期;因為在文化領域中沒有什么至關重要的大事發生,所以有理由略去藝術和詩歌的篇章。藝術和詩歌可以在宗教改革前后的歷史時期中更好地進行論述。

經過對各方面的考慮,我們依舊可以合理地認為在這個時代中,由于那些博學者主動投入而不是被動地卷入各種斗爭之中,所以在這些斗爭中很難使生活與知識的魅力存在下去。人們的宗教熱情的復興不僅與宗教寬容而且與知識進步都是背道而馳的;路德對上帝恩典的極度領悟,幾乎沒有給伊拉斯謨對人類理性的信仰留下余地。有一種理論認為我們應該把近代史的開始定在16世紀上半葉,正如我們已經指出的那樣,這種理論與上面所舉出的具體情況正好相反。探索事件的根源并認為一切都是循直線發展的做法,常常會把先后的次序和位置搞錯,人們對此一定會表示贊同;但是恰好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時代里人們不太關注的一個學術領域后來卻變得非常重要,這就是對歷史的研究。法國民法學家對羅馬法的處理辦法,可以被公正地看作是采用歷史方法最早的一個例子。[13]因為一種真正的歷史方法的發展對近代思想來說和科學本身同樣重要,可以認為盡管這一時期的科學還帶有中世紀精神,但這一時期無疑和晚代的思想態度有密切的關系,而且人們可以再次認為,這一時期也是一個孕育新思想的時代,這種發展在17世紀占有重要地位。坦白來說,這些思考像所有關于思想溯源的思考一樣,是智力游戲而不是歷史研究。而且是一種危險的游戲,因為這些思考往往拋開一個時代至關重要的東西,傾向于從這個時代中抽出那些在晚代或更遠的時代才變得重要的東西。

但是,我們能否找出一個習慣說法來說明這個時代里至關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呢?用一個特定的標題來概括這個時代的做法是否妥當?那些“信仰時代”或“理性時代”的說法所產生的不良后果應該使我們受到這樣的警戒:宗教改革這個提法甚至也可能不夠簡明,也不足以適合于我們樂于加給它的這些(經常是帶有偏見的)界定。大多數人都會同意,因為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特別是宗教和道德大幅度動蕩的時代。所以它給這一時代的思想打上一個印記。但是這個印記是什么,一個印記是否就夠了,這是另一個問題,它完全屬于另一個領域。我們要回答這一領域內的問題,從最好的方面來說,答案都會流于空洞而且不能令人滿意,從最壞的方面來說,這些答案也會非常不充分而且會引起誤解。是否可以從當時的著作判斷這個時代的思想呢?這些著作可能是盡我們所有,但是肯定地說它們遺漏的東西很多——尤其會遺漏當時活著的大多數人。是否可以用社會習尚的概念來說明呢?雖然這些社會習尚在過去國與國之間不像現在那樣變化很大,但它們在各個社會階層中的差異如此之大,以至于用這個單一的概念來概括就會十分不妥當。其實使這種概念具有現實性的任何足夠的工作都絲毫未曾做過。

單就歐洲統治階級來說[14],根據相當的理由可以說指導他們行動的有兩組特別錯綜復雜的關系,由于對無論哪一組關系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充分加以研究,因而不可能證明關于思想趨勢的概括論斷都是正確的。一組關系是建立在血緣關系之上的,因而形成一個王朝中的各級聯姻關系。另一組關系源于一種相互的義務和利益制度,它看來比效忠、單純的義務或單純的自利更能決定人是否采取行動。那些真正舉足輕重的人的大部分權力與職責、從屬與獨立、偏見與特權,絕不可能從計算莊園領地的多少或分析法律權益中發現。貴族和紳士以一種半封建態度適應于遠非封建時代的實際情況,以合理的期望從王室恩賞取得適當報酬的服務制度代替了服務的義務與受保護的權利。一本尚未完成的重要著作,探討的是主仆關系、禮品與報酬的賜予和擁有與求得庇護權在鞏固西歐的社會和行政結構方面所起的作用。[15]與此同時,特別是在法國和西班牙官僚機構當中已偶爾發現一些跡象,就是文職人員對官職的態度已不再認為官職是買來的或者是靠恩惠給予的一份財產,而是需要對一個不具人格的國家盡義務并且為恪盡職責的人提供生計的一個工作職位。

