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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經濟變革

一 農業[1]

按原則說來,不能孤立地理解經濟問題而只能參考一個較大的基準體系去理解。如果經濟史的任何一個分科都不可忽視這一點的話,農業史尤其如此。農業經濟與其他經濟部門的活動是互相聯系的:人們或許可以把經濟學家的“價格相互依存法則”擴大為支配所有經濟現象,從而也支配經濟生活各個方面的相互依存“法則”。因此,必須充分重視與其他生活領域的多種多樣的聯系。在農業經濟領域——只打算談一些基本問題——這些基本問題的特點是,土地(或土地處置權)具有社會意義和政治意義。土地畢竟不僅僅是一種經濟媒體,一種生產要素,它還是人類的生活場所。因此,對土地的管轄權在某種程度上總是涉及對居住于該土地上的人的統治權。我們處處都可見到由于這種控制土地而產生的社會意義與政治意義:例如,在軍事征服中,或者在社會分層的發展中,我們都可見到這種現象。處于優勢地位的民族以軍事征服凌駕于土著人之上(最近以來有些社會學家幾乎把這一點過分強調為國家起源的一個要素),在通常叫作“封建時代”的數個世紀中,這種社會意義與政治意義特別顯著。在這段時期中,形成了一種社會的尤其是農業的體制。馬克斯·韋伯將這種體制叫作“貴族領主土地占有制”,即通過土地所有權間接取得的對居住在該土地上進行耕種的人(更確切地說對農民)的統治權。與真正的人身農奴制截然不同的是,這種所有制不是直接控制農民的人身而是通過插入一個中間環節獲得這種權利。

從社會學角度來看,這意味著統治階級——與政治、文化、軍事、社會,可能還有經濟的領導權有關的那些集團——在地產上追求自己的物質基礎,地主們直接利用土地的程度倒是次要的。使用土地的雇農以實物或現金交納的地租和提供的勞務構成統治階級的收入,這就決定了那個時代的農業結構。

就我們這里所述而言,封建社會(地主以及農民)對經濟問題的態度有兩個特征。首先,人們在一種道德上的相互依存狀態中生存。農民交納某些款項或提供勞務的責任必須看作是他效忠地主的產物。作為對他盡忠的回報,地主有保護和幫助農民、提供安定的環境和給予關照的道德義務——能以具體的經濟上的反向服務(供給食物、分享收成、貧困時給予幫助等)體現他們自己的道德義務。換句話說,經濟生活的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是由這樣的一些道德因素決定的。因此,提供和交換經濟上的服務與等值回報主要依靠這樣的個人關系而不是依靠財產法或債務法的要求。其次,典型的經濟行為最初不是由市場和價格決定的而是由自給經濟的要求決定的。農民的勞動不但要滿足自己的需要,而且還要滿足地主的需要,地主期望以農民的勞動成果來滿足自己的需要。在這一原則的純理論的實現過程中,不是物價水平的變化而是農民與地主的需求變化引起生產的變化。

然而,如果在歷史事實上,經濟上相互關系的加強產生了實際上的市場和價格(無論是多么不成熟),結果便產生一種矛盾的局面??紤]到這些事實,于是產生了傳統運作情況是否會變革以及在多大程度上變革的問題。各種過渡形態出現了:一種極端的情況是,完全無視這樣一些有重要經濟成果的經濟資料,因此價格水平的變化完全沒有引起生產變化,而且沒有通過“市場機制”達到供需平衡;另一種相反的情況是,價格這個經濟上的事實決定生產,并且一種合理的經濟組織取代了過渡組織。

貨幣的出現以及價格機制隨之進入農業經濟部門特別促進了這樣一種合理組織的形成。這絕不是一種簡單的因果關系而是一種相當廣泛的相互作用,因為理性的經濟學思想的興起接著引來理性的貨幣媒介;它并不局限于純粹的農業問題。由經濟學思想對貨幣價格和市場的這種重新定向引起的問題是雙重的。首先,人們必須發現它在農業經濟結構中產生的變化。其次,人們必須問一問,經濟學領域的這些變化如何影響社會領域——在農業社會中是否有相應的變化。在別的方面,社會變革可能已經領先并在相應的經濟變革中顯現出來。這些是有待調查的問題。

這些問題都涉及從被稱之為中世紀到被稱之為近代的這段過渡時期(即從14世紀到16世紀)中的一個特殊問題。這段時期在農業社會和農業經濟中都發生了許多根本變革。這些變革在歐洲的不同國家中具有很不相同的形式,結果自那時以來,整個歐洲的差別已變得特別巨大。歷史條件是產生這一情況的部分原因。這就使得有必要仔細注意前一個歷史時代的發展情況。這是絕對必要的,因為到16世紀,歐洲已產生了許多迥然不同的民族經濟,加之有了國際的商品和勞務的交換,這就使得有可能談論世界經濟。這就意味著任一特定國家的農業經濟,通常還有其社會結構,時常受到一個完全不同的與之有著明確的進出口關系的國家的經濟情況的影響。

如果15世紀和16世紀的這些變化必須從它們的歷史背景來理解的話,這段時期對其后幾個世紀的影響也應以同樣的方式來理解。這就迫使人們還得注意后來的這幾個時期,因為在沒有其他辦法時,這些歷史事件的意義只能從它們對后一個時期的影響來判斷。因此,最好是先概述一下在發展過程中所蘊含的總趨勢,然后簡述最重要的歐洲國家各自的發展情況。

普遍存在于所有這些國家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于15世紀達到頂點的決定性發展路線之一是原來沒有人身自由的那些農民也贏得了人身自由。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那個時代認為的自由與奴隸狀態的意義。

原來自由的含義是自由人是親屬中或人民中的正式成員,因而能在民眾集會中以一名東道主和在法院中以一名陪審員的身份發揮其作用。與之相對的是非自由人,他們不屬于民眾范疇,沒有親屬支持。這種無人身自由的現象早在卡洛林王朝時代就開始消失?;浇桃胍环N全新的精神特質,在此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起次要作用的是日耳曼民族一般來說不把非自由人用作奴隸而是給他們一塊土地,附加的條件是必須提供特定的勞務和支付一些款項。另一方面,原來的自由人漸漸以各種方式不知不覺地進入雇傭關系。這樣,在8世紀與12世紀之間出現了一種單一農民,“單一”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的:曾經決定其地位的個人身份與地主和佃戶之間的關系比較起來已喪失全部意義。由于這一發展尚不完全,采取一些措施來廢除古老的人身依附地位就顯得特別重要。最廣為人知的例子是在德國東北部,在12世紀,那里的地主開始解散大莊園。從14世紀和15世紀開始,這一變革涉及解放農民,達到了這樣一種程度,早期的農奴為有人身自由的農民所代替,只是必須交納租金。同時,在德國西部的農民中,農奴身份不復存在,不過“無地民”——沒有自己的土地的農家——經過依附地位暫時更加惡化的時期之后,直到15世紀才獲得自由。這時仍然保留下來的是某些交納租金的義務。在德國西南部,早在中世紀的全盛期,大莊園就分裂為小莊園了。在更小的新莊園體系中,農民的義務就是安下心來只交納租金。同時,舊的人際關系在德國中部消失了。意大利的發展情況更為激進。在那里,原來的奴隸成為佃農,只有在像弗留利和撒丁島這樣的邊遠地區,人身依附狀況才繼續存在到15世紀。在法國,這一進程始于13世紀,除了少數例外,到15世紀就已完成。在英國,即使起因不同,至少從13世紀起,也發生了同樣的變化。

要抓住這一解放過程中的一個基本趨勢:14世紀人口銳減在各地都起了作用,以及隨后封建階層變成可以叫作資本家的階層,它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人口減少的結果。

所有這一切都促使已在起作用的這些趨勢——特別是在意大利和低地國家——更進一步把農業經濟和那些靠土地為生的人一起引入了貨幣經濟的復雜關系之中并產生了市場與價格效應。日益增長的貨幣經濟由于加大了市場條件所產生的復雜情況而對農業經濟的發展有著極大的重要性,這一點無須進一步強調。早在卡洛林王朝時代,在全歐洲我們發現,農業負擔是以貨幣來確定的,這不一定意味著以現金支付;這些負擔通常是以實物支付,現金數額僅表示負擔量的大小。貨幣經濟始于意大利和佛蘭德,但從12世紀起日益擴大,到15世紀,至遲到16世紀已普遍占優勢地位。隨著地主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他們需要錢來獲得所需的進口商品和那些很少能用天然產品來交換的商品。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讓農民在市場上出售產品,再從農民那里得到以貨幣支付的款項,看來這是很有好處的。

對地主們來說,這一巨大的好處也有——或至少是可能曾經有——一大不利之處,而農民卻從中受益。貨幣購買力的變化影響到所收租金的實際價值。由于貫穿幾個世紀的這一變化總的來說接近尾聲,即使地主們的正常需要沒有改變,他們也發現自己的實際收入在下降,地位在削弱。支付款項、所有權和耕作方法的變化常常會引起我們的關注。只有當這些變化有可能使情況變得對地主們有利時,才能扭轉這一趨勢。這一點是不可能的——我們將反復證明這一點通常是不可能的——地主在經濟上衰落了,因此,一般來說其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也相應下降。農民或者因負擔普遍減輕而使他們得到意外的好處,或者有時甚至有可能只出錢就能全部或部分免除這些負擔,農民因而獲益。因此,貨幣的推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物價水平的變化也產生了同樣的影響。有時是因前面已提到過的貨幣價值的改變(貶值)而產生這些影響。但是,有時物價變化相互關聯。也就是說,或是在每一組產品中或是在每一個單獨的民族經濟中的特定物價水平方面有變化。各組商品的價格比率變化可能導致各個農業產品的變化:因此,羊毛價格的相對上升和糧食價格的相對回落對英格蘭和佛蘭德的經濟有重大的影響。西南歐的葡萄酒,或是低地國家、德國圖林根州以及別的地方的農業商品的情況也大致相同。體現農場主生產成本的工資是一種特殊的物價:經歷黑死病之后工資上漲對依靠雇傭勞動的農業的生產成本影響非常大,以至所有國家都經歷了結構變動。

這樣,在農業危機中達到令人沮喪的頂點的農業周期問題在這段時期中開始具有重要影響。假如忽略特定種類的異常情況,從8世紀到14世紀經濟一直上升之后接著在14世紀中葉出現了第一次大衰退,大約1500年,又開始出現新的上升勢頭,持續了大約一個多世紀。因此,也在這方面,16世紀具有特殊的意義。17世紀初突然出現經濟大崩潰。按照達旺納爾(d’Avenel)的說法,務農熱(the fievre agricultural)導致墾殖更多的土地,從而加強了農業;生產過?!獛讉€特大豐收之后的標志——使農產品和土地的價格都下降了。在德國,三十年戰爭導致截然不同的發展狀況——由外部經濟領域引起經濟崩潰——而西歐則經歷了新一輪增長,到1660年左右才轉入新的衰退。所有這些起伏曲折都對農業經濟和社會產生了或大或小的影響。

這些問題在整體上還受到極其重要的另一點的影響——開墾荒地的過程。幾個世紀以來,即使偶爾有倒退,這一過程一直在擴大歐洲各國的耕地面積。耕地面積的增加可能還伴隨著在所有相關的生產因素之間維持現存的互補關系。在這種情況下,產量往往不會增加。如果農產品的價格在這種條件下上升,一方面可能使更多的不太肥沃的土地投入耕種(各地都發生了這種情況);然而,另一方面,良田沃土就將不斷提高地租。這就提出了是農民還是地主獲益的問題??偟膩碚f,直至14世紀中期的發展能使農民增加收入;只是由于其后情況迅速變化,這個問題才成了爭吵的主題,其結果根據實力的相對分配而有所不同。

農民的情況改善意味著地主的情況惡化。同時,如果農民陷入困境而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了生產能力,地主的處境也可能惡化。因此,地主處在雙重危險之中。偶爾可能造成徹底崩潰,像在法國發生的情況就非常值得注意。于是產生了這樣一個問題——地主是否能以及以什么方式能阻止他們境況的這種衰退:像通過增加直接剝削一樣,以增加權利和地租的方式還是以將商業財富引導到農業領域的方式。這些應急的辦法時常能使渡過危機的老貴族成員們甚至顯示出一種改良傾向。特別重要的是君主們對貴族的關心程度。擁有強大的中央集權的統治者,如英格蘭的國王,不需要聽從貴族的意見,也不允許他們在政治上有任何特殊的地位。因此,貴族身份在社會上的影響不如所有權在經濟上的影響大。在其他國家,如在德國西部的許多地方,16世紀出現了地區王侯與貴族之間的緊密結盟,結果,與貴族階層相比,城鎮的市民階層失去了權力;封建主義又經歷了一次復興。只有當具有商業主義思想的王公和貴族們開始認識到經濟因素更有力量,從而接受“中產階級的理想”時,擁有土地的貴族到這時才會變成地主,這一發展進程的最終結果是農民在1800年左右獲得自由解放。

另一個不同的問題涉及提供資金的人,也就是企業家精神的那些倡導人。在英國,在發展高潮中占據這一位置的是租地的佃戶而不是地主。后者起著間接作用,因為長嗣繼承制保證了經濟實力的集中。強有力的君主決不讓經濟實力發展為政治權力,更不用說領土獨立了。這樣,地主經常能向農業提供資金。在法國,以及在意大利,農業資金大部分是由富裕的城里人提供的。德國的情況大不相同。在德國的大部分地區,不允許市民獲得鄉村的大片地產。在這種情況下,只有通過與城鎮居民的女兒通婚才能獲得城里的資金——如果不愿借貸的話。其他的資金來源有:軍官和文職官員之類的人積累的地租或工資、戰利品、嫁妝,等等。當然,這些人通常也是擁有地產的貴族。在王侯領地上,王侯們本身在農業中起著先鋒作用。尤其是在普魯士,王侯領地起著重要的作用。

這樣,我們可以看出一系列總趨勢,它們都是在15世紀和16世紀或多或少達到明顯的高潮,并且按照歷史、政治、經濟和地理條件在不同國家產生了不同的影響。

15世紀中葉以后,德國[2]繼續遭受黑死病引起的人口損失和隨之產生的農業危機的事后影響。該國人口劇減,破壞嚴重,地租和貴族地位下降,城鎮興起和市民地位上升,商品價格上升和隨后對農業不利的物價形勢的發展——所有這一切都意味著經過前幾個世紀的發展之后形勢劇變。

