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天才亮了沒多久,治罪陰山郡王的詔令,便讓滿城百姓沸騰了。
朝廷那邊甚至又調遣了一支悍軍入城,對城中各處戒嚴,并再貼告示,稱陰山城至即日起開始施行宵禁。
一時間,滿城百姓人心惶惶,能跑的紛紛出城避難了。
城西小屋里,還在貪睡的樓毅突然眉心一跳。
呵,竟是遠在云襄國的大國師想和自己同化一番。
自己這兩具肉身并沒有主次之別,若是有一方想強行發起同化,另一方并不能阻止。
但就過往而言,由于二者間本就有絲絲縷縷的感應,一般都會相互試探一番,確保時機合適,才會正是開始同化。
反正現下無事,樓毅便盤坐起來,運起了《分神道身》里的同化法門,僅一刻鐘過去,便將云襄國那邊的情況都了解了一番。
最近這七日來,他這位大國師一直都在靜室里鉆研法術,偶爾也喬裝一番出去兜風,倒是悠閑的很。
寶瓶城里還算太平,唯一的大動靜便是文廟落成了。
為此,大國師今日還特意出關,去文廟瞧了一眼。
沒想到,這地方因為仙人飛升的典故,還真成了舉國學子的朝圣之所,文運香火之鼎盛,遠在預料之外。
更讓樓毅欣喜的是,那名為李疏白的詩仙寶像中,竟然凝聚出了一具香火金身,他此刻微微一感應,還真就覺察到了第三具道身的存在。
不過這文廟畢竟初成,那香火金身也只是個雛形,甚至連靈智都還未開化,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功德圓滿,成為一具完整的道身。
說起來,除去這文廟之事,那位潛伏在云襄城的太清觀門徒,也讓樓毅頗為意外。
他之前讓胡青遣人去太清觀打探裴彥師的跟腳,由于大虞京都本就有前身安插的幾個探子,這事兒查得倒是快,消息如今已經傳了回來。
不查不知道,這裴彥師竟然就是太清觀當代的掌鏡使,那塊號稱“朝元以下,萬物窺真”的照世窺真鏡,正是由他執掌。
云襄國那邊,自己本就是人族肉身,任他照個底朝天也不會心虛,不過那裴彥師一直潛伏在寶瓶城中沒有動作,自己盯了他這些多天,也從沒看到那寶鏡露出蹤跡。
反正這事兒樓毅是惦記上了,他一直有心,讓那照世窺真鏡照照自己的白狽身,想看看是何反應。
處理完同化之事,樓毅又將自身修行梳理了一遍。
自己的《十地周流經》非是尋常功法,沒有大機緣,想靠自己坐井推敲,那是難有寸功的。
樓毅想來,自己日后還需去尋那能引人開悟的奧妙玄奇之寶,沒準兒能像梭羅寶樹那般,與廣妙道根發生奇妙的反應來。
想到這,樓毅翻開旁邊的枕頭,把形似木釵的梅樹心捏在手里。
此物的奧妙樓毅至今也沒摸到頭緒,這兩天除了把它當釵子用,就是下田的時候偶爾當成芒杖來使。
老農配芒杖,倒是齊活了。
這梅樹心和《童趣圖》,日后都得多花些時間來參悟,沒準兒能從中勘破妙用,再化出些了不得的神通來。
樓毅靜靜盤坐在那,等到心無所得之時,才起身往小院閑逛。
他見薛老太在那做著女紅,也沒功夫搭理他,索性便一個人跑街上溜達一會,湊湊熱鬧,沾沾人氣。
這一路上,行人顯然比平日里多了,臨近通城大街時,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處處都能看到滿載貨物的香車,一看就是那些往外遷徙的商賈貴族。
“樓先生!”
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呼喊,樓毅一眼望去,卻是許記肉鋪的許老漢。
嚯,倒是把這位給忘了。
之前他還答應了人家,說得閑了便過來看看,順便指點下燒肉手藝。
反正閑來無事,樓毅便袖口一擺,大步走了過去。
“哈哈,許老啊,今日這生意不錯嘛。”
樓毅匆匆瞥了眼,棚子下面一共就五六張桌子上,此刻已經坐滿了人,有的桌還額外添了凳子讓人擠著。
此時距離晌午已經不遠了,這些人大多都是趕著要出城的。
許老頭見樓毅來到跟前,笑得一口老牙都快兜不住了。
他三兩下把手上的油在圍兜上擦了擦,然后摘了圍兜,拉著樓毅就往鋪外轉角的位置走去。
“這是去哪?”樓毅淺笑一聲。
“老頭子我把旁邊的店面盤下來了,帶先生看看。”
“順便咱們幾個大東家碰一碰。”
幾個?
