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在后殿想要見見他。
“陛下!”諸葛瞻行了個揖禮。
“好了,不要這么多禮儀!”劉禪面色不虞,他長袖一揮,走上前去,從上到下,細細的看著諸葛瞻。
“像啊!真像丞相啊!”
揉了揉眼睛,經不住眼眶一紅,劉禪又將手放在了諸葛瞻的頭上。
“先帝臨終前,便將我托付給了丞相;此時此景,又跟昔日何其相像!丞相雖死,卻還有我!先帝讓我待丞相如父親,我希望你也可以待我如亞父。”
諸葛瞻忍不住腹議道:“我爹是你爹,你怎么又想當我爹?這輩分豈不是亂了套了!不過想想日后諸葛瞻似乎娶了劉禪的大女兒,這下不得不叫聲岳父了...”
但劉禪臉上的悲傷卻做不得假。
是啊!縱覽前后,名相如諸葛亮者,又有幾個?
才華是一方面,道德又是一方面。尤其是過不了幾年,北面那個一直被視作諸葛亮第二的司馬懿顯露原型,恐怕人們會更加的追思諸葛丞相。
諸葛瞻也不遲疑,他徑直跪下:“亞父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這話,怎么那么怪咧?”
劉禪很是奇怪的撓了撓頭,原本悲傷的氣息也被沖散了些。
劉禪不說話,那諸葛瞻可就有話可說了。
這位陛下或許愚駑了些,但中人之姿還是有的,他的耳根子極軟,能聽的進勸,卻又極易改變主意。
在這一點上,作為蜀四相中唯一一個沒有得到謚號的董允,董休昭很有話說。
諸葛瞻行了個揖禮,開口說道:“陛下欲殺魏征西?欲夷滅魏征西三族乎?”
劉禪悚然一驚,這實在太嚇人了!
相較于曹魏、東吳動不動就滿門抄斬、夷滅三族,還搞校事府這樣的特務機構,蜀漢的政治斗爭就和善許多。
要拉著馬超一起造反的彭羕不過斬首、胡亂說話的廖立不過流放、謊報軍情的李嚴則是貶斥為民。
換作是在曹魏?
開門,空盒子上門!
“這,這從何說起啊?”劉禪來回走動,將目光投在諸葛瞻的身上。
“陛下,魏征西勇猛過人,性格卻太過孤傲;楊威公有才干,性格卻偏激而狹隘。”
“這二人都只可為部屬、不可為統帥,是故先父在時,能任用之,家父故去,此二人不可制!”
“且儀與延者素有舊怨,此二人皆手握兵馬,正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陛下如不遣人以朝廷旨意制止,恐手足相殘、兄弟鬩墻的悲劇就要發生在我大漢的朝堂之上!”
“楊儀的家眷在帝都,可魏征西的家眷卻在漢中;陛下試想,若是楊儀勝,以謀逆之罪誅殺魏延,可會放過魏征西的家眷?”
“這,這...楊威公,楊儀不至如此吧?”
劉禪嘴唇抖顫,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陛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若真至于此,陛下不僅失一驍勇宿將,且先帝時從未發生的慘劇竟要發生在陛下執政時,我為陛下落淚啊!”
聽到先帝名號,劉禪的神情變得堅定起來。
那寬厚仁義的身影浮在眼前,耳邊仿佛響起那熟悉的聲音:
“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於人。汝父德薄,勿效之。”
劉禪踱步越來越快
“不行,不行!即便魏延真的謀逆了,那也不應該用私刑處置,遑論涉及其家人?”
“可,可大軍開拔豈是旦夕之事?”
“瞻兒,你既有此言,那便是有定策了?”
動腦子,劉禪不行;但指揮別人動腦子,劉禪很行。
諸葛瞻拱手說道:“平定楊儀、魏延之亂何須調動大軍?”
“楊儀,書生也!素無威信,旨意一發,小吏可執也!”
“魏延,老卒也!雖善養士卒,卻性情矜高,眾將必不為其所用。且丞相新喪,魏氏若作亂,他日之后,其有何面目去見先帝與丞相?”
說完,諸葛瞻便很是神氣的一甩袖子,連身板都硬了幾分。
劉禪悄然摸過桌上的笏板,對著諸葛瞻的腦袋便是梆梆兩下,痛的諸葛瞻抱頭,哎呦哎呦直叫。
“書生是吧?老卒是吧?楊威公是綏軍將軍丞相長史,魏文長是假節南鄭侯前軍師征西大將軍,你一個白身孺子也敢對他們不敬?我看你是想找打!”
劉禪越打越是舒服!
這種感覺...就是丞相當年對自己一樣!
只是丞相只會打他手心,然后便讓他去抄書。
此時此景,一切宛如輪回,丞相教導自己,而自己教導瞻兒。
劉禪的笑容愈加滿意。
“瞻兒別忘了到宮中與睿兒一起讀書。”
諸葛瞻不免腹議:“我看你不是想要我讀書,你是想將自己當年的怨念發在我身上!”
劉禪思索一番,愕然發現自己竟然沒什么人可用。
“老臣凋零,以至于魏延竟然位列武將第一,至于楊儀,那更是北伐軍中僅次于丞相的存在。這,這....”
諸葛瞻早已計較:“臣愿前往軍中宣揚陛下的旨意。”
“啊!你?”劉禪大吃一驚,用力搖頭:“你一個八歲的稚童說話,別人怎么會聽呢?這,這太荒唐了!”
諸葛瞻解釋道:“陛下!非是讓北伐諸將聽我的,而是讓他們聽陛下的!我,只不過是陛下的傳聲筒罷了。”
諸葛瞻開口反問道:“陛下真覺得楊長史、魏征西會造反嗎?”
不等劉禪回答,諸葛瞻便繼續解釋道:“楊長史不能反,其在中軍之中并無私人部曲,也沒那個能力控制北伐諸將投魏。縱使他豬油蒙了心,想要反,那也要問問王平、廖化、費祎、姜維諸將答不答應。”
“魏征西不會反,其已貴為征西大將軍,試問本朝文武還有誰能壓魏征西一頭?縱然是蔣公琰也才剛被任命為尚書令。若魏征西投魏,曹魏如何安置魏征西?難不成讓司馬懿將大將軍之位讓出,叫魏征西擔任不成?”
“此事只不過是同僚齷齪,丞相新喪,無人壓制,最終釀成此禍。”
“若是其他人去,未必能說動此二人,但若是我去,此事必定能成。只因丞相遺德庇護,蜀中軍士必不忍對我刀兵相加。”
劉禪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諸葛瞻成功的將他說服了。
“還請陛下速速降下旨意,我好出發面見魏征西與楊威公。”
諸葛瞻趁熱打鐵,劉禪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被人說動,是故他快刀斬亂麻的索要旨意,以免劉禪臨頭反悔。
劉禪拿過帛紙書寫,蓋上私印,遞給了諸葛瞻。
“陛下,此事可說于蔣公琰,卻不可公之于眾,畢竟我這也算先斬后奏啊!”
“知道了!”
劉禪點了點頭,細細打量諸葛瞻,大手在諸葛瞻的發髻上揉了揉:“不想一孺子竟也有如此謀劃!相父也算后繼有人了。”
“甘羅十二歲為相,亞父,我這還差得遠呢!”大概是被這年幼的身體影響,諸葛瞻忍不住皮了一下。
劉禪一愣,忍不住拿起笏板便要再打,諸葛瞻連忙跑路。
“亞父再見!”
劉禪的臉上浮現笑容,拿著笏板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