15世紀最后25年開始發生變化并在整個16世紀都在繼續。這一變化源于早在15世紀前半期出現的人口劇增;作為同時代人的一個問題,人們對此提出了許多(有時還是令人吃驚的)建議。烏爾里希·馮·胡滕建議與土耳其重新開戰以解決人口過剩問題,而其他著述家則公開說,要解決人口過剩問題必須有鼠疫和類似的疾病。到1500年,大瘟疫造成的損失得到恢復。除了尼德蘭,該帝國的人口據估計已達到1200萬即大約為11世紀人數的兩倍,在整個16世紀人口都在繼續增長,該世紀末,合理的估計數字是2000萬人。

整體增長意味著利用了同樣影響經濟生活的種種強大力量。由于城鎮的興起,在前一個時期中,貨幣經濟已經增強,這就增強了這些力量對農業的影響。農產品價格陡然持續上漲——糧價甚至超過了肉價和奶制品價格——并且對農業起著刺激作用。的確,從大約1500年起,又重新開始墾殖土地。這一過程體現在德國恢復向東擴張,在整個16世紀及其后的幾個世紀中都在繼續進行。這一復興活動不僅使自14世紀中期以來已經荒蕪的土地得到重新耕種,而且還翻耕沼澤地和荒地,砍伐森林,耕種牧草地,沿北海海岸筑堤排水而獲得了新的土地。1565年與1615年之間,在尼德蘭通過排水而獲得大約11萬公頃的土地。在德國的北海海岸,通過努力也獲得類似的成果。

此外,耕作方法也得到改進。慢慢增多的農業資料逐漸把有關新發現的知識傳播到更大的范圍里。13世紀在意大利開始的農業科技著作浪潮向外擴展,于16世紀到達德國和法國。這些大體上討論的都是舊的耕作方法的改進,而低地國家在16世紀卻在試驗種植像苜蓿和蕪菁這樣的新作物以及其他飼料或有商業性用途的產品。結果出現了新的栽培方法。英格蘭采用了尼德蘭的這些栽培方法。從16世紀起,這些方法又以“英國農業”的名義傳到德國、法國和其他國家。

因此,也可以這樣來談德國:15世紀特別是16世紀是農業史上的分水嶺,正如這段時期在英格蘭、低地國家和法國,以及后來在丹麥和瑞典——實際上是在全歐洲發生的情況那樣。在德國,這些變革與幾個世紀以來在德國各地可以覺察到的各自發展情況聯系在一起。下面將簡要地談到這些情況,特別是由于17世紀和18世紀的專制主義國家繼承并進一步發展了這些不同的傾向。

在出現這種情況之前,發生了一個事件。盡管這一事件本身超出了經濟因素的范圍,但它卻對未來,特別是對農業問題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這就是三十年戰爭。相對來說未受這場戰爭波及的地區人口也不再增長,因此,戰爭結束時的人口數量仍然停留在戰爭開始時的水平上。然而,在那些飽受戰爭風暴襲擊的地區,戰爭毀滅了60%或70%(有時還更多)的人口。總之,德意志民族人口總損失估計為50%左右。此外還有錢財和各種財產的巨大損失。因此,盡管由于減產而農產品價格居高不下,農業卻崩潰了,必須經過許多年的重建才能克服這場災難產生的后果。只有通過緩慢的方式才能填補人口的缺口并使荒蕪的農田重新得到耕種。直到締結和約一個世紀或一個半世紀以后,人口才達到大約2000萬的原有水平。只是由于路易十四推行的那套政策使法國從17世紀中期起人口開始明顯減少(據弗朗索瓦·魁奈帶有夸大的計算,從2400萬減少到1600萬),從而使法國未能在人口數量上長期超過德國。

這里所描述的災難對于大約1500年以后的農業社會史當然具有相當大的重要性。大體上來說它們加快了已經存在一段時間的一些傾向,如像德國各地的貨幣經濟的增長和各種不同類型的莊園的形成。東方大莊園的發展是一種單獨的現象,它具有特殊的意義。

德國的農業,特別是從14世紀中期起,也引入了貨幣經濟,因而物價水平日益重要。始于意大利的這一發展趨勢在德國各地以不同的速度發生并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在萊茵蘭(包括低地國家)和較大城鎮的附近地區發展速度最快、影響最強烈,而在較遙遠的地區,發展速度較慢、影響的程度也較低。但這一傾向是明白無誤的。一方面,這些發展結果對供應市場的農業影響程度較大,另一方面,由于貨幣經常貶值,貨幣的購買力下降也使靠收地租的各類地主的收入減少。在德國的許多地方,特別是西南部和西北部,這種情況造成大莊園的瓦解。

14世紀中期發生的黑死病這一大災難明顯推動了這些傾向。正如業已指出的那樣,許多土地上空無人煙,大片田地重新成為不毛之地,農民停止交納應交的租金。幸存者憑借人口稀缺,他們不僅擴大了權利,而且還減少了租金。貴族階層迅速衰落:騎士制度的封建時代結束了。貴族們負債累累,以至文西斯勞斯國王發現,必須頒布一項全面免除所欠猶太人債務(Judenschuldenerlass)的敕令。但是,對許多人來說,這項措施來得太遲了,對其他人來說,這僅是暫時的寬慰。擁有最多地產的貴族條頓騎士團(舉一個突出的例子)也陷入困境,以致完全破產,從此再也沒有恢復過來。起初,它以抵押土地來償還沉重的債務,但由于最終無法贖回這些土地,所以,騎士團的理事會和高級首領在15世紀的整個前半期竭力以出售財產來挽救騎士團,結果枉費心機。王侯、紳士以及各城鎮都不愿與他們接觸。各地的情況都大致相同。商人的錢財難得進入這些地產中或進入農業的任何一部分。這是由于在城鎮自己的經濟范圍內贏利的前景要好一些,并且還因為似乎有機會制止衰退,就不能仿效意大利的習慣做法,特別是城鎮居民購買土地的愿望。一個典型的例子發生在梅斯市,市政會提出給該市的公民提供土地,他們回答說,他們不會把它當作一份禮物來接受,因為耕種成本特別是雇工的工資太高——也就是說,由于地產沒有收益。

只有幾個城市,例如萊比錫,早在這時就開始系統地購買地產和整個村莊。只是由于地價上升和人口恢復(從15世紀最后25年和整個16世紀),各地有錢的城鎮居民才開始購買土地,最有名的例子是雅各布·富格爾于1507年購得基爾希貝格和魏森霍恩兩座莊園。在德國,城鎮居民大規模獲取土地所有權不成問題,這就像在法國,在英格蘭,以及(較早)在意大利發生的情況那樣。地區王侯們強有力地日益崛起,從15世紀中期起,貴族階層開始復興,當時它與王侯們結成同盟,之后有時設法從公職薪水中增加自己的地產總收入;而城鎮居民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收入來源上。這些都是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

第二個大災難是三十年戰爭(1618—1648年),它使所有這些問題又死灰復燃。地主們再一次失去了大部分收入;還可以支付的實物地租數量太小,沒有什么市場價值,因而也換不回錢來。由于比以前更困難,小貴族無法靠地租生活,于是便尋找并且在軍官的薪金或在宮廷以及國家官員的薪俸中找到了額外的收入來源。一直延續到18世紀中期的農業的不景氣狀態非但不能阻止反而助長了這一傾向。

地主們能否通過以其他方式增加收入來找到擺脫困境的辦法這個問題必然會提出來。要么通過提高地租(如有必要,通過改變土地法),要么通過增加對土地的直接利用,基本上能做到這一點。力求實現這兩種可能性畢竟是英格蘭農業變革的特點。地主要么親自耕種土地,要么通過替換租約來更改甚至取消地主與佃戶之間的關系。特別是那些短期租約,提供了調節收益以適應市場條件的機會。除了非常偶然的情況,在德國沒有出現后一種可能性。純粹是一種合同關系的租約在那里幾乎不能立足;農民的終身租佃權是一個自然人法(personalrecht)的問題,所以農民一直擁有這種權利。這些權利通常是明確規定的,所以不能單方面加以改變。農民相當小心,不同意有任何改動。只有像人身農奴制(Leibrecht)這樣的合法習俗才使得有可能在承租人死后修改租金,特別是在巴伐利亞州和鄰近地區有這種習俗。類似的原則適用于一種叫作“自由制”(Freistift)的租賃方式,這是一種在一定條件下地主可加以取消的租賃方式。但是,由于習慣法不允許這樣做,所以,除了幾種有限的情況,利用這一原則來取消租賃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因此,總的來說,德國地主不能通過提高地租來增加收入,即使提高地租僅是為了彌補貨幣貶值造成的損失也不行。在如德國西北部的一些地方,曾試圖進行類似的根本改革,但王侯們很快通過頒布對農民有利的農業法令來加以干預,從而禁止實行改革政策。如前所述,總的趨勢使農民能夠充分利用他們的稀缺價值來減少負擔,經過鼠疫和三十年戰爭之后這一點最為明顯,但是在其他較小的戰爭和疾病之后自然也是如此。眾所周知,德國的各種農民起義直至1524—1525年的偉大的農民戰爭都不是由農民負擔加重引起的。除了向權力日益增大的王侯們作斗爭之外,農民寧愿只是合法地在實質上抵制地主提出的一些小小的要求。后者在盡力阻止自己的衰落,他們比上一個時代更徹底、更強烈地迫使農民滿足他們的要求。經濟實力強而又信心十足的農民完全拒絕地主提出的要求。即使在農民起義失敗后,地主們也沒有試圖增加地租和擴大其他權利,因為他們完全明白,這樣的一些辦法是無濟于事的。只是在王侯們支持這樣的做法或許還帶頭這樣做的那些地方才有例外。例如,在巴伐利亞,16世紀增加了展期租費(fines for renewal)。當時物價上漲,人們可能爭辯說,增加地主的權利是一種補償。因此,總的來看,只剩下一種可能性——親自進行精耕細作。

在這方面,在德國各地和靠近德國東部的一些地區,情況也很不相同。首先,如果當時的法律狀況為這種利用土地的方式提供了不同的機會,那么法律地位當然就很不相同。正如常有的情況那樣,如果農民的權利得到充分的保障因而地主不能合法地剝奪他的權利,那么,只要法官依法辦事,而王侯又沒有把法律地位改得對農民不利,這條路便被堵住了。因此,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那些在法律上對變革能起作用的力量,而政治上和經濟上的利益理所當然必須看作是其中之一。

從14世紀中期起,貴族在物質上和政治上衰落了,因而想要避免徹底破產,這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在許多情況下大瘟疫使地主占有的土地幾乎是自動擴大,因為許多農民的土地已經荒蕪而無人占用。但是,這只能有暫時的意義;實際上,這必定不會有更多的意義,特別是在那些由于耕種成本和工資太高而直接利用土地無利可圖的地方。這種情況持續了大約一個世紀。因此,更為常見的情況是為閑置的土地尋找新的佃戶,縱然常常還得主動向農民提出減少租稅負擔。在16世紀,由于人口的缺口漸漸彌合,糧價上升,本質問題仍然是一個經濟收益問題。另一個問題同樣重要:貴族能不能通過前面已談過的方式獲得官職從而獲得其他種類的收入(薪金),以便減少地租的相對重要性;或者他們會不會發現自己被受過大學教育的中產階級官員(法官)從官場中擠走因而又不得不依靠農業收入呢?15世紀普遍顯現出這樣的傾向,但在16世紀,德國的某些地區遏制了這些傾向,不過在其他地方(如薩克森),這樣的傾向繼續存在。影響貴族的最后一個因素可能是地區統治者因財政困難而出售政治特權,就像德國東部發生的情況那樣;后來,正如這些地區統治者在普魯士所做的那樣,他們可能先后將這些重新安置的貴族用作軍官。牽涉大莊園的任何更多的直接開發的基礎在于要有一種合適的經濟利益綜合,以及克服勞動力供給問題的程度。

這樣,在大約1500年及以后,德國幾個地區的地主逐漸增加直接耕種。在有些地區,如在巴伐利亞,這些嘗試結果失敗了。那里的運輸費用使得不可能把產品運到德國西部、佛蘭德和英格蘭的市場去,因此,剛剛開始便夭折了。在德國西北部,尤其是下薩克森州,在哈爾茨山北部的一些地區,以及別的地方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增加開發土地的現象,不過大多數是在17世紀和18世紀才出現。在薩克森選侯領地也可以見到類似的嘗試。然而,在那里,從16世紀起,強大而有經濟實力的政府奉行一項保護農民的一貫政策。這就阻止了領主消滅農民,因此,只有少部分農民的土地喪失而增加到領主的領地上。

在圖林根州也可能出現過某些擴大領地的現象。

然而,易北河以東的地區出現了規模大得多的增加地產的現象。這種情況不限于德國,而是一直延伸到波蘭、波希米亞—摩拉維亞、波羅的海各國、白俄羅斯等地。起初——至少在包括波希米亞在內的德國各地——這一過程并未牽涉有意破壞農民地產的問題;荒地和無人占用的土地只是增加了領主地產,而不是轉租給農民。東部的情況有利于這一發展,殖民騎士一般都已獲得包括幾個莊園的地產。他們靠家仆和強迫農民勞動來耕種這些土地。從殖民化初期起,全國各地都散布著這樣的中等大小的莊園,能以所述的方式加以開發。三十年戰爭(在德國東部地區,特別是在波美拉尼亞、勃蘭登堡、梅克倫堡,以及波希米亞,戰火肆虐,破壞極大)常常違背貴族的意愿,進一步增加了閑置土地,繼而增加了領主的領地。由于貧困的王侯們常常授予領主司法權和其他權利,還由于新的佃農常常是按叫作限期使用土地權(Lassrecht)的不利條件占用土地,因此不能得到很好的保護而遭領主強行征用,結果有可能增加當時經營大莊園所需的勞動力。通過對選擇做家務的農民孩子行使預先雇用權——偶爾被擴大為要求作為期數年的奴役勞動的權利——進一步擴大了需要的勞動力。

