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了手里的活計,三人來到堂屋里落座。
見阮仙子一副不安的神色,陳壽一時浮想聯翩,連后背都驚出汗來。
“不瞞二位,小女此番到這陰山郡城,原就是為纏奴之禍而來。”
陳壽有些急不可耐了,“阮仙子,到底何謂纏奴啊?”
“先生莫急。”
阮幼薇看了眼樓毅,她憂心陳平倒也不假,可如果能借此機會,在樓先生面前得些賞識,對日后自然是大有裨益。
“纏奴的說法,始于前朝東臨國,傳了有兩三百年了。”
阮幼薇娓娓道來,如同講起了一段塵封已經的江湖志怪。
話說當年,東臨國中出了個有名的宦官,名叫顏歧山。
此人久居深宮,暗中修有一門秘法,號稱開辟周身竅穴,體內自成諸天。
此道本為小術,畢竟人力有窮時,不與天地大道勾連,再怎么修也是彈丸之功。
可誰知道,此人還有一門魍魎手段,可將身邊仆從煉做纏奴,讓他們同樣修行這諸天竅穴之法。
此術一成,那纏奴將永遠受他節制,而且主奴之間,可謂是同氣連枝,有記載說,顏歧山全盛之時,可集萬眾纏奴之功于一身,可謂是技驚天下。
也正是從這顏歧山開始,這東臨國開始了宦官專權,閹人當道的時代。
說起來,這纏奴之法也確實驚艷。
天下修行者千千萬,真能修到高處者,萬不存一。可若修得是這纏奴法,只要你坐下的纏奴夠多,幾乎就能扶搖而上,后面雖然也有死關,可比起大道苦修,不知省卻了多少煩惱。
于是乎,這纏奴之禍,很快就在天下各地蔓延起來,甚而發展成了一方教派,被世人稱為纏教。
“纏教啊?”
樓毅閑坐在那,倒也聽得興起。
這纏教的名頭,前身雖有聽有,但他畢竟是山精妖怪,早年又多在青崖山一帶修行,俗世行走不過是最近幾十年的事。
所以,這些教派秘聞,沉浮往事,他還真是頭一回聽。
阮幼薇瞧見樓毅神色,倒也樂得繼續做個說書人,畢竟順水人情,也是買賣。
只聽她繼續講道:“纏奴之禍,一開始只是在世俗王朝和江湖武林中泛濫,可隨著纏教教眾越來越多,在天下已成沙數,纏教之中,更是有越來越多堪比顏歧山的老怪冒頭了,本領之強,幾乎與那些仙門宿老平分秋色,自此啊,纏教的名頭,才真正在大虞修真界鵲起。”
“這后面的事頗為復雜,幼薇也只是知曉個大概,但結果嘛,就是纏教遭到了整個修真界的扼殺,東臨皇室也因為纏教倒下,膏脂之國,拱手給了大虞。”
故事講到這,阮幼薇把話又繞了回來:“顏青山當年便是纏教大奴,而他此番收了陳平,十有八九,就是要將他煉成纏奴。”
此話一出,陳壽嚇得生魂升天,趕緊起身跪倒在地,向著樓毅就是一拜。
“先生一定要救我平兒啊。”
樓毅趕緊將人扶起,倒也沒多說什么。
陳平這小子,與他頗是有緣,幫襯一二,自是無妨。
阮幼薇也在一旁安撫道:“你也莫要急躁,雖說纏奴法修行久了,會傷人七魄,但一時半會間,平兒應該是安全的。”
樓毅此時,倒是忽然想起,今日燒肉鋪里,洪三問他的那句話。
“這城中之事,先生如何看?”
他話里所指,八成和這纏教有關了。
樓毅也沒空繞什么彎子,直接問道:“阮姑娘,你不遠萬里而來,可是這內城之中,發生了什么變故?”
阮幼薇聞言,心里不禁一嘆,到了先生這境界,必然是神念無邊,可他卻偏居一隅,兩耳不聞窗外事,實乃真隱者也。
難怪昨夜老牛會說,擔心樓先生怪他多管閑事,這位定然是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性子。
“先生所言無誤。”
“就在中秋前夜,這陰山郡城里,發生了一件詭事,在修真界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中秋的前一晚?
自己那時候還在奉天殿里,尚未蘇醒過來。
“到底是何詭事?”
阮幼薇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低聲道:“陰山郡城隍廟的趙城隍,被人斬了。”
“斬了?”
“傳是這么傳的,聽聞陰司之主招魂三日亦是無功,那趙城隍應該是落了個魂飛魄散。”
“此事就發生在陰山城中?”
