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敲了9下，小五派出去的衛兵終于帶來了梁錚已到了盟部的消息。小五又安排衛兵把熱好的飯菜送進來，梁錚進來時，飯菜剛好布置完。小五看看院子里巋然不動的身影，面露無奈，又親自好言去請。梁錚兀自坐到桌前等了許久，程曉曉才不情愿地進來。

她看見桌子上依舊有一碗藥，冷聲道，“小五，今天我不想喝藥了，撤掉吧。”門口的小五有些為難，剛想勸，梁錚忍著火氣，“不許撤，這藥必須喝。”程曉曉賭氣一般一口喝掉了，又看了眼對面低頭吃飯的人，一點胃口都沒有了，“小五，我就要走了，你過來陪我吃吧，就像以前我們那樣。”

以前，也是分不一樣的以前的。最初，程曉曉剛到花河時，最喜歡小五，他跑得快，身手也好，程曉曉看小五總有些偶像光環，初來乍到，總喜歡圍著小五問這問那。

再后來，梁錚到后院吃飯的時候越來越多，小五靠著自己的一點小聰明，咂摸出一絲絲不尋常來，時不時夸一夸自己老大多么英明神武，那時的程曉曉好糊弄著呢，他說什么，她好像都信，小五放心下來，偶爾也開始適當地夸張，夸張的比喻，比喻地排比，程曉曉終于對那個總冷著臉，不聲不響吃飯的梁老大生出些興趣來。

再后來，程曉曉開始主動找梁錚，她要種花，小五腦瓜靈光一閃，就讓她去問問梁老大的意思。梁錚以為什么大事，吃完飯端坐在那里，不動一下，嚇得衛兵都不敢來收拾桌子。見是種什么花一類的小事，梁錚忍住失望，嗯了一聲，算是允了。程曉曉高興到歡呼出來，立馬了去營房找小五，約定要明天一早就去集市買種子。小五暗暗覺得不對勁，只好跟老大請過假，才敢答應她。

再后來，梁錚會陪她說幾句話，偶爾會站在房間門口看她搗鼓她的花。慢慢地小五和梁錚都看出來了，她種花全靠熱情，管理起來簡直是個外行，加上不熟悉這里的氣候，第一批花花草草很快陣亡。程曉曉卻不氣餒，繼續跟小五去集市選種子，花苗。梁錚不做聲，小五硬著頭皮瞎出主意，總算活下來幾棵，程曉曉如得珍寶，后來梁錚偶爾會指點她幾下，才總算保全了那幾棵獨苗。

再然后，小五開始學會隱身，程曉曉雖然吃穿樸素，對精神食糧要求卻很高。小五送來的書，她看過一遍又一遍，無聊至極的時候就看天上的鳥兒。梁錚才允她可以到外面走走，小五出操不在的時候，梁錚便陪著，他給她講這里的花草樹木，講風土氣候，梁老大有一個好腦子，普通的東西在他的嘴里也變得生動有趣起來，于是小五經常不在，他便經常陪著她。

再后來，程曉曉由梁錚陪著，看到村里的光腳黝黑的孩子，她大為吃驚，原來這里還有兒童吃不飽飯，回來后，她對著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失神了很久。最后她下定了決心，拔除了她辛苦培育的花苗，她開始嘗試種植蔬菜，研究稻米，遇到不把握的，便去問梁錚，梁錚不管忙什么，總是讓衛兵直接放行，雖然他不報希望，但依然讓她去嘗試。

那時候，每一次看到稻苗長高了一些，程曉曉都笑的格外燦爛，總喜歡拉著梁錚和小五去看。梁錚也總配合地對著那些青翠的苗兒衷心夸贊一番，于是小五便漸漸注意到，一向不茍言笑的老大臉上也多了絲絲笑意。他們兩人站在水田邊，如一對璧人相依，他們靈魂里都有無盡的有趣又令人欣喜的東西，讓人心曠神怡。

那時候，小五甚至會覺得自己很慶幸，救下了那個有趣的女孩。她雖然被人拐騙，卻仍然以最大的善意相信陌生人，冥冥的機緣讓他們聚在這里，讓這里也變得五彩斑斕，花香四溢。

那些以前那么好，小五哪里想過程曉曉會再次離開，他們三個會成了現在這樣。

梁錚大口咽下一大口米飯，沒說話，小五瞧出老大不對勁，交代了陪吃晚飯，卻來遲了，還不知道道個歉，說個軟話什么的，難怪程姐姐發點脾氣，他都覺得尷尬。小五只好慢騰騰地挪進來，他見自家老大沒反對，又怕兩人面對面又因為些許小事吵起來，便壯著膽子挨著凳子邊坐下，還沒盛飯，梁錚已經吃完了一碗，“鐺”的一聲，碗被不客氣地放到桌子上，小五本能瞬間站起，心領神會，“我。。我給老大再添一碗。”說完小五抱著碗，風一樣跑遠了，順道還打發了探頭探腦的大頭兵。

對面的人卻依舊慢條斯理吃著碗里的米粒，連盤子里的一個菜葉都沒動過。梁錚無奈又心疼，忍著怒意道，“好好吃飯，吃完飯我有事跟你說。”

程曉曉這才不緊不慢夾了菜。

梁錚默坐在座位上，看著對面的人，她脖子上，是他送的那一條項鏈，淡淡燈光下，眼前的欣長如玉的頸項泛著一層淡淡的白光，上面隱隱幾根淡綠色的血管，隨著吞咽的動作，小幅的劃動著。那是個讓人琢磨不透的人，唇角總微微翹著，不知道她是想笑還是在想事情，可都一樣很迷人。梁錚覺得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的夜了，很久很久了。