這樣,農民被束縛在土地上,只有得到領主的許可才能離開莊園;農民的兒子可能被迫接管給予的閑置土地;等等。以這種方式建立起來的奴役關系通常被說成是世襲的或“實際的”奴役——之所以說是“實際的”是因為農民人身是自由的,所受的奴役在于暫時承租的土地和承租人的身份。

所有這一切的經濟基礎在于農產品,特別是糧食,能在西歐和德國西部市場上暢銷,以及德國東部的河湖水系與波羅的海和北海一起提供了便宜的運輸條件。由此出現了一種不是為羊毛市場(如像在英格蘭)而是為谷物市場所確定的生產。

到17世紀末,事態發展分為兩種結果。在霍亨索倫地區(勃蘭登堡—普魯士),統治者制定強有力的立法來保護農民。領主一開始以趕走佃戶并將土地并入自己的地產來剝奪農民的土地時統治者就這樣做了。這一點因政治和經濟的原因而受到抵制。由于有力地實行保護措施,這些地區的農民大體上生存下來。只有發生于19世紀的解放運動在這里造成農民土地的巨大損失;這次運動的止息并非與嚴重的政策失誤無關。在別的地方,如在梅克倫堡、波美拉尼亞的瑞典占領地區、波希米亞,等等,以及東方的斯拉夫諸國,由于農民沒有受到保護,所以喪失了大部分土地。

這兩個地區都有一個共同點:擁有土地的貴族轉變為一種叫作領主家族(Gutsherrschaft)的特殊形式。在這種體制中,領主在他的整個領地或莊園中擁有統治權。因此,莊園在一國之內有點像是一個政治單位:莊園內的居民只是地區王侯的間接臣民。同時,領主統治下的莊園是整個國家結構中的基本行政單位,具有與直接向該國統治者負責的對等官方機構相同的地位。因此,領主家族是一個政治和社會的綜合體,而莊園農業(Gutswirtschaft)代表一個純粹的經濟綜合體。從16世紀起,它的發展從根本上把易北河以東的地區與歐洲和德國兩者的中部和西部地區區分開來。

因此,16世紀在這方面也留下了德國農業史上深刻突變的痕跡。這不僅適用于社會——領主和農民的權利和義務,占有權以及司法權力與領地所有權之間的聯系等——而且也適用于農業。王侯領地和貴族莊園采用合理的耕種和養牛的新方法,而農民的耕作和養殖方法仍然很落后。

諾曼人征服英格蘭之后的幾個世紀的經濟特點是穩步發展,中間有幾次挫折。12世紀是相對停滯的時期;14世紀中期隨著黑死病流行而出現最大的停頓。不過學者們對這場危機引起的結構變化的程度還有不同看法。社會結構史的發展要平穩得多,由諾曼人征服過程中建立的封建秩序逐漸被具有更多資產階級特征的社會秩序所代替。這對特有的英國式封建主義具有顯著的重要性——譬如說,與德國和法國所采用的形式相對比——英國的封建法律禁止通過國王或其他某些大領主所贈予的土地而產生附庸佃戶。由于大多數佃戶是王室的佃戶,所以,英格蘭國王能對其臣屬實行比(尤其是)在德國更嚴密的控制。[3]11世紀建立起來的封建領主集團起初很賣力地承擔給他們規定的任務。經王室許可,他們有條不紊地在無人居住的地區進行墾荒和定居。這樣,他們盡一切努力,成功地為日益增長的人口(在11世紀和15世紀之間人口增加了一倍)提供了食物和住所。在這方面,他們取得的成就與其他國家(特別是德國)擁有土地的貴族所取得的成就一樣大。在封建領主進行墾荒的同時,農民也進行了類似的活動,最近對有些地區(例如,德文郡和林肯郡)所作的詳細調查結果就是這樣。農業發展是由需求的穩定增長所引起的農產品價格上漲決定的。這些價格上漲帶來的好處在某種程度上由農民自己獲得;封建領主只有親自經營農業或收實物地租才能得到這些好處。在英格蘭的大部分地區——諾森伯蘭郡是個明顯的例外——封建領主親自經營大片領地,因此分享了市場的好處。將土地出租供短時期耕種的地方情況也同樣如此。例如,按照黑死病流行之前常見的那樣出租的土地供一個人一生使用:這樣的租約使得有可能定期地使租金與總的經濟形勢保持一致。在以現金支付租金的地方,由于貨幣的購買力下降而導致領主的收入下降。不管是以精耕細作還是以其他措施如做生意來彌補損失,其中任何一種情況的結果都是貨幣經濟日益增長。

這些變化與這種中世紀的封建農業社會的瓦解同時進行。舉個例子來說,從12世紀起,實物租金漸漸為貨幣租金所代替,領主用所收的貨幣租金來雇用勞工耕種自己的土地,雇工花錢較少而且活干得更好。由隸農耕種土地轉變為自由租賃(為領主所服的勞役也在改變)然后轉變為實際租借,這就補充了這一辦法;這樣,莊園主與隸農之間的古老關系就被純粹的契約關系所代替。花了大約400年才實現的這些措施屬于那段時期真正重大的事件之列。

與剛才談到的這些要點有緊密聯系的另一個決定性因素是圈地。這個詞指的是幾種不同的做法,事實上,它們常常同時并存:合理地劃分田地,將耕地改為牧場,取得鄰近的土地(大量收購),有時甚至純粹是墾荒和移民。真正對未來有影響的那種做法是把耕地轉變為牧場。與此同時并進的是,既通過擴大又通過合并來充實莊園的地產,尤其是在那些耕種狹長條塊田地的地方。圈地現象始于13世紀初,但在以后的200年中,都沒有得到充分的發展。13世紀政府頒布了第一批反圈地法令,特別是默頓法令(1235年)和威斯敏斯特法令(1285年)。在圈地的初期,領主開始圈占部分荒地(assarts)。雖然在當時荒地頂多用來作牧場,但是它開始吸引在日益增長的人口中渴望得到土地的人。由于農民享有在荒地上放牧的權利,因此,這樣的圈地行為逐漸破壞了農民經濟的基礎之一。這些法令規定,在圈地時,必須注意給農民留出足夠的牧場。這是王室方面為保護農民利益反對領主而做的努力,這清楚表明,領主不愿主動注意這個問題。這樣,國家在推行一項有利于農民的政策。但是這項政策也有利于經濟發展,因為它并沒有禁止圈地而只是盡量將其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在圈地過程中,領主竭力增加自己的收入,提防社會地位或經濟地位下降。他們要么通過耕種圈占的土地,要么更通常是通過將其出租收取貨幣租金來達到這一點——較大塊的土地出租給農民(農場主),較小塊的土地出租給佃農、村里的工匠,等等。與此相聯系的是社會結構的一個重要變化。所有這些人都因此而獲得人身自由:農民(這時成了農場主),還有佃農以及其余的人都擺脫了農奴身份而成為新的意義上的自由人。也就是說,他們與領主的關系不再有人身約束而只受法律契約的支配。在某種程度上這些是英格蘭農民解放的開端,因為在一個持續了一個世紀的過程中,沒有使用法律強迫而是通過自愿協議就廢除了舊的終身關系。

將新土地分配給雇農、工匠等,幫助了地位低于農民的一個階級人數的增長,這就在強迫勞動制度以外為農業提供了自由勞動力。這就引起勞動方法的變革。隨著終身約束的消失,領主再也不能依靠這樣的勞務。這一點很重要,這是因為,由于隸農有自己的特別權利,在某些極端情況下,農奴甚至確立了一種有利的權利來做這種勞動并享受與此有關的好處。因此,在“自由”這個意義上,領主也成了自由人。他們用自己的自由要么以自由勞動力來耕種領地的土地,要么采用一種純粹建立在租金基礎上的經濟制度,租金來自實際租賃出去的土地。在后一種情況中,他們起著地主的作用;在前一種情況中,他們成了大莊園主。勞動方法上的這一變革還進一步涉及一個核心問題,其全部作用只有在后來才能看到。與日益增長的貨幣經濟緊密相連的是工業勞動力穩步增加。佃農和其他一些人一旦有了土地,很快就不再完全依靠農業為生——當農業勞工——而是越來越多地轉移到工業中,特別是織布業。這又擴大和加強了該國不再被束縛到地主莊園的那部分人并且更加理性地面對經濟問題。

正如在整個歐洲一樣,在英國,黑死病的影響也同樣對進一步深遠的發展起著刺激作用?,F在,人們普遍同意這種看法,認為在1348—1349年期間,英格蘭死去將近一半的人。結果,地主、農民和工人中業已存在的關系變得不穩定。農民可能利用他們人口短缺來強行要求改善條件,而工人也可能用類似的方式來增加工資。索羅德·羅杰斯,還有支持他的W.J.阿什利,曾談到工資增加了50%。W.艾貝爾計算了從1300年至1380—1390年收割工的工資與小麥價格之比,得出結論:工資上漲兩倍;其他勞工集團的工資看來也增加了將近一倍。

像勞工法令這樣的一些應急措施在這個意義上是失敗了:它們未能提供持久的解決辦法;固定工資的嘗試雖然暫時見效,但由于地主與擁有較多土地的農民之間競爭勞工而失敗。有關各方要尋求新的解決辦法,這就不足為奇了。整個國民經濟以及各個地主面臨這樣一種形勢:勞動力稀缺、寶貴,而土地卻很多。地主常常發現自己擁有荒蕪的土地而沒有他必須以某種方式利用的佃戶。于是,他要么親自耕種,要么重新租出去。試圖按傳統的封建時代的條件來重新出租土地既無實際可能又無特別用處。之所以不可能是因為很難按那些條件找到佃戶,或者是佃戶提出無法實現的條件;之所以說沒有用處是因為只有大大減少收益才能以舊的方式將土地出租。這樣,早先采用的租賃的做法迅速擴展。在初期,地主曾是合理的市場經濟的擁護者,他們的地位實質上被農場主所取代。小型農場的承租人使用自己家庭的勞動力,因此,獲得的更多而又不需要管家和監工。如果耕種的規模大,他可以從地主那里獲得轉讓的土地,雇用隸農勞工進行耕種。他能更周全、更合理地使用勞工而無須插入一套管理班子。如果地主決定親自經營——管理更多的土地而使用更少的勞工——他就必須改變耕作方法,實行粗放經營。這就使人想到采用放牧,養羊是明顯可行的辦法?!霸谶@種情況下”,特雷維廉說,“牧場增加純粹是大災難的產物”——因為羊毛在國內外市場有極好的銷路。這只能從更廣大的經濟角度來理解:即使價格上漲,由于國內外市場對布匹需求逐漸增加,在羊毛價格合適時也會產生對這種原料的日益增長的需求。從13世紀起,羊毛出口越來越重要;從15世紀初期起,在出口羊毛的同時也出口布匹。

因此,如果不考慮到羊毛貿易和布匹工業,就不可能理解英格蘭農業的這些變革。沒有哪個國家的農業發展受到城市經濟利益如此大的影響。

織布業在英格蘭(以及其他國家)已發展了若干個世紀。其中心起初是在廣大的鄉村。在那里,羊毛在家里由農民及家仆、寡婦、窮人及其他人紡織。商人(經紀人)購、銷布料。有證據表明,早在8世紀就向法蘭克帝國出口布匹。然而,由于英國布的質量比其他國家,特別是比尼德蘭的質量差,所以在國際貿易中處于不利地位。在13世紀,主要產自斯坦福的英國布出口開始顯著增加。在王室的鼓勵下,城市的織布業逐漸發展起來。在許多城市,尤其是在倫敦,布匹商(綢布商和布商)獲得相當重要的地位。由于布匹貿易能帶來巨大的利潤,所以,始終存在擴大織布業的刺激因素。由于羊毛關稅,特別是由加來貿易中心收取的關稅,構成了王室歲入的重要來源,所以,王室對于羊毛貿易也極為感興趣。織布業在14世紀經歷了意義重大的、一定程度上是有計劃的擴展,其特點是既有農村織布業的擴展又允許外國(主要是佛蘭芒)的織布工進入。隨后現行經濟結構的變革既是絕對地又是相對地吸引了很大份額的勞動力市場。由于主要是從農業抽走了這部分勞動力,所以被迫以更少的勞力搞農業。然而,當織布工人不一定要成為城市居民。相反,由于發明了用水力作動力的漂洗廠,這些漂洗廠都建在山谷里,所以,盡管受到城市行會的抵制,還是引起了從城市向農村遷移。出現這種現象不僅是因為城里的織布工也將他們的布送到農村去漂洗,而且更是因為織布商開始在其工廠附近使用農村勞動力。早自14世紀起,城市工業的這種相對衰落就成為發展的特征??墒?,確實出現了某種普遍的工業擴展。雖然在15世紀晚期和整個16世紀就業和工資下降,但并沒有產生相應的人員回流到農業的現象。這就封堵了農民重新加強糧食生產的一切可能性(如果曾經有這樣一種可能性的話),雖然在15世紀后半期小麥價格上漲而在16世紀更加急劇上漲。從某種意義上講,16世紀——尤其是前半期——的特點是羊毛和小麥的價格同時都很高,其結果反映在農業生產上。

羊毛的高價加強了早先擴大養羊業的傾向。圈地的結果建起了牧羊場,大部分是中等大小的,不過也有大牧場和更多農民的小規模養羊。理性的經濟思維起了作用。增大養羊業依靠增加牧場。但是接著小麥價格也上漲了,于是這些“現代的”農場主們力圖利用這一仍有潛力的賺錢行業,因而在養羊的同時又從事種植谷物。這在16世紀前半期引起耕作方法上的進步。G.漢森把它說成是“精耕細作的耕地加草場的經濟”,坎寧安則稱之為“可轉化的農業”——一種牧場與耕地相互結合進行長期輪作的方法。