當然,上面所說的一切都不適用于國家中的低層人士——農民、手工業者、小商販等廣大人民群眾。就是那些比較大的商人都有他們自己不同的習尚。在此之前,專注于商人特有的概念曾使歷史學家發現這個時代具有近代特有的某種東西,即一種稱為“資本主義興起”的現象。也許不需要再一次以那個古老的題目作為出發點:所謂“資本主義”態度,不管定義得多么明確,早在16世紀以前就已存在,但是即使是在16世紀較為顯著的資本家中,也完全找不出明確的資本主義態度。然而,在程度不同的變化中,在很少作出分類的情況下,誰能說出“人們”對他們所處的世界是怎樣想的,他們的主要態度是什么?有些猜想是不無道理的,而且有的猜想聽起來比其他猜想更為可信:每一個研究這一時期的歷史學家心里都有一個捉摸不定的判定,對于本時代來說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衡量標準。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能說明本時代的“思想趨勢”。也許本章作者最好還是承認他對“思想趨勢”整個概念是有懷疑的,并且不作詳細的論述。

不管囊括一切并富有啟發性的概論所具有的吸引力多么危險,它也是正當合法的;歷史學家和歷史事實搜集者的區別就在于歷史學家能作出概論,最好是成功的概論。宗教改革時代在其所處的較大歷史范圍內發揮了它的作用,有時它對一些當時存在的思想潮流起著刺激作用,有時使它們改變方向,有時——有可能——對它們產生了永久的或暫時的抑制作用。宗教復興與社會的世俗化同時進行而且力量越來越大。特別是中歐的政治史轉變了方向,縱然在德國已經出現衰敗的早期征兆,但這個轉變卻是新生事物。曾經出現的人文主義與宗教寬容的跡象轉向隱蔽狀態。上述表述可能是籠統的,但是立論精確的時候還沒有到來,因為舊的傳統信念正處于崩潰的過程中,所以籠統就更不能避免。人們確定這個時期在歷史的長河中占有什么地位畢竟依然是一個個人判斷問題。本章作者覺得,如果僅僅是因為這個時代的思想領袖堅決向后看而不是向前看,就把這個時代當作近代(它本身就是非常不明確的名詞)的開始是沒有根據的,但是人們肯定會發現這個時代是另一種東西的開始——也就是所謂的歐洲取得支配地位的開始——這種未來會很好地作出決斷的支配地位,這一地位到1914年才結束。今天許多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經常告誡我們要對關于歐洲史的褊狹思想加以限制,叫我們切記和那些東方帝國比起來,歐洲的一些大國甚至也是微不足道的,叫我們以“全球眼光”來看待歷史。這些看法都有說服力,而且無疑與現代都有緊密關系,但是如果這些看法使我們忽視歐洲從16世紀到20世紀初所起的支配作用,就只能是歪曲現實。在上面所說的這個時期之內,集中著眼于歐洲并不是褊狹——這樣做標志著對歷史真正的均衡具有適當的認識。歐洲在政治上的支配地位、歐洲的風俗習慣、歐洲的法律、科學和文化,從最早的發現開始便向世界各地傳播開去,直到世界在各個方面都歐洲化了。這一種征服實質上以西方古典時代遺產來取代像印度和中國那種歷史悠久文化古老的本地傳統,在一切征服中它是最為深入的。在宗教改革時代,當西班牙征服南北美洲并向那里殖民的時候(第十九章),當葡萄牙打開遠東的時候(第二十章),這種征服就已經開始了。歐洲——由于新的信仰、激烈的戰爭和個人的野心而造成內部分裂,由于來自亞洲蒙古族發起的最后強大的進攻而受到重挫——竟然還有力量開始進行這種迅猛的擴張,在某種意義上是令人驚訝的。那么,在歐洲本部大量地揮霍浪費兵力,同時在海外卻又以小的兵力取得非凡的成就,在歐洲擴張史上沒有比這更令人驚異的了。歐洲在技術設備上的優勢在最早的階段便顯示出來,確實是造成上述情況的一部分原因。

歐洲——或者還不如說是西歐一些地區的一些個人——的擴張活動,奇特地與歐洲本身所發生的事形成對比。在這里人們注意到的是收縮現象、領土喪失、內部各種力量的重新調整,它們把歐洲一切有生力量限制在一個狹小的地區,但所幸的是向海洋方面卻是開放的。16世紀的歐洲比14世紀的歐洲要小。土耳其人征服巴爾干,俄國人征服烏克蘭,這就使中世紀歐洲的國境線永久地向后退移。土耳其和俄國都可以借口宣稱在拜占庭帝國的廢墟上進行建設,但是雙方都不比他們所謂的先輩在本質上那么具有歐洲的特性。而且,在歐洲陸地邊界一帶存在的這些侵略軍隊為了防衛集聚了巨大的力量,并且沿著從波蘭到克羅地亞這一廣闊地帶獲得了某種程度的適應能力,這就使中歐失去了一些歐洲特質。這些擴張活動對土地占有的安排和國家社會組織的發展所產生的影響前已論及。這種“邊界局勢”的直接后果是兩個新興國家奧地利和勃蘭登堡—普魯士的崛起,這兩個國家的肇始可以追溯到這一時期:當查理五世把哈布斯堡王朝國土的東部賜予他的兄弟斐迪南時,他實質上是建立了奧地利帝國,而宗教改革不但使勃蘭登堡侯爵獲得相當可觀的晉升,而且使介于呂貝克與里加之間這一地區的均勢發生很大變化,所以在大選帝侯[16]以前一個世紀就可以預見到普魯士的崛起。在靠海的一邊沿大西洋一帶各國日益增長的重要性自不待言。