不等樓毅反應,二人已經來到了轉角邊上,一間空蕩蕩的店鋪前。
這店鋪的一張門板微微掩著,樓毅一眼就透過門縫,見到了獨坐屋里的洪三。
“真是巧了,一回這陰山城便遇到了樓先生,倒是與先生有緣了。”
從心底講,樓毅并不想和屋里這位罩面。
但人都到這了,哪還能漏了怯。
“是了是了,樓某人與洪三先生結緣不淺啊。”
樓毅當即大袖一揮來到桌前,卻見桌上又是一碗燒肉,一碗鹵面,洪三已經吃了過半。
“許老這肉,已經得了先生真傳,但論起爽滑,比起先生那日的手藝,火候還需再拿捏一番。”
說到這,洪三放下了手中碗筷,一臉春風和煦地望向樓毅。
“不知今日,能否再嘗到先生的手藝啊?”
不待樓毅答話,此時許老頭也湊到了跟前。
“樓先生,老頭子我剛才已經把入股和紅賬的事,都給洪小子交代了,他也應了做這東家。”
許老頭顯然還得去顧外面的生意,忙又說道:“樓先生,難得你過來,再出來指點下我老頭子唄?”
“反正洪小子不是也嘴饞想嘗你的手藝么,咱們今日剛搭上伙,你就再露一手。”
樓毅苦笑一聲,對著洪三道:“做碗燒肉的時間可不短,這城里邊如此熱鬧,洪三先生還有閑工夫等我這口燒肉吃?”
洪三云淡風輕地說道:“皆是小事,更惦記著先生這口。”
好吧,別人都把你這么架著了,樓毅也不是那磨嘰人,本來他也打算過來給許老頭把把關。
“等著等著。”
于是袖袍一擼,就隨著許老漢,風風火火往屋外灶頭去了。
直到大半個時辰過后,樓毅才用瓦罐端了燒肉進來。
“咦?這燒肉為何還綁上了草繩。”
樓毅淺笑不答,“洪三你嘗嘗口感。”
洪三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送入嘴里,除了眉眼微微舒展了一下,便看不出其他動靜來。
樓毅不禁埋汰,看這種人吃自己做的食物,真是毫無樂趣可言。
“慚愧,先生做的燒肉,總是讓洪三忘言啊。”
樓毅眉眼一挑,算你小子會說。
“來,分你一半。”
說著,樓毅就拿了副筷子,將瓦罐里一半燒肉趕到了洪三碗里。
“先生不坐下一起吃?”
“不了不了,這都晌午了,我家里老娘估計飯菜都燒好了,我也正好拿著這半壇子肉回去討她一樂。”
樓毅一下也沒閑著,肉一分好,便端上壇子準備走人了。
“樓先生,不知今夜,可否約您在城里喝杯茶啊。”
樓毅前腳已經邁出了門檻,聞言卻懸停在那了。
“這城里都宵禁了,我一個老農跑城里瞎晃悠什么。”
洪三依然端坐在那,乍看上去文靜如水,卻總有一股難以名狀的雄渾氣韻,仿佛此間一切,乃至浩渺無際的天河廣宇,都比不過他這一泓淡影。
“就喝茶。”
洪三沒有再多言。
樓毅也沒有再多言。
“那你可得揀些上好的茶葉來。”
“好,郡王府東邊有個茶棚,今夜誰先到,誰就先在那吹會涼風。”
樓毅聞言大笑一聲,好好好,你洪三雖不茍言笑,倒也是個妙人。
“就這么定了。”
樓毅說完,便端著瓦罐一陣風走開了。
這燒肉一涼,肉質就會便緊實,到時候薛老太那牙口,可就咬不動了。
他急色匆匆地回到自家院落,前腳剛邁進去,突然一道白影從旁邊劃過,被他一下招到手里。
阮虔音的傳靈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