這些耕作方法的變革伴隨著封建制度的瓦解,當然,封建制度也是合理的經濟制度的一種障礙。無疑人們必須避免古代文學中常見的概括和夸張,因為英格蘭只有部分地區——特別是中部地區——受到這些變革的影響,而其他地區(北部和某種程度上也包括南部)未受觸動。這些變革還具有高度的時代特征,而人們值得重視這些變革。它們對農業結構的影響從而進一步破壞了封建秩序,隨之也破壞了農奴制。未經正式廢除,這些舊有的關系就消失了,因為地主對勞役失去了興趣:在實行親自經營農業的地方,他們發現,由于奴隸勞動效率低,不合算,而在將莊園的土地全部或部分租出去的地方,他們在莊園內能得到代表承租土地的人提供的勞務。舊的所有權的法律基礎不復存在,大部分為記錄在莊園案卷(per copiam rotuli curiae)中的習慣保有權所代替:副本土地保有者(自由農民)的由來就在于此。副本土地保有權采取各種不同的形式——特別是可能為期數年,一代人或幾代人,或者是可以繼承——以及其他像實際租賃權這樣的合法形式也出現了。所有這些情況都不如農民的地位改變重要。從15世紀起,尤其是從16世紀,農民的土地開始落入牧場主的手中,到16世紀末,農民不再是英格蘭農業社會結構的決定因素。地位低于農民的那部分人的人數也下降了,因為大牧場只需要少數牧羊人而且根本不需要農民。馬克斯·韋伯的說法或許太簡練精辟但本質上是正確的:“農民擺脫了土地而土地也擺脫了農民?!边@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雖然英格蘭各地發生變化的程度很不相同,而且在各個階段發生時的劇烈程度也各不相同。日益衰落的15世紀和16世紀初期標志著這一過程的第一個高潮。第二個高潮跨越1800年前后,更確切地說從1760年持續到1830年。這段時期的后期圈地的廣度使人們不會過高估計16世紀的動亂。不過,從那時起,英格蘭不再是一個農民國家。盡管不是每個地方的程度都相同,然而,處于支配地位的人物不是能提供重農主義者所說的地主,也不是農民;那是農場主即以賺取承包利潤為目的經營農業的土地承租人,他們不但利用農業技術,而且還利用市場。這種思想方法從他們向外輻射到其他群體。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特征是古老的封建傳統秩序和方法的終結并由承包贏利活動支配的思想方法所取代??傊?,農業適應了一種由市場調節決定的體制和生產方法。

對英國農業未來發展具有重大影響的這一決定性變革不是在英國各地或在不同類型的地主中同時發生的。阿什利已指出——而霍斯金斯、哈勒姆、貝雷斯福德、羅森、查普曼和其他一些人新近所作的一些研究更有力地進一步闡述了這一主題——這一變革在不同的郡發生的劇烈程度也不相同:在肯特郡、埃塞克斯郡、薩??丝?、伍斯特郡以及什羅普郡、萊斯特郡、北安普敦郡、懷特島等地很顯著,而像約克郡、林肯郡、格洛斯特郡、牛津郡這樣的一些地區就幾乎未受影響。英格蘭中部地區在這一變革過程中占首要地位。這里的圈地導致了最大的動亂,因為人口集中而土地缺乏,因此,圈地深刻地影響了農村生活。世俗地主與教會地主也有差別。特別是后者——但也有一些世俗地主——直到16世紀還抵制這一發展趨勢,甚至偶爾還收取實物地租。另一方面,正如埃爾頓已指出的,改革不可能對農業經濟和農業結構有任何明顯的影響:修道院和其他教會地主已經將他們的許多土地出租,而農場主通常是在舊的封建傳統秩序瓦解之后才買下租賃權。法律關系可能變了,但社會秩序和經濟秩序沒有變。這一點的重要性在于,教會土地占了英格蘭耕地的大約四分之一。僅僅在16世紀這段時期里,通過解放奴隸和其他手段,奴隸身份也就不復存在。16世紀和其后的兩個世紀在英格蘭都沒有出現有利于恢復甚至強化舊的封建秩序的局勢或力量——就像在德國東部特別是在波希米亞,在波蘭、白俄羅斯和其他東方國家成功地嘗試過的那樣。

其原因不只是在這一事實中找到:新的農業非常有利可圖,它能長期滿足日益增長的經濟上的自我意識和農場主對利潤的越來越大的追求。更重要的還是農業的發展和其他經濟部門,如貿易、工業和航運業的發展完全協調一致。這里還同時采納體現新經濟自由原則的新形式——以自由合同(勞動合同、銷售合同,等等)代替舊的承諾方式,以及以理性的思維方式代替傳統的思維方式。這些經濟部門需要勞工、海員、職員、軍人等,以便在國內發展新的經濟體制,特別是要將這種新體制引入新獲得的殖民地。它們從農業獲得勞動力,不是因為新制度減少了靠土地謀生的手段從而迫使移民離開土地,而更多的是因為農業正在按照經濟上的合理考慮進行改組,從而分流出剩余勞動力。這在我看來是布羅德尼茨(G.Brodnitz)自相矛盾的說法中的正確成分:比起工業來,資本主義思想以英國發展中的奇特方式更早而且更迅速地深入到農業中。

熱衷于將資本投資于土地的商人、船主和工廠主以新的財富進一步促進了這一發展。由于擁有土地能體現一個人的社會地位,所以,即使經營農場賺錢較少、經營體制又不太合理,無疑他們也會這樣做。然而,既然舊貴族家庭成員把在自己的土地上經營這種現代的合理農業視為無上光榮的事,那么,富有的城里人就沒有理由不照著做。相反,他們認為自己的新經濟觀點能維持并且通過取得格外顯著的成就可能有希望進一步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在英格蘭,從成功的商人和實業家中不斷產生新貴族,而且貴族和“資產階級”之間在慣常的經濟做法上以一種對以后幾個世紀意義重大的方式開始產生密切的聯系——密切程度超過許多大陸國家。即使在諾曼人征服時期,這種封建制度在英格蘭也得到非常明確的限定,因此,在英格蘭發生的封建制度的瓦解并轉變為“資產階級”的方式,其程度或許只有在意大利發生的情況可以與之相匹敵。所有其他國家都只是在以后、部分地區直至19世紀才經歷這些變革。英格蘭長期以來處于發展的領先地位——要是人們可以這樣說的話——這一點既對英格蘭本身自然也對其他那些國家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而且,英格蘭發展的獨特之處還在于對大地產廣泛使用限嗣繼承法,這可以追溯到1285年的法令。財產固定的結果意味著盡管全部資本都來自財產的所有者,但是,實際得益者卻是有權占用土地的人,即那些真正體現與金融界的聯系從而也體現企業家精神的農場主。

與英格蘭相比較,法國發生的情況明顯要更保守一些。在該國發生的這樣一些變革就更談不上深刻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從大約1450年至1560年的110年構成一個承前啟后的時期。在這段時期中,人們還可以找到新發展的起因。在那些年代,法國終于有了長久的和平時期并隨之日趨繁榮。從1339年以來的前一個時代受所謂的百年戰爭所左右。這場毀滅性的戰爭有時因鼠疫(法國于1438年也發生鼠疫)而影響更加深遠,結果,人們幾乎無法區分引起大災難的這兩個根源。1562年開始的宗教戰爭再一次嚴重破壞了法國的繁榮,使經濟發展停滯甚至倒退。實際上以進行大規模戰爭著稱的路易十四統治時期(1643—1715年)也有類似的影響。

百年戰爭和鼠疫的可怕狀況導致的結果是除了反復敘述這場大災難及破壞的程度,搶劫和謀殺外,幾乎沒有留下可供人們判斷發展或是停滯的文獻材料。因此只能通過回溯已得到相對充分研究的早先一個時期來判斷16世紀及以后的發展趨勢。

在9世紀和10世紀,君主制衰落而封建制度和地主莊園制發展起來。即使在那時,法國的幾個地區也存在差別,直到18世紀這些差別還仍然有影響。因此,封建制度在勃艮第和香檳地區發展得最為徹底,但在布列塔尼、諾曼底、普羅旺斯以及南方的其他地區,發展程度就要差一些。正如在歐洲的其他地方一樣,領地農業與農民農業同時并存。農民的法律地位顯示出相當大的差異,從農奴經過隸農(占大多數)到新舊自由民。然而,法國很快又經歷了一個簡化過程:人身依附狀況和個人負擔轉為依附于土地,而使用收益權實質上合并為財產權。

正如在英格蘭發生的情況一樣,德國以及歐洲大陸的其余地區在13世紀推行了一種日益增強的貨幣經濟。實物租金大部分被貨幣租金所代替,不過布列塔尼是個明顯的例外,在那里,實物租金一直維持到18世紀。同時,領主的領地農業衰落了,直到11世紀,領主的領地還占法國耕地的四分之一到一半之間。這些土地常常以明顯優惠的條件出租給農民。13世紀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大多數或一部分農民以勞務換取現金報酬。在這一點上,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解放。領主們需要現金并急需同城鎮的吸引力作斗爭,因此,他們不得不這樣做。而且,農奴制存在的原有條件在這時開始消失,但并沒有像在佛蘭德和布拉班特那樣完全消失。在法國的大部分地區,農奴制瓦解的過程一直持續到16世紀,到那時農奴制就完全瓦解了。持續了幾個世紀的墾殖過程在13世紀終于結束。這一墾殖過程并不是像在德國那樣要砍伐原始森林,而是清除掉生長在曾經耕種過的土地上的灌木叢。只是在這一個世紀,那些曾在羅馬時代使用過的所有土地才重新得到耕種。在這一過程中,農民獲得了對樹林和牧場的共同所有權,或至少明確規定了在這樣的公共土地上的權利。

在此基礎上開始的一個發展階段在百年戰爭期間只能有零零星星的發展,其后才變得完全明顯起來。鼠疫流行使戰亂雪上加霜,必然造成大災難和新的破壞,但是,人們也可以看到舊的關系正在進一步瓦解。由于租金的購買力下降,貴族變得非常貧困,因而他們無法阻止傳統的農奴制的進一步消亡。在像洛林、勃艮第和弗朗什孔泰這樣的地區,由于未受戰爭的影響,農奴制就非常容易保存下來,這是其特色。在別的地方,這時領主已喪失大部分甚至完全沒有了奴隸勞工,而又無法支付臨時工的已增長的工資,因而被迫將自己的土地交給農民耕種。租約(多半是部分租賃和短期租賃)越來越多地代替了過去的農民承租權。富有的市民(主要是商人)開始有了地產,特別是城鎮附近地區的地產,這有可能促進這種由契約確定的經濟關系。15世紀后半葉已恢復和平,同樣的發展趨勢——莊園制特別是領地農業的衰落,日益增多的出租土地的做法——繼續進行而未受妨礙。

法國的工商階層沒有以羊毛出口、布匹生產和布匹貿易這種影響英格蘭歷史進程的方式來尋求一條不同的發展路線的情不自禁的欲望,這與英格蘭的發展形成鮮明的對照。法國工業在這段時期很不發達;它生產的產品主要是供應當地市場,商品質量低。的確,城鎮居民、商人、金融家、投機商、法官,偶爾還有富裕的農民擠入地方貴族階層,而原來擁有土地的家族變窮了,只好到宮廷和軍隊中去謀職。但是,新貴族采用了舊貴族的時尚和習俗。實際上,新貴族通常是法院(Parlement)成員,控制著司法過程。雖然他們曾經為反對莊園制而斗爭,但現在,莊園使他們有了社會地位和租金收入,所以,他們運用他們的全部權勢來鞏固莊園制。誠然,普瓦圖和皮卡迪的大布商組建起廣大的國內工業和出口貿易,但他們與英國同行不一樣,沒有考慮過有計劃、有步驟地促進羊毛生產,從而改造農業以適應養羊業。他們對振興和發展實質上已不復存在的直接開發也不感興趣——這種生產方式在某種程度上出現在英格蘭而更多見于東歐。17世紀和18世紀竭力限制農民的林權和放牧權,或者以一種徹底的解決方式完全廢除公共土地,其目的僅是想要增加租金收入——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想抵消租金價值的持續降低。這些嘗試不涉及農業方法或基本農具的改革,他們也不打算這樣做。另一方面,農民(即使他們認識到經濟上的這些可能性)無法采用革新措施,因為他們完全沒有必需的資金。在19世紀之前,一直無法消除農業上資金的匱乏。發展如此受阻不是由于租金的壓力(普遍說來租金相當低),而是由于小片的土地限制了生產效率,以及像稅收這樣的公共負擔造成的。大多數法國農民擁有的農場非常小,以致僅夠維持他及家人的生計。在許多情況下,他們甚至連生計也無法維持下去,所以農民家里的人被迫去尋找農業以外的其他工作。在這種情況下,怎能談得上資本積累呢?在法國,能獲得的這種資金來自農業以外的其他來源,而且不是進入農業領域,而是進入貿易、投機事業、工業,甚至采礦業。國內交通運輸系統不健全——道路很差,更重要的是種類繁多的國內通行費等——均由這種受抑制的發展狀況所致,反過來又使這種狀況長期存在下去。

因此,法國在農業方面幾乎沒有出現過那種明顯合理的經濟思想和行動。13世紀的這些變革及其在16世紀的延續確實引起以貨幣地租代替實物地租和勞役,從而結束了人身農奴制,鞏固了所有權,更多地采用出租方式,但事情到此止步。法國仍然是一個農民國家,靠收租為生的地主階級使農民負擔過重。法國仍靠傳統的經濟方法,是一個貧窮而不發達的國家。在宗教戰爭爆發前的和平時期就有了發展趨勢,但未發展成熟。而在英國,他們經歷的是一直向前發展。只有重農主義者(魁奈、杜爾哥等人)的思想和政策,當然還有法國大革命,才使新經濟力量產生出巨大的爆發力。

在南歐國家中,西班牙和意大利占有特殊的地位。兩國都經歷了西羅馬帝國晚期的經濟改革,然后,在征服民族的統治下,接觸到與他們先前發展情況格格不入的新奇的社會與農業組織形式。在這兩種情況中,起初的征服者都是日耳曼人,隨同他們帶來的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并使之與當時的羅馬晚期文化相融合。公元415年,西哥特人建立了一個以托萊多為首都的帝國。起初,帝國版圖包括法國南部和西班牙,但后來,法蘭克國王克洛維使其僅限于西班牙。在意大利,在西哥特人和汪達爾人的隊伍取得短暫勝利之后,狄奧多里克大帝率領的東哥特人于493年建立了一個王國,只維持到533年。早在568年,北部就被倫巴族王國取代。在這兩種情況下,日耳曼人的“服從”思想和由此而產生的封建制度通過領主與仆從之間的個人關系決定了農業結構。711年,除北部以外整個西班牙都落入阿拉伯征服者手中。在意大利,由于查理曼帝國(774年)中的倫巴族王國與經常派仆從到那兒定居的歷代德國皇帝后來建立的統治地合并,從而加強了日耳曼人的力量。在西班牙,經過阿拉伯人幾個世紀的統治之后又開始收復失地。在阿拉伯人統治期間,政治結構得到進一步的發展。意大利獨立形式的農村組織在10世紀開始發展起來;在11世紀,它們在與日耳曼封建制度作斗爭的過程中農村組織的發展勢頭更加猛烈。最后,都市的精神力量終于戰勝了封建統治。正如阿爾弗雷德·多倫指出:“在意大利的幾乎每一個地方,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組織體制戰勝了北方日耳曼人的封建制度。”自由自治公社確立了自己的地位——甚至在政治上也使周圍農村屈服的城市國家。