歐洲事實上是向外開拓的,它的中部地區衰落而邊緣地區興起。中世紀全盛時期的主線通過德國和意大利,通過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連接起來。還有一些次要的中心位于其他地方——在萊茵河下游地區,在通過法國直達英國的軸線上——這條軸線在12世紀的安茹帝國時清楚可見——在立陶宛的廣大地帶幾乎一直伸展到伏爾加河下游。但是雖然神圣羅馬帝國很早就已衰落,歐洲的重心一直還是在中部;甚至法國雖然在政治與文化方面有高度成就,還是轉向它的東部,轉向勃艮第。此時意大利與德國都讓位于后起之國。幾個世紀以來本質上的歐洲——擴張與征服的歐洲——不是在中部、南部或中東部,而是在西部。許多過去的因素造成了這種發展,但是不能只強調這一方面而排斥其他地區繼續發揮的重要作用;但是當16世紀早期宗教改革與查理五世帝王野心的破產注定了中歐的衰落并促進了西班牙、法國和英國的興起時,這種發展就已經開始了。

(魏書名 譯)


[1] 第1卷邊碼第10頁以下。

[2] 欲知其概況,參見原書第1卷邊碼第5頁以后。

[3] 指教皇擁有的疆土?!g者

[4] 原書第1卷邊碼第9頁以后。

[5] 哈佛大學的S.E.桑恩教授本來要寫一章專論國際法,但不幸身體不好經醫囑不得不作罷。如果他能寫這么一章,那就會很有啟發。編者對此表示非常遺憾,不得不以拙筆勉強寫出,恐怕對這個問題會有交代不清的地方。

[6] G.馬廷利所著《文藝復興時期的外交》(1955年)一書中論及此問題,并做了很好的概述。

[7] 指宗教改革時期?!g者

[8] 本書系一般歷史著作,因此不可能有足夠篇幅詳細討論這些經濟和社會的變革。無論如何這些問題可以在《劍橋經濟史》的有關章節中充分予以介紹。

[9] 特別參見第一卷第十六章,并見第一卷第五章和本卷第十九、二十章。

[10] R.埃倫貝格著《富格爾家族的時代》一書中對此敘述頗為全面(德文原書1896年出版,英譯本1928年出版)。

[11] 原書第一卷邊碼第450頁以下諸頁。

[12] 可以把休·拉蒂默的講道篇章與托馬斯·莫爾的靈修或辯論作品進行比較。

[13] 參見J.G.A.波柯克《古代憲法與封建法律》(1957年),第一章。

[14] 一個受到一些注意的問題是關于基督教上流人士的問題——舊式基督教騎士精神的理想與文藝復興美德結合起來——這在卡斯蒂利奧內所著《朝臣》(原書第一卷第74頁),托馬斯·埃利奧特所著《統治者之書》(1531年)等書中隨處可見,關于這個問題也可參見F.卡斯帕利《都鐸王朝治下英國的人文主義與社會秩序》(1954年)。

[15] 當荷蘭各等級人士向他們的總督胡格斯特雷滕抱怨,說他在朝廷沒有為他們的利益盡到足夠的努力時,他回答說:“如果有人對我有這么多的好處”(他指指自己的手腕),“我就對他有這么多的好處”(他指指自己的肘部),“但是”,他又說:“如果有人對我這么不利,我也要那樣對待他?!蔽沂菑腍.柯尼格斯博士那里聽說這個故事的,它對公認的觀念作了非常巧妙的說明。他在寫第十章時因篇幅所限不得不略去這個故事,不過他希望我在別的地方加以敘述。他還希望向海牙的P.A.梅林克博士致以謝意,感謝他為在阿姆斯特丹的市檔案館中閱讀E.范比安那寫的一份材料提供的方便。

[16] 有選舉神圣羅馬皇帝權的諸侯?!g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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