見阮幼薇點了點頭,樓毅就有些納悶了。
這陰山郡可不是彈丸之地,那趙城隍能位列此間,鬼道修行怎么也該在雙花之上。
這樣的人物,在白狽眼皮子底下被人宰了,自己不該一點覺察沒有啊?
可他回想起來,中秋前夜,白狽還真就老老實實在家睡了一晚,什么動靜也沒聽到。
“不只是趙城隍,還有兩位勾死官也被憑空抹去,嚇得城隍廟一干鬼神連夜逃離了陰山郡。”
“可是查出此事與纏教有關?”
阮幼薇搖了搖頭,“此案至今還是無頭公案,不過嘛,卻引出了另一樁禍亂來。”
“哦?”
阮幼薇繼續道:“城隍廟的鬼神一走,沒有了勾死官,短短五六日內,這陰山城內,竟然多出了一大批魂魄殘缺的游魂。”
“此事被過路的仙門道友察覺,一番探查,竟是有人在暗中煉制纏奴,而這些游魂,便是夭折的纏奴所化。”
“這些天,一些小道說法甚囂塵上,說以顏青山為首的纏教余孽,數十年來,仍在暗中培育纏奴,甚而還和陰山郡城隍廟勾結在了一起,所以這事瞞到現在,才被意外捅了出來。”
聽到這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也大致清晰。
樓毅又問道:“所以你們這些仙門世家的人來此,是為了和當初一樣,聯手將纏教之人扼殺?”
“正是如此。”
“大虞朝廷可派了人過來?”
樓毅想到了洪三,此人在他心里,還是頗有些忌憚的。
“暫未聽說,不過此事牽連到陰山郡王,朝廷之中不可能坐視不理。”
聊到這,該問的也問得差不多了,不該問的嘛,也還得冒昧地問上一問。
“阮姑娘,不知你們準備何時向纏教發難?可有定計啊?”
“這...”
阮幼薇故作為難,接著又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唉,先生是何許人,幼薇怎能以小人之心揣度。”
“不瞞先生,纏教的老巢我們始終沒有查到,所以何時圍殺,還得看那些宿老們如何定奪。日后幼薇要是知道了,定然傳話給先生。”
阮幼薇一番言辭頗為誠懇,說到后面,甚至在桌前站起身來。
“幼薇知道先生神通廣大,想要救出陳平自然不在話下。但若是日后真要行動,還請先生知會幼薇一聲,我也好為我那未來徒兒出一份力。”
在阮幼薇心想,此時絕不能放過任何在樓先生面前刷存在感的機會。
樓毅拱手施了一禮。
“今日謝過阮姑娘了,樓某也算聽了段軼聞,陳平之事,日后我定知會一聲。”
就在幾人閑聊之時,小院里,老母親薛氏回來了。
老人家看著頗有些疲憊,但還是直接奔著灶房去了。
“兒啊,食材可都備好了么?”
樓毅拉著嗓子回應道:“還差點,我馬上來幫忙。”
然后又看了看桌前二人,緩緩道:“正是晌午,二位留下吃個便飯再走吧。陳壽你也莫要憂心,平兒的事,我會放在心上。”
陳壽聽了這話,雖仍是哭喪著臉,但也算服了定心丸。
“陳壽拜謝先生了,平兒母親走得早,今日我親自送他入虎口,若真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日后真是沒臉下陰曹啊。”
樓毅在他肩上拍了拍,示意安心。
“那二位等著,我去灶房打個下手,很快就能吃上熱騰的飯菜。”
說完,便直接出了屋去,直到飯桌上一壺清茶見底了,才和薛氏端著托盤進來。
“來來來,二位有口福了,老太太今兒做的可是拿手好菜。”
聽了這話,薛氏當即埋汰道:“什么有口福了,就隨便兩個家常菜。”
說著,還拿胳膊肘杵了一下樓毅。
不過樓毅卻如同個老頑童一般,嬉皮笑臉道:“看,這是老太太秘制的《金湯肉粒燒豌豆》。”
“還有這道,《白油萵筍灼菜心》,素是素了點,但食材鮮得很。”
...
阮幼薇哪里見過樓先生這幅神態,不由得多看了薛氏幾眼。
心里想著,樓先生重孝道,日后定要多和老太太親近,討討她的歡心。
然而,她不過剛泛起這個念頭,就看見端著肉湯有說有笑的樓毅,突然側頭看了她一眼。
僅僅只是一眼,她便感覺自己被懸吊在了萬丈幽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