這樣,意大利及其農業結構發展史上的關鍵時期從11世紀持續到13世紀。以后就一直不間斷地延續至今。這段發展時期的特點是:法律上曾經嚴格分開的一些階級合并為一個統一的階級,享有人身自由,不受任何契約或承諾的約束。昔日的仆人(servus)成為隸農(colonus),而livellarius(有人身自由但受勞役的約束)和arimanus(有人身自由的日耳曼人)與隸農結合為統一的佃耕農階層。這時的決定性因素不是出身時的身份而僅是應該承擔的義務。然而,在撒丁區和弗留利這樣的邊緣地區,無人身自由的狀況晚至15世紀繼續存在。一步緊接一步:即使這種事實上的終身依附狀況也減少了,并為以租金(通常以現金支付)體現的勞役所代替。結果,終身占有權改變為合法的自由租賃制。所有這一切發生的同時,領地農業制被逐步廢棄了。意大利的領地農業制的作用從來就無法與阿爾卑斯山以北的大莊園相比。但是,已有一些莊園使用勞工并付給工資,這些莊園依據不同于農民法的法律行事。領地大部分被分開出租;剩下的部分——主要用作花園、公園、果園,以及葡萄園——不再有單獨的法律地位。換句話說,這時只有一部統一的“資產階級的”土地法,不再有封建采邑的土地法。

純粹從物質方面來看,這些變革一般來說沒有改善農民的命運;各地的租賃金或應該承擔的義務超過了原來的終身租用金。但農民在耕種方式方面有完全自由。因此,各種土地所有者和農業工人被迫進入一種由城鎮控制的經濟。同樣地,貴族越來越多地從農村特權階層轉變為城市特權階層,將其大部分財富投資于動產而不是不動產中,分享由貿易中所賺得的利潤。城鎮自身的一些因素也促進了這一都市化過程。當時,富有的城鎮居民購置田產,種植果樹或喂養家禽,以滿足自身的部分需要。但是,他們也將其用作避暑住所和農村休養地。在評價城鎮與農村的這種相互結合和消除法律觀念上原有的差別時,人們必須看到這些“別墅”所起的極其重要的作用。

在意大利的大部分地區——尤其是在托斯卡納——這一過程到13世紀就完成了。16世紀在幾乎整個歐洲都產生了這樣的新發展,而對意大利卻沒有重要意義。雖然在這幾個世紀中甚至直至現在,大宗地產確實一直掌握在大貴族家族和教會手中,但是沒有大規模的農業,只有小農場經營。教會也發覺必須將其巨大的財產中較大部分予以出租或出售,因為羅馬教廷進行的十字軍東征需要的大量捐款已造成無法承受的債務重負。因此,世俗人士或宗教界人士的手中都沒有足夠強的經濟實力來支持自給自足的理想而不參與到總體經濟中。

西班牙的發展截然不同。這不僅是由于該半島上幾個地區的氣候差別很大,而且還由于政治時運的不同。盡管該國的大部分地區幾個世紀以來一直處于摩爾人的統治之下,但加泰羅尼亞歸卡洛林王朝管轄并建立起嚴格的封建制度,成為從事與摩爾人作斗爭的軍人階級的基礎。西北部的其他地區的發展情況很相似,不過,在巴斯克地區很快就開始顯現出特點。這個地區受貿易和運輸業的影響,即城鎮的影響,反對這些地區從族長統治而不是從解放奴隸發展而來的封建制度。在一定程度上,隨著巴斯克地區的農業經過自動調節適應了鄰近城鎮的市場經濟,明顯出現非常類似于意大利的那種發展。在那些逐漸從摩爾人手中收復的地區,發展情況也不盡相同。在阿拉貢地區,上層貴族取代了摩爾人領主的位置,他們與城鎮結成聯盟,對王室權力進行強有力的限制,以致農民一直處于極端的從屬地位,直到18世紀才獲自由??ㄋ沟倮麃喓腿R昂的中心地區保留著由凱爾特—伊比利亞人建立的定居點——由一圈不設防村莊圍起來的設防城鎮。在繼續收復失地的過程中,這些城鎮成為貴族領主的宅邸所在地,他們控制著周圍的平原,這是在意大利也可以見到的特征。南方還不懂得這種以城市為中心的定居方式——這里要么由地方貴族要么由軍人集團統治,養羊業在農業中占主要地位。地中海沿岸地區受占有土地的大貴族控制,他們擁有必需的灌溉系統。另一方面,小莊園是塞維利亞內地的特征。在15世紀和16世紀,塞維利亞的商人大量買下這些小莊園,企圖以此攀升為貴族。

上層貴族和下層貴族都沒有經濟上的進取心。他們把莊園的管理工作交給管家。大部分貴族的生活條件都相當低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將土地交給承租人,這些承租人有時又分為第一承租人和第二承租人。正如間或在安達盧西亞見到的情況一樣,他們從居住中心直接將土地包租出去。從中世紀的全盛時期起,農民一直享有人身自由。而對土地要么擁有繼承使用權要么擁有租用權。此外,還有一些臨時工。農民的負擔普遍很重,尤其是在那些可以提高租稅的地方;但在巴倫西亞和穆爾西亞,這一點行不通,那里的農民一直承擔固定不變的租稅。

總的來說,只有在西班牙的大港口和大的貿易城鎮能發揮作用的那些地區才呈現出與歐洲的發展總趨勢相一致的特別景象。

二 安特衛普的重要作用

安特衛普的“黃金時代”被公認為是歐洲文藝復興史上最著名的篇章之一。正如英國外交家桑普森指出,對當時的人們來說,安特衛普是“世界的一朵鮮花”。當時的這些人,包括親王、外交官、藝術家、詩人、旅游者和商人,已在歷史記錄上留下了他們對這座商業都城之王的驚訝贊美之詞。到16世紀中葉,贊美之聲的音量加大,調子升高,佛羅倫薩的圭恰迪尼在1565年的描述使這一贊美的高潮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這是由外國人所寫的有關該城的最華麗的墓志銘之一,因為當圭恰迪尼撰文贊美之時,安特衛普已度過了它的鼎盛時期。如果同時代人把該城看作是無與倫比的,那么,這位歷史學家贊同他們的看法則是分量更重的評述。因為他與他們不一樣,能對照繼該城之后的名都大邑所達到的水平來估量出該城所達到的高度,而且還得出結論:“從來沒有一個市場曾將世界上所有重要的商業國的貿易集中到這種程度?!笨梢詫Π蔡匦l普的金融市場作出類似的盡管不太全面的結論:該城同時所起的兩種作用肯定是一項獨一無二的成就。借用安溫對安特衛普與維多利亞時代的英格蘭進行的類比,安特衛普不僅僅是16世紀的倫敦,它還是曼徹斯特。如果加上博爾頓或奧德姆我們也幾乎沒錯,因為安特衛普以工業活動感到自豪,其重要性被該城早期的歷史學家所忽略,因此,這一點遺留給近代的著述家來論證。

在有關這段繁榮時期的種種直接起因之中,與1499年選擇安特衛普作為葡萄牙的香料貿易中心相比,沒有哪一個事件顯得更加突出或有更充足的理由標志這一時期的開始。從大約1460年起,葡萄牙人就在布魯日開始銷售他們航海事業的產品。但是,直到葡萄牙王室代理商在安特衛普立足之后,香料貿易才突顯重要。在1488—1493年的佛蘭芒叛亂期間,這位王室代理商就臨時轉移到那兒,但這次旅居是應馬克西米連皇帝的邀請,而在1499年重返那里卻是出于他自己的主動行動,而且,這次他是來居留的。在瓦斯科·達·伽馬成功地深入到東印度香料產地的同時,他的決定確保了未來半個世紀中安特衛普將是葡萄牙香料進入歐洲的主要渠道,因為葡萄牙的殖民地貿易受王室壟斷,出售貿易品是王室代理商的主要職責。從里斯本發送來的第一批胡椒和其他商品于1501年到達安特衛普。兩年后,王室代理商與安特衛普的一位商人簽訂了第一份合同,結果,在1504年8月,1000噸香料沿斯海爾德河逆流而上運抵該城。

代理商將出售的1504年運來貨物所得利潤的一部分用于購買葡萄牙當時所急需的糧食。但是,通常他想要換取的是金屬(特別是銅)、金屬制品、布和銀。這些東西可以運到非洲和遠東去換來更多的香料。一直在那里做生意的其他兩個“民族”商業集團將數量越來越多的這些東西運到安特衛普:南方即高地德國人運來金屬,英格蘭人運來布匹(還有一些鉛和錫)。正因為如此,在50年中,葡萄牙代理商一直駐扎在那兒。1549年葡萄牙王室代理商的撤離立即產生后果,這是情況變得對安特衛普不利的象征。但是香料是一塊磁鐵,除了金屬和布匹之外,它還吸引著其他東西。其他商品運輸路程短,沿線很安全。而運來與它們作交換的香料則不同,從遙遠而無安全保障的地區經海路長途運來,結果,供應量大起大落。因此,從一開始就無法阻止香料交易成為一種賭博。然而商人并不想阻止這種賭博;相反,他們卻急于要利用這種交易中的投機性。風險很大,但回報也很大。用銅和水銀交換香料的德國南方人同樣也出了一些那個時代最大的金融家,這絕不是偶然的。

同樣也絕不是偶然的因素使葡萄牙人、英格蘭人或德國南方人來到安特衛普,無論好歹,隨同他們一起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商業與金融強國的信心;他們的到來是前一個時期發展的必然結果。從11世紀到17世紀,尼德蘭是包括由萊茵河、馬斯河與斯海爾德河沖積而成的巨大三角洲在內的低洼地區,當時是歐洲貿易的集散地之一;這一點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毫不新鮮,其原因是不言而喻的,無須詳述。但是,正如這個地區總的來說構成一個經濟重心一樣,在任何特定時間它在自身范圍內也有一個最大商業強度:在這一地區眾多的城鎮中,有一個擁有大都市的地位和權力。從12世紀到15世紀,那個城鎮是佛蘭德的布魯日。然后,在15世紀期間,布魯日被安特衛普超過。在五十多年中,安特衛普在其最興盛時期擁有比布魯日更大的霸權。在經濟變化與政治動亂的雙重夾擊之下,安特衛普接著也衰落了。而這一次,領導權又轉移到三角洲北緣的阿姆斯特丹,它對此早已翹首以待。阿姆斯特丹的絕對霸權是安特衛普從來就沒有過的,所以持續的時間相當長,直到這一整個地區暫時喪失了長期擁有的龍頭地位時才結束。

因此,安特衛普的興起恰好同時是布魯日的衰落。安特衛普發起第一次挑戰正是在14世紀早期:例如,1338年該城成為與英格蘭進行貿易的中心,第一次預示它有極好的前景。但是,1357年,安特衛普成為佛蘭德的屬地,在半個世紀中,它的經濟利益為該國的利益作出犧牲。只是隨著勃艮第家族的到來這種約束才得以消除,而有利于安特衛普的實質因素又再一次充分發揮作用。皮雷納在其《比利時史》[4]中描述了16世紀的安特衛普,其中著名的一段的主題就是關于起作用的那些實質因素:通向海路的水道逐漸變深,港口設施的改進,英格蘭的布匹貿易的增加和高地德國人的到來,而最重要的是成為城鎮解決商業問題的方法的特點的經濟自由主義。對于皮雷納來說,這些是安特衛普領先于其近鄰的主要原因。簡短地回顧一下這些要點將便于簡略地談一談自他那個時代以來所做的一些研究工作的結果。

進出方便是大海港頭等重要的必要條件。由于安特衛普進出大海的水道最終得到自然改善時正是它取得優勢的時候,所以,在對該城起著有利作用的種種變化中,高度評價這一點是必然的。斯海爾德河西段水路的改善肯定促使了海船沿河航行而不是在河口處,在“瓦爾赫倫之路”上停泊,在那里將船貨轉運。在16世紀20年代,由直達運輸而付停泊費的船只數目每年介于6艘至36艘;在16世紀30年代,相應的數字為88艘至319艘,而此后,船只數目穩定在200艘至300艘。這些年代是安特衛普的繁榮鼎盛時期,因而也是斯海爾德河西段海運最興旺的時期。但是中轉運輸體制直至16世紀中期都還遠遠沒有被取代,其原因不難理解。這不僅僅是因為通行“巨輪”的河道仍然有些危險,而且由于安特衛普的港口設施很有限,使得沿河逆流而上的船只在到達時可能受到嚴重耽誤。從海上進入的便利條件已經產生而不是解決了問題。總的來說,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雖然它的好處很多,但并不是有時聲稱的那樣重要。很清楚,這些好處只不過是對該城在與東南部廣大內地的交往中已享有的好處的增補而已。向南輻射的水路網是從早期起使安特衛普成為水陸交通樞紐的兩個自然特征之一;另一個自然特征是該城位于從萊茵河向西通往北海和英吉利海峽的一條陸路的終點。從科隆到布魯日的中世紀大道穿過根特和梅奇林,但在跨越馬斯河之后從主干道分出一條支路,向西北延伸,跨過坎彭河通往斯海爾德河河口。這是德國南方人去安特衛普的路線,正如斯海爾德河西段是英格蘭人去那里的路線一樣。走這條路線費用較低,穿過貧窮的農村地區,在那里能得到便宜的供應品,重要的是免收通行費和不征收其他稅費。在坎彭的鄉村地區,至今還可以見到像“科隆大篷車”之類的客棧名稱,這些名稱使人們保持了對這條已消失的交通干線的記憶。

