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醫說完就咧著嘴，回屋繼續取藥去了。

這家伙好像一天到頭打不完的針。千年魚走到樹邊的費玻璃堆，見全是青霉素，頓時從那綠意盎然的石楠樹上聞到一股怪味兒，有點發呆。等回過神時，馬塞洛和孟冬塔已出了院子，便趕緊追了上去。

千年魚跟在后面，抱怨孟冬塔他們算什么人呀，撇下他這么不管不問。同時腦子里不斷顯現出那只兔子的情形。脖頸被針錐扎出個血窟窿，現在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冰涼的地上，怕是活不成了。

這樣他的腳步不由得變慢，很快又掉了隊。最后他就一生氣，索性不和他們走了。

“你們回去吧！我準備在這兒轉一會兒。”千年魚對他們說。

他們這才對千年魚重視起來，不耐煩的看著他。

“不回去你在這兒干什么？”馬塞洛沒好氣的問。

“我要到黃河邊轉轉！”千年魚說。

這讓他們很莫名其妙，不過他們早就習慣了，也就沒勸他。

“那有什么好玩兒的！你別不小心掉進去，到時可沒人救你。”

村子的地勢很低，長滿楊樹的空地像一個潮濕的大坑。根據經驗，這可能是加固河岸而種植的防護林。這樹林很寬，起碼有一公里。他沿著村子的邊沿往南走，一路上看到村子建設的還都不錯。房子都很新，也正是因為新蓋的，所以村子里幾乎看不見什么樹，顯得既寬敞而又荒涼。深秋天氣陰沉，這千年魚感覺很不好。尤其是在經過村里小學時，矗立荒涼的校園里旗桿上那眼色緞面國旗刺眼很突兀。那紅色好像不具有政治意義，而像是一種古老的習俗，就像過年或結婚差不多。

路程遠比他想象中的要遠的多。光走出村子就花費了他將近一個小時，然后是一片收割后寬闊而平坦的田野。他踩著深灰色的沙土又悶頭走了一個小時，這才突然看到閃光而又寂靜的河面。

上午一點多，水面反的反光下，天色也比剛才亮多了。

和大多數人第一次身觸黃河邊時的感慨差不多，千年魚心里就在想呀，自中華文明誕生以來，這家伙身軀橫貫中華大地數千公里，默默流淌了五千多年，就是為了與我今天的相會，我若不來，那可真是辜負了它的一片癡心呀。

不到，黃河不死心。

“好啦！我已來了，黃河你能死心了，不用流了。”

可這畢竟千年魚的一廂情愿。從黃帝蚩尤大戰到解放戰爭，它什么場面沒見過，如今面對千年魚依舊置若罔聞，波瀾不驚。

耳邊傳來土塊落入水中的聲音。也不知道怎么搞，眼看河岸遠處的防護林修建的那么好，可是水邊的土地卻寸草不生，黃土不時地干裂坍塌，碎土塊一入水就融化成泥漿隨水東流。身后的土地到處堆放著腐爛的花生穰。他起初覺得這是一片耕地，后來又覺得是村民臨時開辟的，很不穩定，所以只種了一季。

聽說為了治理黃河，中央財政每年都會專門下撥不少錢。面對這肉眼可見的水土流失，千年魚十分痛心，心想為什么不種樹，或者干脆用石頭和水泥把河岸固定下來也行呀。

可再往河中央一看他就坦然了。

也許是枯水期吧，也就和兩岸流水比較深的樣子，中間的大部分連腳踝都沒不住，有的地方干脆就成了沙洲。

“我什么場面沒見過，我也是想開了呀。”黃河說。

眼看這黃河也是隨遇而安放飛自我，千年魚也就不想那么多，說不定過幾年人家就又改道俄羅斯去了呢。

河邊除了荒涼破碎的河岸線，有的地方還停靠著一些船。這些船全是鐵做的，上面安裝有柴油機，有點不倫不類。船無人看管的停在河邊，有的上面還支撐起一個兩平米大的斜面。千年魚跳上一條近看，見上面鑲嵌滿了磁鐵。根據觀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船主人把河里的沙抽到在這斜面上，用磁鐵從沙里吸取一種黑色的粉末。也不知這些黑粉末是什么東西，但船上已放著好幾袋子。

在河邊待的久了，他開始慢慢的聽到河面上的喧囂。

一種拖拉機的突突聲連續不斷在廣邈的河面震蕩著，看不到影子，可是越來越刺耳。接著河風凄厲，天空陰云慘淡，遙望中的河對岸的楊樹林隨風搖蕩。一時風景凌亂，而潛伏在他心底的那個念頭卻清晰起來：

“今晚我要殺了那個獸醫。不僅是為了救出我的朋友。”

寒風中的他被自己的這念頭嚇得瑟瑟發抖，渾身的血都快要凝固了，手不由得去捏自己得領口，任風吹的他帽子飄揚。

“你有什么權力濫殺無辜？”