上一次她走，自己忙著安撫花河的管事，忙著開會，忙著和國盟慶祝什么節日，他把自己全部時間都排滿，不去看她，不去送她，不去想她。直到夜里他喝醉了，再次回來，他站在后院里，看著她種下的那棵樹，才覺得原來沒有她，這里會這么安靜，安靜地只有他的心跳，咚咚地響。他親手拆除了她住的那間房間，弄了一地灰塵，小五勸他，說程姐一定還會回來，他根本聽不進去，他親手拆除了她所有的痕跡，拆到滿手是血。房子空了，心空了，他才覺得好受了，回到自己房間倒頭睡下。

那時，他才知道習慣之后再失去是多么可怕。可他依然寧愿她不再回來。她不回來，管事們找出來堆在她身上的所謂證據就是廢紙，他也愿意是自己意志不堅被蠱惑，他醒來后，以為一切都回到從前。

可是他忍不住偷偷潛入津城，阿水帶來的消息永遠不超過兩行，可他一字一字地讀就是看不懂。看到她啃著煎餅背著電腦飛快在車流里穿行，只為保住不遲到才能拿到的100全勤獎，看著她擠在都是人的地鐵里拉著扶手打瞌睡，看著她夜里在燈下翻著防火規范，他心驚又喜。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小五勸他，如果程姐就這樣生活下去，也挺好的。他也這么覺得，覺得自己可以放手了，她的國家很安全，每個人都很忙，很充實，也不錯。可是阿水的報告里突然提到了計劃，他的信心再次被擊碎，她從來就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純粹，可在每一個她設定好的角色里，她偏偏選擇拼盡了氣力去演繹，梁錚只是她想抓住的觀眾中的一個。他思考了好幾天才讓小五回復阿水，繼續。

其實，他早已醒了，沉溺幻想不愿醒來的是她自己，所以一切后果，都與他無關。

程曉曉終于消滅了碗里的飯，擦干凈嘴巴。梁錚起身，“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夜很安靜，小五也識趣沒來打擾。程曉曉系好安全帶，梁錚突然開口，“我和那個鄭若雪什么也沒有，她是吳部長送來的，我怕你看到心煩就安排到花河，還找了幾個阿媽看著，。。。”

“這是你們的事，我說過我沒興趣，你不用解釋。”程曉曉覺得有點尷尬，直接打斷了梁錚的話，“你要帶我去哪里？”

梁錚一拳重重落在方向盤上，車子啟動，飛快沖了出去。

兩人在一座破壞的土屋前停下。程曉曉看看四周，只有一片水田，和幾棵大樹。不見一點燈光，應該荒廢了很久了。程曉曉只覺得這里有股陰涼的氣息，她抱住雙臂，看梁錚打開院子生了銹的鎖，梁錚開了門，對身后的程曉曉道，“進來吧，這里很安全，不用怕。”

院子里長滿了荒草，梁錚走在前面，開出一條小路，程曉曉警惕地跟在后面，“梁錚，這是哪里？你帶我來這干什么？”

梁錚沒回答，進了土屋，摸出火柴，點了燭火。燭火跳躍著，程曉曉才看清四周，一張破舊的沙發，幾件看不清什么的家具，一張窄小的木床，梁錚看了眼一臉緊張的女人，轉身又去一個櫥柜里找出一瓶酒來，擦去表面的灰塵，打開后，兀自喝起來。

梁錚的反常讓程曉曉有些恐慌，她看不透梁錚的意圖，只好往門口的位置挪了挪。一旦有意外，這是最近的通路，梁錚看著遠處燭光里的人影，不由苦笑。

很久很久之前，母親彌留之際，他答應母親，以后他會帶他喜歡的女人給她看。母親很高興，從身后的盒子里拿出一個布包，里面是一條鳳凰花項鏈。母親笑著說，這個就當是她給未來媳婦的禮物，讓他一定保管好。

喝完了瓶子里的酒，梁錚還沒醉。他失望至極，窗外不知什么昆蟲叫得聒噪，梁錚起身一把關上了只剩大半的木門，程曉曉嚇得一下子站起來，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梁錚。梁錚來到她面前，蹲下身，看著女人的眼睛，開口道，“程曉曉，你如果有什么難處，或者被人脅迫，我可以最后幫你一次，無論是誰。”

程曉曉愣了一下，忙搖頭。

“或者你想要什么，花河，我的命，還是什么東西，告訴我，我能做到的，我都盡力拿給你。”

程曉曉終于意識到什么，“梁錚，你喝醉了，我們回去吧，你這樣不好。”

梁錚沉默了一分鐘，伸手撫摸上那條項鏈，“這個你要保存好，不要輕易給外人碰，記住了。”

程曉曉反應過來，打算摘下項鏈還給梁錚，梁錚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女人的手，另一只手緩緩順著項鏈滑倒女人細嫩的頸上，小心翼翼地撫摸。

女人皮膚帶著溫熱，手感是那樣細滑，如水里最難抓的魚兒般，可她一動不動，任自己的手貪婪地吸收喉管處的那抹溫熱。梁錚有些失神，如果她知道自己心里所想，該多好。

程曉曉瞬間不敢動了，她還完全不清楚眼前的男人要做什么。待那只手在喉管處摩挲許久后離開時，程曉曉一把推開眼前的男人，以迅雷之勢一把扯下項鏈，甩到門外的荒草地，然后奪門而逃。

梁錚被激怒，女人果然是有心機的，料定項鏈和她，他只能先選其中之一，梁錚利落地跳上一個高窗上，四下只剩濃墨般的黑色。可這里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哪里多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上一次自己已經為她瘋魔了一次，這一次他還有什么好怕的。顧忌，也可以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