在葡萄牙人到來之前,德國南方人是到安特衛普來做生意的兩個主要“民族”之一,這是人們對這兩個商業集團的稱呼。在該城歷史的這一頁上,“漢薩同盟”這一名稱曾一度占據了重要位置。但是現在很清楚,曾經認為漢薩同盟具有的重要性更多的是由于該同盟的高度組織性因而在那個時期的文獻上的突出地位而不是經濟上的真實情況。對比之下,除了少數幾個主要商行,德國南方人未受到人們的重視,主要是因為他們作為一個松散的團體在檔案中幾乎沒留下痕跡。他們以紐倫堡、奧斯格堡和法蘭克福為基地,與像柏林、布雷斯勞和萊比錫這樣的一些地方相聯系,經營中歐礦山產的金屬和南德高地的農村工業織造的棉麻混紡粗布,地中海沿岸的所有國家對這兩種商品都有旺盛的需求。他們的大商行,如富格爾、霍赫斯泰特爾、韋爾瑟和圖克爾開始時全都是既做金屬生意又做布匹生意,但是他們在崛起過程中往往放棄布匹生意而專做金屬生意,尤其是銅和銀。在安特衛普的地中?!懊褡濉敝?,意大利人位居前列。他們之所以有重要地位,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經營的是貴重商品,包括細布和從來未被葡萄牙的廉價商品排擠出該市場的黎凡特高級香料,而且因為他們的商業和金融專業知識:安特衛普的第一代銀行家全是意大利人,他們是直到那時聚集在布魯日的商行的繼承人。后來他們中出了許多商界領袖和官員,以及在盧多維科·圭恰迪尼著作中提到的該城最偉大的國際法學者。

但是,毫無疑問,當時在安特衛普的“各民族”中占第一位的是英格蘭人,選擇安特衛普作為英格蘭布匹的“貿易城鎮”是僅次于把它建成香料交易中心而吸引全歐洲的商人到那里去的第二個原因。盡管遭到許多令人灰心的挫折,英格蘭布匹業在15世紀經過努力奮爭終于在尼德蘭獲得一個貨物集散地。它所顯示的毅力,以及由此而得到的豐厚回報是出于不得已而為之的結果。因為正是他們在歐洲沿海別的地區未能站住腳才驅使這么多的英格蘭商人到尼德蘭來碰碰運氣。英格蘭對安特衛普的布匹貿易的增長,就像開始控制這一貿易的冒險商公司的興起一樣,總的來說是英格蘭海外貿易的收縮而不是擴大。對于這一看法還有很多話要說??梢约俣?,當談判準入條件時,當時的形勢就會使英格蘭人無能為力。如果尼德蘭當時已形成一個中央集權制的國家,很可能就是這種情況。但是由勃艮第公爵將這些地區進行聯合是人為的聯合,在勇敢者查理死后,中央政權瓦解了,過了半個世紀之后才又著手重建國家。因此,當充分深入到回顧中的那個時期——而且在整個這段時期中的某些方面時,我們可以看到各個地區以及這些地區中強大的城市社團繼續享有一定程度的自治并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完全是中世紀產物的排他主義。從英格蘭人的觀點來看,這是可取之處,因為它使他們的弱點轉變為長處。冒險商公司在尼德蘭開始享有特權地位的秘密之一就是有意避免承諾單獨利用三個相關城鎮的其中一個。這三個相關城鎮是安特衛普、米德爾堡和貝亨奧普佐姆,都是可供他們利用的。為了捍衛這一策略原則,他們不但必須抵制這些城鎮本身的誘惑,而且還須抵制勃艮第公爵們施加的壓力。為了自身的利益,他們寧愿看到由一個強制性的貿易中心來安排布匹貿易。例如,在1497年,當美男子菲利普請求亨利七世同意在安特衛普和貝亨奧普佐姆建立這樣一個貿易中心時,冒險商公司堅決抵制并堅持選擇自由,這使他們能“迫使這些城鎮由于擔心他們撤走而改正錯誤”。單是威脅要撤走還不夠,英格蘭人還時時轉移到互相競爭的城鎮去辦一段時期的商品交易會。

但是,只有安特衛普才會成為英格蘭最佳的貿易中心,只有在那兒他們才會遇到幾乎所有其他做生意的“各民族”。這是不是由于這些商人發現在那兒受到更好更多的文明待遇、較少的限制和較大的寬容——換句話說,是不是由于安特衛普比鄰近地區更自由、更“現代”?四個要素支配著安特衛普的國際貿易:本身的交易方法;允許“各民族”商人進入的條件;在該城的兩個交易會期間得到公認的特別管理制度以及尼德蘭政府奉行的政策。其中,第一個最不重要。一般說來,交易方法是全歐洲共有的,就像很快就傳到安特衛普的復式記賬簿一樣,預付款的方式也通常是最先在南方采用,然后由創始者帶到北方。但是,在15世紀,商品的買賣,送貨和付款是根據各貿易城鎮大致相同的規則進行的。確實,在1500年后,安特衛普的商品貿易量和復雜程度都在增加,與此同時商業交易方法也有了提高。只要這些方法有助于使該城能成為一個更自由更現代的商業中心,榮譽就應更多地屬于設想出并完善了這些交易方法的商人而較少屬于該城。

“各民族”到安特衛普來的準入條件更為重要,因為如果我們期待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城市開明公正的特別證據,那就只有在此地了。而且由于在各國的所有商人中,只有英格蘭人獲得最好的條件,他們是最有可能證明這個論點的例子。不可否認,在1446年(那年第一個“法規”明確規定了英格蘭商人的地位)以后的半個世紀由安特衛普授予他們的特權當中,有幾個是“自由的”和“現代的”特權,從而代替了舊的外國人旅居管理條例(gastenrecht),安特衛普的英格蘭人在這方面開始享有幾乎完全的自由,而且他們在同其他外國人做生意時如果需要雇用當地的經紀人,這些中間人的合法與不合法活動的范圍越來越有限。但是,所有證據都表明,不僅僅是安特衛普在這樣逐步放寬苛嚴的外國人管理條例,甚至通常被看作是非常落后的布魯日也在這方面取得了明顯的進步。而且,由于這些特權決非這些城市自動給予的,所以看來肯定是在受到要撤走的威脅的情況下強行取得的,我們已聽說冒險商公司曾夸耀過這一點。這些城市本身對于挑撥它們相互反對的手段不抱任何幻想,有時這些城市還能同心協力進行自衛,就像安特衛普和貝亨奧普佐姆在1488年所做的那樣;是年它們聯合“反對英格蘭王國的商人,因為他們所做的有損它們利益的不公正的事超過任何其他國家的商人”。

當談到布拉班特商品交易會時,我們了解的事實更加確鑿。該交易會是三角洲地區歷史上非常有名的“四個集市”。當約翰二世公爵于14世紀初建立,或許只是使其規范化時,每次集市交易期只有兩周,但是這些集市的交易期很快就延長到6周(從理論上來說,其中前兩周是去交易會路途的時間,最后兩周是離開交易會的時間),因此,在15世紀,這4個交易會(其中有兩周重疊)至少要花22周,將近半年的時間。它們間隔的時間不是均衡的,而是分為兩組。貝亨奧普佐姆的復活節交易會(The Paasmarkt)于復活節前的星期四開市,緊接著是安特衛普的五旬節交易會(The PinxtenSinxtenmarkt)。與此相類似,8月底開市的安特衛普交易會(Bamismarkt)即圣巴沃(St Bavo)交易會之后,幾乎緊接著就是于10月份最后兩周開始的貝亨交易會(Koudmarkt)即冬季交易會。兩座城市相隔很近(相距只有30英里)使得商人們很容易在春秋輪回經商過程中光顧兩地,這就有助于說明在兩屆貝亨商品交易會已喪失其商業意義(像它們在1540年以前所起的重大作用那樣)之后,它們仍然能實現更小但更有用的目標:提供財務年度中的兩個結算期。關于這些商品交易會在15世紀中對布拉班特的這兩個城市的價值幾乎沒有疑問。誠然,它們相互之間的管理制度或與其他城鎮的管理制度之間并沒有多大差別:除了刑事原因之外,人員和商品免辦法律手續,并受特別保護以防暴力、搶劫和類似的違法行為——這些是最基本的特征。但是,這些城市為保護自己的交易會舉辦權而表現出的妒忌行為和想要延長交易期的急切心情足以證明它們受重視的程度。

然而,進入到16世紀時,情況發生了變化。盡管這兩個城市的商品交易會表面上沒有發生改變,但是它們的實際意義開始有了區別。貝亨奧普佐姆繼續作為商品交易會舉辦城市,它的外貿集中在幾個星期的兩次商品交易會之內,此外就幾乎沒有外貿。而且,它的商品交易會本身很快就完全衰落了,來參加交易會的客商人數從16世紀20年代的大約400人逐漸下降到16世紀40年代初期的100人或更少。只是由于英格蘭的布商決定把貝亨商品交易會用作安特衛普交易會的陪襯,它才能夠繼續存在,這一點幾乎沒有太多可說的。相反,在安特衛普,不僅商品交易會本身繁榮興旺,而且越來越興旺以至成為多少有些連續不斷的商業年度的高峰。英格蘭人的影響也很重要,甚至起決定性作用,因為冒險商公司的控制有利于周期性貿易而不是連續性貿易,運送布匹的船隊定于商品交易會(尤其是五旬節交易會)期間按時到達。因此,一方面,盡管看來安特衛普的貿易正在沖破中世紀商品交易會的限制,另一方面,一直確鑿無疑的是,即使在達到最大貿易量的時候,這些商品交易會仍然是商業年度的主體,以及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成了金融業的基礎。

尼德蘭的勃艮第統治者對斯海爾德河兩岸的新興大城市的態度依然如故。這些地區的中世紀體制、勃艮第和哈布斯堡王室的重大使命所要壓制和取代的眾多棘手的特權和風俗習慣,長期以來妨礙了他們的行動自由和阻礙了推行經濟或其他方面的連貫一致的政策。因此,只有在像通行費和貨幣體系的管理或商業條約的談判這樣一些中央政府能較為得心應手地加以控制的經濟政策領域中,我們才能找到至少在初期偏袒安特衛普的痕跡。正是佛蘭德給了勃艮第王室在尼德蘭的第一個立足點,這種情況繼續反映在它的法令中。直到在勇敢者查理的統治時期和更加明顯的是在馬克西米連統治時期,佛蘭芒的工業和貿易持續衰退,以及隨之而產生的政治上的劇烈動蕩,才中斷了原來的那種關系。佛蘭德所失去的正是布拉班特尤其是安特衛普所得到的。在馬克西米連與佛蘭芒諸城市進行的。十年斗爭中,正是安特衛普對他的支持才締結了該城與該王朝之間的聯盟關系。這種關系一直維持到菲利普二世于70年以后到來之前都未受削弱。該聯盟關系以馬克西米連1488年頒布的特種權利法令開始,該法令要求住在布魯日的“各民族”轉移到安特衛普。其中也使葡萄牙王室代理商第一次來到該城。

因此,如果安特衛普把15世紀末結束的成長期間的某些東西歸結于政治上的好運,那么,在16世紀的半個世紀的成熟期和鼎盛期它繼續享受著那些年留下的遺產。在哈布斯堡統治者的直接控制下,在他們開始逐步帶來的不論好歹的狀況中,安特衛普能夠以擁有一定程度的即使在本國也很了不起的政治、宗教和財政自治而感到自豪。但是它做到這一點是依靠兩個條件。第一是它“在親王需要時給予支持”的能力和意愿,第二是它以提供財力的方式來贊同親王奉行的政策。該世紀的頭50年幾乎完全與查理五世的統治期相吻合,這段時期中這些條件基本上得到履行。地方行政官始終樂于花費金錢以便保住舊的或獲得新的征收通行費或承包稅收的特權,而官場外最富有的人經辦帝國外交政策日益需要貸款。除了偶爾抱怨一下之外,該城也同樣接受了它要么贊成要么能使之變得對它自身利益無害的政策。這在宗教上更是如此。在一個越來越不寬容的時代,地方行政官使用該城的特權來保護其商業社團。他們對小人物不感興趣,安特衛普的殉教者中大多數是這些人,其中許多人被通稱為“再洗禮派教徒”。但是,商業界的任何重要人物,無論是從葡萄牙蜂擁到安特衛普的“新基督徒”還是天主教“各民族”云游教徒都會受到自治市法律和習慣法的多方面的保護。正是這種態度和政府的政策之間日益增大的裂縫比任何別的東西都更使他們之間疏遠了,尤其是在1555年以后。如果不是政府在財政上這么依賴該城及其金融市場,它可能早就打擊這個享有特權的障礙物了。實際上,格蘭維爾可能勸告菲利普二世鼓勵根特的貿易以作為對安特衛普的一種平衡力。自從根特在1540年被制服以來,它就沒有添過麻煩,而且它比斯海爾德河岸邊的“過分強大的臣民”更容易管理。這是與1488年的打算相距甚遠的一種想法。

直到一代人以前,有關安特衛普達到或接近頂峰時的交易量的僅有的數字是圭恰迪尼在1560年左右寫的著作中提供的那些數字。當時下降趨勢或許已經開始,圭恰迪尼在著作中給出了每年輸入到該城的一系列金額巨大的各類商品。在將近1600萬金克朗的總值中,英格蘭布匹占了500萬,或者說將近三分之一;其次是意大利商品,特別是細布,達到300萬;波羅的海小麥將近175萬,德國葡萄酒150萬,法國葡萄酒和葡萄牙香料各占100萬。西班牙葡萄酒和羊毛、德國布匹、法國菘藍染料、英國羊毛和法國鹽,金額漸次減少,構成總值的一部分。幸虧有比利時歷史學家們的著作,現在才可能將這些傳統的數字與安特衛普某些年份的出口總額相比較。安特衛普的這些出口總額是通過將尼德蘭政府為幫助支付法蘭西戰爭的費用而對該國的出口貿易征收的稅收收益相乘而獲得的。在這些稅收中,主要的稅收是1543—1545年對所有出口商品征收的百分之一的出口稅和1552—1554年對出口到南歐的商品征收的百分之二的出口稅。這樣所得的總額包括從1543年2月到1544年2月的12個月中從安特衛普由陸路和水路出口的全部大約100萬佛蘭芒鎊[5]的貿易額和其后12個月超過120萬佛蘭芒鎊的貿易額,而1551年11月至1552年1月的0.5%的稅收收益代表的是225萬佛蘭芒鎊的年總額。由于政府在財政意義上對進口貿易的興趣不如對出口貿易的興趣大,所以我們對進口情況知之甚少,但有一個相當于1551—1552年出口額的大約160萬佛蘭芒鎊的進口額。