“可是我為什么會這么難受。我把你稱作母親，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

殺人的念頭呼之欲出，隨氣息呼出去，又吸進來，這樣重復了三次終于適應了。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那我們試試吧？”

然后他就離開了河邊。

對付獸醫這樣一個單身漢，千年魚自覺沒什么壓力。可他不想在朋友面前殺人，雖然它們都已變成了動物。所以他決定先把三位朋友放出來，然后再向獸醫下手。

夜晚降臨了。

村子里漆黑一片，可是婚禮的喧鬧在夜色的隱蔽下進入新的高潮。這邊獸醫的院子反倒是亮如白晝，也顯得別樣荒涼。千年魚躲在柵欄外的黑暗里，注視著房屋門楣上的那個大功率燈泡，等它熄滅時也就是他行動時。可是一直等到村里都沉寂了下來，那個燈泡還是那么亮著。他這才覺得，那個燈泡可能是徹夜長亮的。

這時已是凌晨了。

院子里靜悄悄的，想必獸醫已經入睡，他便開始行動。他翻過柵欄，然后剛一進院子，滿院的動物就叫了起來，獸醫隨即被驚醒，屋內傳來幾聲響動。眼看獸醫要出來，他見門口的那棵石楠樹綠葉繁茂，就趕緊爬上去藏了起來。接著獸醫就披著衣服出來了，可見院子里沒人，就責怪那些動物。

“深更半夜的叫什么叫，還讓不讓老子睡了。信不信老子給你們一個打一針。”

說完獸醫又回屋睡覺，臨走還不忘把院子里的那個燈關了。

院子里隨即陷入黑暗。

這時千年魚早就快支撐不住了，幾乎是從樹上摔下來的。不知怎么回事，這樹上有一股特別難聞的氣味兒，快讓他中毒了。回到地上后才看到，這樹正在黑暗里散發出一陣詭異的白霧。

千年魚隱隱意識到他有點輕敵了。但此刻也顧不了那么多，昏昏沉沉的摸到大門邊把門打開了，然后去找他的朋友們。動物都吸取了教訓，只在暗中睜著一雙雙明晃晃的眼看著，鴉雀無聲。千年魚將籠子一個個撬開，然后掏出繩子將它們連起來，牽著往大門走。

可是還沒走幾步呢，突然就怎么也拉不動了。回頭一看，立刻就嚇一跳。隊列后面竟赫然出現一張慘白的大臉。

鬧鬼了？

他立刻斷定是那獸醫在搞鬼，盛怒之下伸手就要去撕那臉，然而手還沒碰到，這大臉竟吐出長長的舌頭來卷他的手。千年魚一驚，瞬間將刀子劃過去。那張臉隨即被劃出一個口子，像幽靈般飄出老遠，然后在濃重的血腥味里隱沒不見。

“你若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現在你就應該逃命，而不是來阻止我。”

千年魚繼續往前走，可還是拉不動。好像依舊有東西在拉他的動物。他沿繩子摸過去，最后摸到隊列最后的老黃牛尾巴，這尾巴像是被什么拉著，硬邦邦的橫在那兒，可并未見有東西。

“難道真見鬼了不成？”

千年魚稍加思忖，然后也不廢話，一刀將牛尾巴給斬斷。

老黃牛疼得要張嘴大叫，千年魚搶先上來將它嘴握住。老黃牛叫不出來，只能默默流淚，最后咬了千年魚一口，這才作罷。

“你想想吧！這尾巴本來就不是你的。”千年魚安慰道。

他拉著動物繼續往前走，可經過門口樹邊時，又發生情況了。那棵樹忽然開始嗖嗖的落葉子，并且還伴隨著一股藥味。一種不好得預感襲來。樹葉落在他和動物身上，他們的身體瞬間都變得僵硬了，像泥塑般靜止不動。于此同頭頂得樹上傳來一陣笑聲。千年魚抬頭，就見剛才那張白臉在樹上看著他呢，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直接向他飛落，越來越大，最后像是一張白色床單將其包裹在了里面。

千年魚首先感到呼吸困難，然后他就昏迷了過去。

在昏迷中還做了一個夢。

大學就要結束了。他就在圖書館里用自己的電腦寫他的畢業論文，然而就在他寫的流暢時有一個男孩兒從門口走了過來，朝他脖子猛咬一口，他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學的東西全忘了。看著寫了一半的東西難以為繼，不由得淚流滿面。

“你為哭什么呀！”圖書管理員過來問。

“我學的東西全忘了！”千年魚對她如實相告。

“沒事兒！你還很年輕，回去從頭再學呀！”阿姨勉勵道。

他轉頭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感覺言之有理，信心大增，極速往家趕。

回到家時天已黑了。他分秒必爭，馬上回到一年級的教室。一年級的桌凳很矮也就他膝蓋那么高，他就窩在最后一排學開了。說來也奇怪，教室里黑咕隆咚的，然而他的兒時的同學卻都在，老師也在上面講課。

“怎么不開燈呀？”千年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