雖然這些數字的誤差可能很大,但這些及類似的數字證實了從非統計數據中所能作出的推論,安特衛普的過境貿易額在該城的“黃金時代”的不同時期差別很大。1939年發表的耶斯克魯德(Iersekeroord)的通行費,或澤蘭的通行費收益的金額提供了這種商業活動模式的清楚明白的跡象。這是對使用斯海爾德河三角洲水道的交通征收的主要的通行費。這些水道包括安特衛普與大海之間的斯海爾德河西段,這條路線可能占了該城貿易量的一半。由于通行費通常是承包的,所以這些金額大多數是承包人每年所付的租金,但是,間或有記錄下的實際收益。總的來說,這些數字說明這樣一個結論,1500年與1560年之間的“黃金時代”是由三個非常明確的時期組成:該世紀頭20年快速擴張的初始期;接著,經過10年的衰退之后是大約12—15年的穩定期,這時大致達到頂點;然后,從16世紀40年代末起,經歷了12年的劇烈波動期,在這段時期中,新的高紀錄與經濟大蕭條的低谷迅速交替。

16世紀40年代和16世紀50年代的貿易總額可以成為某些有啟發性的比較的基礎。當用來衡量安特衛普與尼德蘭其他港口對比的貿易額時,它們表明該城處理著70%到80%的該國對外貿易,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地證明了皮雷納的這種說法:整個地區都成了這個大都市的郊區。另一方面,相當于大約90萬英鎊的1543—1545年的出口總額是倫敦對應的出口總額的將近3倍,比所有英格蘭港口的出口額總和還多50%。一個顯著的特點是,安特衛普看來已有貿易“順差”。由于外國人在安特衛普籌集了大筆貸款,所以我們本來可以預計到由這些貸款服務所體現的入超。情況似乎相反,這是對該城在把進口原料和半成品轉變為價值更大的制成品來努力發展工業方面的重要作用的獎勵。

普遍認為,16世紀安特衛普的貿易性質主要是“轉口貿易”,該城只不過是尼德蘭別處生產的商品的一大轉口港,通過它轉運到或遠或近的目的地。事實上,安特衛普所起的作用遠遠不只是在別處啟動的一股貿易流的渠道。因為不僅該城本身是許多商品重要的最終市場,而且它與周圍地區共有的工業活動是其商業活動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用一個簡明的現代術語來說,由此產生或加快的“專門貿易”就進口方面而言有食品、原料和半成品,就出口方面而言有在該城或周圍地區生產或加工的商品。安特衛普是歐洲北部人口最稠密地區的最大城市。16世紀中期對尼德蘭人口的估計數字是300萬,這很可能有些夸大——現代的學術權威可能會把這個數字減少到200萬以下——但是人口密度在佛蘭德和布拉班特肯定是最大的,后者有50多萬人。安特衛普自身的居民人口從起初的不到5萬人增加到該世紀中葉的大約10萬人,就大小而言,當時該城緊接在歐洲的6個最大城市之后;還有大量的流動人口:客商、托運人和旅游者。這個人口集中的都市的糧食供應需要連續不斷的貿易流量。當地的農產品和漁產品連同大量作燃料用的泥炭每周源源不斷運到,為該城送來了食物和溫暖;而該城擁有的三個糧食、魚類和燕麥交易中心意味著它也處理許多為整個布拉班特地區從國外進口的食品。許多進口商品在安特衛普進入工業活動范圍經過加工處理:那里的魚加工、制糖和肥皂制造早已聞名。

最重要的專門進口貿易項目是與紡織品有關的項目。在16世紀前,安特衛普幾乎沒有紡紗和織布業,但是布的精加工已發展成為一個較重要的行業:1564年,單是服裝同業公會就有1600名工匠和學徒。在安特衛普進行上漿處理的大批布匹來自英格蘭,因為買英格蘭布的商人通常在該城將布進行精加工然后才運到目的地。1565年,安特衛普的地方行政官估計,每年進口的英格蘭布匹價值達70萬佛蘭芒鎊以上,其中價值40多萬的布匹用于再出口。由于精加工的成本平均為批發價的三分之一,因此,該城從這個貿易項目所得的收入可能達到10萬佛蘭芒鎊。除了布匹本身之外,精加工工業還需要各種其他的進口商品。首先是明礬,它是用于固色的必不可少的媒染劑(也用于煉銅)。在教皇國的托爾法發現明礬礦之后,勇敢者查理禁止從任何其他地方進口明礬,而在1491年,美男子菲利普和馬克西米連通過使安特衛普成為明礬交易中心來加強壟斷。這項貿易本身掌握在承包商(通常是意大利人)手中,但是該城負責收取每拉斯特[6]25先令的關稅:隨著貿易額的增長,所涉及的稅收金額變得非常之大,直到1555年,才以支付24萬佛蘭芒鎊將其贖回。其次的進口品是用明礬來加以固色的染料。安特衛普的染料業有3種常用色:黑、藍和棕黃色。直到該世紀中葉以后,安特衛普人才找到一種菘藍的代用品來作藍色染料來源,而這種菘藍(法國菘藍)是從法國南部、西班牙和葡萄牙進口的主要商品,其中一些又再出口到鄰近的一些國家。世界的開發帶來了作染料用的新材料。1550年以后不久,在安特衛普人們就知道靛青,但過了一段時間以后才用于染色工業。雖然紅木(巴西的名字來源于紅木)屬于葡萄牙最早的貿易項目之列,但只是慢慢代替傳統的西洋茜草。胭脂紅從1550年左右進入該地。

在安特衛普及其附近地區發展起來的其他新工業的一個顯著特征是它們越來越多地耗用金屬。軍火工業在法蘭西戰爭的刺激下增長并繁榮起來;而在安特衛普出售的部分武器裝備以成品形式從德國或馬斯河流域運來,有些則是在安特衛普或附近的梅奇林用進口金屬制造的。1549年9月舉行菲利普親王的入城式時,大約1000門炮排列在他入城的城門外,此事給人的印象是大炮非常多。另一個欣欣向榮的行業是鑄鐘業,平原上無數高聳的教堂尖塔對鑄鐘保持著旺盛的需求。

顯然,在安特衛普的進口總量中,不少商品不僅僅是通過而是運進該城,要么是在那里消費要么經過當地工匠的手加工制作之后再運走。對應的出口貿易除了已提到過的那些主要項目之外還包括一大批其他東西。這些東西促進了物質享受水平的提高和文化進步,這些是那個時代的特征:各種各樣的家具、地面和墻面上的覆蓋物、花毯、繪畫和小雕像、珠寶首飾、玻璃器皿、書籍、紙張和地圖,以及尼德蘭以此而聞名的樂器。在尼德蘭別處生產然后運到安特衛普來銷售的眾多商品延長并豐富了這張商品目錄單,如由佛蘭德的農村織布業或北部省份產布的城鎮所生產的“新布匹”,其中大量的由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從安特衛普運走。

有一種普遍的看法是:安特衛普的貿易幾乎完全被外國人控制,本地人在貿易中所起的僅是一種次要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作用。這是圭恰迪尼的觀點,像他的大多數權威看法一樣,這一觀點長期以來毫無疑問地被接受。就主要的海外貿易項目來說,這確實是非常正確的:從一開始,將貨物運到安特衛普來并相互買走貨物的是英格蘭人、德國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而不是去尋找這些東西的安特衛普人。在這方面,16世紀的安特衛普所占據的位置與很快由阿姆斯特丹占據的位置迥然不同。阿姆斯特丹的海外貿易大部分是由荷蘭人自己開創的。那種認為,要么安特衛普人從一開始就溫順地默許這種事態的發展,要么是這種事態使他們除了“站著等待”以外毫無作為,這種看法是錯誤的。至少在該城占優勢的初期,安特衛普商人的船隊不完全是微不足道的。在歐洲水域,我們聽說過安特衛普人積極與鄰近的國家做生意甚至深入到波羅的海,偶爾還竭力仿效遠洋航行到歐洲以外的地方。在1510—1520年,敢于進取的德克·范·佩施恩為朝圣者和商人組織了去意大利和黎凡特的豪華旅行。1521年,3艘安特衛普的船只航行到遠東,只有一艘船從那里返回。但是,部分由于該城貿易增長,其自身的作用變得更消極。在很大程度上,這是早期取得的成就引起敵視行動的結果。在波羅的海,安特衛普人與漢薩同盟發生沖突;在英格蘭,他們同越來越多的排斥行為作斗爭。最主要的是,他們為打破香料壟斷的嘗試激怒了葡萄牙人,如果堅持下去,就可能損害這一繁榮的貿易。當然,在所有這一切中毫無例外,各地的商人都要面臨心懷妒忌的競爭者以及自然災害。如果安特衛普人顯示出的毅力,比如說,不如荷蘭人的話,那是因為他們已經得到的這么多好處會在貿易戰中喪失,要是接受分配給他們的角色,得到的要多得多。他們要做的事還很多。貿易引出了一整套的“商業服務”。盡管其中有一些,特別是金融服務,逐漸被外國控制,但其他一些仍然保留著較多的民族特征。因此,為商業文件作公證的業務繁忙的公證人通常是本地人,就像那些人數更多但社會地位較低的中間人、經紀人一樣。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人中各個不同國家的人都有了。發展非常迅速然而大部分仍控制在當地人手中的一個行業是傭金代理行。其中一個叫范·德·莫倫兄弟公司的代理行創下一個獨一無二的交易紀錄,1538—1544年間,它受理了一千多份委托書。

簡單地把安特衛普貿易界劃分為外國人和本地人的做法忽視了那些已在該城定居并適應了該城生活的外國人中間群體。在這些外國人聚居區中,最大的是西班牙人聚居區。政治上的聯系使西班牙人與其他外國人的立場不同,非商業人員(主要是官員和軍人)使他們的人數逐漸增加。在16世紀40年代,大約有50個西班牙商人常住該城,到1560年,總人數上升到100,或許還有同等人數的公務員和代理人。葡萄牙人的人數看來大約為一半。同時,到該世紀中葉,英格蘭人聚居區很可能達到50或60人(或家),而意大利“各民族”(熱那亞人、佛羅倫薩人和盧卡人占多數)的總和達到大約同樣的數目。法國人的人數很多,但沒有具體的數字。德國人的人數也難以確定??傮w說來,到1550年左右,可能有400個至500個外國商人常住安特衛普,還有相等數目的外國人家屬。

并非所有的這些外國人都在那里終生定居,他們包括每一個同化階段的人。在該城住上幾年然后又回國的外國商行代理人仍然可以算作外國人。但是,如果一個在那里站住腳的商人與當地人結婚生子,那里就成了他的家,他就向“歸化”的方向邁進。但是,很少外國人最終成為公民。在1533年與1582年之間,只有179個地中海沿岸國家出生的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意大利人)被接納為該城的市民,在這些年份中,只有兩年接納的人數超過10名;在同一時期內,成為公民的英格蘭人不超過23名。顯然,只有少部分外國出生的居民無論因什么原因決定與該城市共命運。然而正是在“被接納”的這一小部分安特衛普人中,我們發現有一些商界的主要人物。伊拉斯謨·謝茨繼承了銅材生意,通過婚姻關系又進入香料行業,并將兩者變成為安特衛普最大的個人財產之一。就像糖業大王希利斯·霍夫特曼一樣,他也屬于這一小部分人。這些人對決定該城命運與任何純粹的外國人有同樣大的影響。

安特衛普很少有現金批發買賣。現金購買者很難遇到,而且往往索要達30%的折扣。在使用的各種形式的信用付款中,最常用的一種是將所涉及的金額分為若干部分,并確定各部分金額不同的付款日期:通常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可在即將到來的那次商品交易會上支付,其余部分在繼后的兩次商品交易會上支付。長久以來為歐洲所有貿易國確認,在安特衛普幾乎人所共知的一個有助于作這種付款安排的條件是各次商品交易會的間隔時間很合適。到16世紀,原本屬于商品交易會期間內的“結算期”開始緊接在交易會后:通常定為10天,但可以延長,稍作調整后這4個“結算期”就可成為按季付款的基礎。根據1521年的法令,這4個結算期的時間定在2月、5月、8月和11月的月初。頭兩個月份是貝亨奧普佐姆商品交易會的結算期,后兩個月份是安特衛普商品交易會的結算期。

安特衛普的貿易正是建立在賒購和票據付款這個雙重基礎之上。對當代的商人來說,要是沒有這些便利條件,他們習慣了的那種大規模貿易就不可能辦到,這一點是不言而喻的。理查德·格雷欣爵士在1538年斷言:“商人沒有交易同海上的船沒有水一樣都無法繼續存在。”提供必要的信貸是16世紀的銀行家的主要職責。商人之間的相互交易在中世紀晚期已成為交換業務的特征。雖然這種交易一直持續到16世紀,但是,到那時,特別是在大的貿易中心,購買票據以及其他形式的預付款項的業務越來越為銀行家所接替。不加區別地使用“商人”這個詞既指商人又指銀行家,這表明至此還沒有明確的區分。一旦擁有一些資本,商人就棄商從事銀行業務的普遍傾向在各地引起關注并令人感到痛惜??巳R門特·阿姆斯特朗對于“通過匯兌占有金錢”的“富有的老商人”的斥責在一代人以后得到圭恰迪尼的響應,他談到,紳士和商人都利用“他們能弄到手的所有資本來做銀錢生意,其大筆可靠的利潤是巨大的誘餌”。但是,只要這些由商人轉變過來的銀行家接管并改善了巨大的商業票據業務,他們就代表了專業化的一個必然階段,有助于消除舊的做法中的一些弊端。他們使商人不必去找交易對手,并且提供了非常需要的信心要素。有許多票據未能按期付款:付款人老是拒絕承兌這些票據,聲稱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出票人。一個與一家在各主要中心都有代理行的有名商行打交道的商人不大可能遇到這種困難,結果發現比較容易說服債權人接受支付款項的票據。

16世紀沒有正規的票據貼現;它們在當場銀貨兩訖地進行買賣并在到期日變現。每屆商品交易會的利息通常為3%,即年息為12%,并付給經紀人0.5%的傭金。因此,如果一位倫敦的銀行家以26先令8便士佛蘭芒幣兌換1英鎊的匯率買進一張習慣期限即1個月期的匯票,其中的大約4便士是利息收益和傭金,剩下的“凈”兌換率是26先令4便士。如果同時有一位安特衛普的銀行家買進一張在倫敦兌付的匯票,他為定于在那里收款的每英鎊交付的這個“凈”數字是26先令4便士減去應支付利息和傭金的4便士,即26先令。因此,同一匯率在安特衛普的證券交易所和倫敦的倫巴第街金融中心以相差8便士的兩個數字來表示,并且安特衛普的匯率總是較低的那個數字。對于較長期的匯票,或在銀根“很緊”時,利率就高一些,這兩個數字之間的差距就按比例增大。這樣,買進匯票準備在國外收款的銀行家從該筆交易中獲得一筆可以事先計算出來的收益。但是,如果他想要將錢再匯回國內,他必須反過來重復這一過程:用那個時代的語言來說,他必須“再兌換”。正是這種“兌換和再兌換”(拉丁語cambium et recambium,意大利語ricorsa)構成了最簡單最普遍的兌換投機形式。由于銀行家無法預先知道他能再兌換的匯率,這就產生了不確定因素。然而,他可以用各種名為“匯率貼水”的方法為資金投保不利流動險。這些方法可以用來賺取利潤也可以用來避免損失。匯率波動和利率變動密切相關,它們為16世紀的金融家提供了兩個主要的投機領域之一(另一個是商品價格的變動,特別是像香料這樣無穩定供應而可以“囤積”的商品價格的變動)。當時與現在一樣,成功的條件是有足夠的資金和將其迅速調動以尋求邊際利潤的能力。有關的主要市場是安特衛普本身,德國南部的一些城市,特別是奧格斯堡這個德國高級籌資的搖籃,里昂、熱那亞和意大利的一些城市。安特衛普—奧格斯堡軸線為德國大商行所壟斷,安特衛普—里昂—意大利三角區為意大利人所壟斷。

在安特衛普的其他投機性行業中,最安全、利潤最豐厚的一個行業是房地產。由于對該城各種住處的需求總是領先于供給,所以,購買土地或房屋等待“漲價”是外國人積極參與的一項有吸引力的事業(然而,創辦最大的一項房地產事業的是一位名叫吉伯特·范·朔恩貝克的當地人。他于1548年在舊城以北開發安特衛普新城)。接著有了各種類型的保險。從事長途而危險的航行的商人在其離開期間有保人壽險的險種,可是,由于被大肆濫用而受非難——理由之一是它導致殺人事件的增加——因此在1571年被禁止。海上運輸保險的情況也不見得好一些??紤]到它對商業界的重要性,它那雜亂無序的特性令人感到有點驚訝;由于大部分業務都委托給公證人和經紀人,16世紀前半期它在受到最少控制的情況下發展起來,因而弊端百出,欺詐成風。1550年頒布了革除這些弊端的第一個法令,1559年,皮埃蒙特人J.B.費呂菲尼被任命為第一個監管員;10年以后,阿爾瓦發布了有關這個問題的重要法令。由于有這么多類似于賭博的東西成了安特衛普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只能預料那兒名副其實的賭博成風。很快就風行于全歐洲的抽彩給獎起源于安特衛普,但另一種直到1544年才被禁止的很流行的賭博形式——對孩子的性別下賭注,似乎是從西班牙傳到那里的。

如果安特衛普在16世紀仍然僅是它15世紀期間就已成為的那副模樣:勃艮第人統治下的尼德蘭的商業和金融中心,那么它在歐洲的金融業中所起的作用雖然重要但是有限。使這座城市在這方面的作用發生轉變的是把尼德蘭首先與帝國然后與西班牙聯系在一起的王朝紐帶。低地國家就這樣被卷入哈布斯堡王朝的統治網中,被迫向哈布斯堡政權繳納稅款;戰士、作戰武器、船舶,所有這些都是帝國利益的組成部分,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集中于安特衛普的財力在重要性方面開始超過所有別的部分。由于里昂在法國的政府財政中起著類似的作用,所以,哈布斯堡和瓦盧瓦兩個王室之間的長期斗爭是這兩個金融市場之間一場持久力的較量。在這一過程中,雙方都受到激勵去取得重要的技術進步。正是1511年的法蘭西戰爭第一次促使尼德蘭政府利用安特衛普開展貸款業務,從那時起直至1542年,公眾借款盡管仍然是時斷時續的,但更為常見了。1542年是金融市場的成長期和成熟期之間的分界線。尼德蘭政府在需要時通過謀求貸款來滿足特別的需要。其他的借款者也一樣,只是由于葡萄牙人的業務與香料貿易聯系在一起,它們有自己的特點。沒有系統化的嘗試,借貸期限也短。埃倫貝格的借款始于1516年,那一年,該政府借了總額為5萬佛蘭芒鎊的當時堪稱大筆的貸款,采用交易會會歷(the faircalendar)來確定貸款時間。當時所借款項的借期從1屆交易會到4屆交易會不等,即從3個月到1年,如有必要,還可在同樣的基礎上延期。查理五世關于確定“結算期”日期的法令未必與他在這些日期的利益無關。

在談判這些貸款時,有關政府只依靠一小批主要的金融家。富格爾、霍赫斯泰特爾、韋爾塞以及其他一些德國南部家族與查理五世皇帝的主要業務往來始于別處,但是人們發現他們這時在安特衛普做的政府業務數量日益增加。除了他們之外,主要的金融家在開始時有在尼德蘭的最后兩個佛羅倫薩大家族弗雷斯科巴爾第和瓜爾泰羅蒂,后來有西班牙人德·瓦伊萊和莫??ㄒ约袄_魯斯·圖克爾,他們是第一批安特衛普的“金錢大王”。該市場的有限性加上需求無規律,使得利率很高而又不穩定,例如,在1516年這一年中,尼德蘭政府籌集的貸款年利率在11%與31%之間,而在1520—1521年這兩年中,年利率在15.5%與27.5%之間。16世紀30年代期間,利率逐漸降至12%與15%之間。雖然部分由于政府對金融體制不恰當的干預使得利率在1539年和1542年之間又有上升的趨勢,但是到這段時期末,利率下降和波動減少表明金融業務的管理已取得很大的進步。

1542年與1557年之間的15年中,安特衛普的金融業務規??涨熬薮?。隨著新法蘭西戰爭的爆發,尼德蘭政府本身大大增加了借款的規模和次數,單是在1543年它就籌借了25萬多佛蘭芒鎊,這一數額比先前任何一年的借款數額大幾倍。此外,查理五世這時也開始通過西班牙王室代理人為西班牙大量借款。即使如此,哈布斯堡王朝的總需求起初還是不如查理五世皇帝的盟國英格蘭的需求量大。在亨利八世統治的最后4年中,他在安特衛普的借款接近100萬英鎊,即大約150萬佛蘭芒鎊,以便為他在戰爭中承擔的份額籌措資金。在此期間,第三位王室借款人葡萄牙國王以交付香料作抵押繼續大規?;I款,據說1543年他已在那里欠債50萬佛蘭芒鎊。盡管這些總金額巨大,但在這些年中很少有貨幣真正緊缺的時候,而且短缺情況持續的時間不長,利率也沒有上升,一般介于12%與15%之間,這是它們在16世紀30年代期間降至的水平。而且,這時的利率比從前要穩定得多。顯然,貨幣的供給足以滿足需求。由于資本積累使安特衛普能夠承擔這些新的重擔,金融市場應該歸功于自1499年以來40年中商業上所取得的卓越成就。但是,對于將這種資本調入這些巨大的貸方所使用的方法來說,有關政府應感謝那些他們越來越信賴的金融專家。

16世紀40年代在安特衛普的這些專家中,最偉大的是意大利人加斯帕爾·杜奇。他的一生是同時代大部分金融業發展的一個縮影。他開始時當商品經紀人和傭金代理商,以這兩種身份在安特衛普的幾個貿易中心作了大筆交易,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金融業中。他主要在安特衛普和里昂之間從事業務活動,很快就成了那個時代最大的外匯投機家。杜奇并不滿足于以正常的利率差和匯率差來賺取利潤。他利用自己的財力在他的營業線的每一端交替營造貨幣豐歉的局面,讓利率或匯率上漲致使自己能獲利而使他的競爭者尤其是佛羅倫薩人破產的水平。他采用的方法的政治含義所引起的懷疑加劇了他的方法在那里的商界中引起的強烈的敵對態度。因為安特衛普和里昂是互相敵對而且常常交戰的政府的兩個金融堡壘,而杜奇的活動超越了這一界限。然而,哈布斯堡君主政權很感謝這個只為自己無止境的貪婪和野心所動的金融叢林之王,主要原因是在整個16世紀40年代和16世紀50年代初期他維持了安特衛普的財力調動。杜奇為達此目的所使用的主要手段是以尼德蘭稅務總局的名義發行而用其控制的稅收作擔保的公債。它們屬于“無記名債券”,任何持有這些債券的人都可以將其兌現,因此很容易流通。在這方面,它們等于是商業債務證明書,1536年頒布的一項法令使其廣泛用作流通票據得到法律認可。杜奇所控制的是這樣一些債券的定期發行,它們既可通過吸引小額資本來直接為政府服務,也可以通過把政府借款與商業借貸更緊密地聯系起來而間接為政府服務。在里昂,法國政府發行的“王室債務證”也達到了同樣的目的。

受到16世紀60年代前后第一次大災難的沉重打擊的正是安特衛普的高級金融界。1557年,西班牙和法國宣布自己破產,3年后葡萄牙也這樣做。對于已經借了巨款給伊比利亞半島這兩個政府的銀行家來說,這些打擊非常沉重:他們眼見貸款被迫轉為利息為5%的年金,這不僅意味著利息的大量減少,而且大量的資金只能分期償還。但是他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這些國家的政府破產之后緊接著是尼德蘭的公共行政管理機構的破產,其中有稅務總局和一些城鎮,然后又是一大批私有機構:最近靠金融市場和投資景氣而籌措的小額資本現在又把破產的影響擴散到各地。

金融危機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種不會迅速或輕易就能恢復的沖擊,然而它的前奏和伴隨現象是金融界中不那么引人注目但預兆更不吉祥的動亂。就時間而言,或許在重要性方面,第一個預兆就是作為永久機構的葡萄牙王室代理商行于1549年關閉。對采取這一步驟或產生的直接后果無論有什么樣的理由,它都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以安特衛普為中心的香料貿易模式在保持半個世紀的相對穩定之后緊接著是20年的混亂和短缺。在此期間,出現了一種不同的貿易模式。在這一模式中,歐洲可以直接從里斯本或從正在復興的黎凡特貿易路線購進香料,而安特衛普就從操縱這一貿易的首要地位下降到與其他城鎮,特別是地中海沿岸港口城鎮同等的地位。有可能減弱葡萄牙對安特衛普的依賴的其中一個變化是東印度地區所需的白銀可以輕易地從當時由新大陸流入西班牙的主渠道中弄到手,而從前葡萄牙是在安特衛普購買產自德國南部的白銀,這樣,歐洲白銀的供應量就更容易預知。或許另一個變化是同樣的那些供應商樂意將其他金屬運到除斯海爾德河沿岸以外別的地方。富格爾家族與葡萄牙王室代理商之間簽訂的為期3年的合同上包括大批銅制品的交貨地點就定在里斯本。

對于英格蘭布匹貿易來說,這些年也是重負的年代。自該世紀初以來,這一貿易穩定擴大,倫敦出口的布匹從1500年一年大約50000匹上升到16世紀40年代初的兩倍于那個數目。從1544年起的貨幣貶值加快了這一貿易,于1555年達到頂峰,該年倫敦的出口總量超過130000匹。但是,那時市場的暫時飽和,英格蘭物價的日益上漲,以及1551年本想降低物價采取的貨幣貶值,這三者同時造成的后果必然會嚴重打擊這一貿易并使其在十多年中都不穩定。在這種情況下,英格蘭人為尋求新市場并想馬上達到舊市場的水平所作的努力,以及針對外國(包括安特衛普本身)的競爭采取的措施的尖銳化,導致關系惡化,這在十來年內造成完全停止交易并且第一次將這一“集市交易”移至尼德蘭以外。

正是安特衛普的貿易支柱遭到削弱,而不僅僅是對金融上層建筑的損害,才使這個“黃金時代”于1560年左右結束。摧毀這些支柱的大動蕩還在后頭——在1566年、1576年和1584—1585年,甚至在這些大災難之后,該城還遠未精疲力竭。的確,隨著那些曾在黃金歲月大量涌現并獲取了豐厚利潤的外國人逐漸減少和離去,本地人得以重新顯示自己的能力:于是,在1562—1565年間,建立了許多到波羅的海和地中海沿岸做生意的安特衛普公司。但是,在超過這一意義上,安特衛普的作用自此以后注定僅是一種“本國的”作用。歐洲的政治和貿易大潮流曾使這個城市成為經濟界的中心,而這種“本國的”作用則是回歸到此前的地位。

(曾佑昌 譯)


[1] 由于第一卷中沒有論述過這一問題,所以我們認為這一章最好概括介紹一下農業結構的變化。

[2] 這里講述的德國情況還包括瑞士和低地國家的發展情況,它們在這時剛開始脫離舊帝國。

[3] 分封地的做法受到大憲章的這條規定的限制:封地的剩余部分必須大到足以使授予封地的承租人能夠履行他對君王的義務。法令Quia emptores以出售地塊來代替領地分封,并規定:購買者不是向賣主而是賣主的主人——通常指國王盡該塊土地附帶的勞役義務并繳納稅款。

[4] [比利時]亨利·皮雷納:《比利時史》,1923年版,第三章第三節,第271頁。

[5] 同本節中別處一樣,這里的“佛蘭芒鎊”這一術語的含意是合240格羅申的幣值,不是指合40格羅申的幣值,即查理金幣,這就是造成疑問的原因。因此這里所給出的總數等于該記述本身所引總數的六分之一,再加德·斯梅特(De Smedt)在De Engelse Natie te Antwerpen一書第2卷第437、441頁中已指出的未包括在內的對冒險商公司出口額的一個補充的估計數字。

[6] 拉斯特(last):重量單位,約合4000磅。——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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