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吉普車才返回院子。

程曉曉依舊在沉睡，可梁錚臉上卻多了之前沒有的沉重。

新的檢查結果，果然很不好。

程曉曉身上的腫瘤一共有4處，但其中有2處位置比較兇險。專家的建議是，病人還很年輕，還沒有生育，貿然手術可能對以后生活質量有不小的影響，建議先保守治療，按時復查。但是生育也對病人的病程有很大的影響，近期都不建議，除非病人自己有這種意愿。。。。

至于那些中藥，倒是沒什么問題。只是有些材料藥性兇猛，副作用偏大，如果病人耐受不好，替換幾樣也是可以的。梁錚想到程曉曉每次喝藥的痛苦，想也沒想直接答應了。

梁錚將程曉曉抱到房間里，幫她蓋好了毯子，卻沒馬上離開。

一個女人，如果不能生育，在這里，雖然特殊，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如果她回去，在那邊呢？

北邊有政策，并不允許多生，如果她不能生育了，處境會不會更加艱難？

誰能替她做這個決定呢？

梁錚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剛要喝，小五就敲門，說人已經找到了，黑鷹已經換了心腹看著，一定不會再出差錯。

梁錚直接吩咐小五天一亮，他就把人送到國盟那里去。

這事不要再提了。

小五出去了。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梁錚心里卻五味雜陳。

原本他還總心存僥幸，認為情況未必像老中醫說的那般嚴重。所以，他才去求藥師佛，求菩薩，請求他們寬恕他的罪孽，不要傷及他愛的人。所以，他看她救那些蟲子，也不真的攔她，他大約相信自己罪孽深重，可程曉曉不一樣。他們交集并不多，并不應該承受如此大的罪過。冥冥之中，他一直相信事情還會有轉機，她依然健康無虞。

可現在，一切塵埃落定。

命運的法輪并不如他們所想那般，善惡分明，獎懲有序。

他起身靠近沉睡的人，腦海里回響著專家最后一句并不太把握的話。

腫瘤形體雖然大，可生長速度并不十分均勻，似乎有近年才顯著膨大的跡象。建議你們回去后好好清查一下患者的生活環境，注意是否存在有放射性射線的物品，要盡早清除。比如貼身佩戴的各類首飾，水杯，寢具，餐具，以及周邊環境等。。。。

梁錚仔細檢查程曉曉的身上地首飾，最終只發現一條項鏈。他小心翼翼地摘下，端詳了半天，并不是很特殊地材料，他又仔細檢查每一粒搭扣位置，突然最中間地搭扣自動彈開了，一粒小藥丸出現在眼前。

梁錚倒吸一口氣。

他閉眼，大腦里一片空白。

這粒藥丸，大約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吧。

所以，不到最后，她不會放棄的。哪怕是喝那么苦的藥。

為了北邊。

我拼命要救你，可你卻已準備好隨時放棄。

這不公平，程英。

梁錚小心地把一粒新的藥丸重新放進去。然后起身離開。

幾天后的清晨，程曉曉正坐在院子里梳頭，小五興沖沖了跑進來，轉告她，老大今天得閑，一會就帶他們去南邊的仰光去轉轉。老阿媽將最后一根剛編好的發辮用絲帶固定到大股的發辮上，就去了廚房，張羅早飯。小五跳著腳又盡量客氣地攔住老阿媽，不用了不用了，早飯也在那邊吃，現在涼快盡快趕路是正事。說完，又回來央著程曉曉換衣服。

程曉曉卻氣定神閑，睨了小五一眼，“梁老大昨晚沒回來吧！又去那邊了？”

小五為難地看看院子外頭，掙扎了一下，才點點頭，不過他又急忙替自己老大解釋，“聽說昨天仰光有個活動，整個廣場都圍得人山人海的，有好幾萬人呢，晚上還有表演。今年北邊來的客人巨多，那邊忙不過來，就讓各家派了不少人過去幫忙，咱們也去了不少人呢。今天是最后一天，老大想著帶您也去看看。”

怪不得這幾天聽著消停了不少了，連平日里跑操的聲音都聽不著了，原來是出勤去了。

既然有熱鬧看，程曉曉也就不計較這么多了，她剛要轉身往屋里走，又立馬意識到不對，她停下來盯著小五，“不對呀，小五，你還沒說你們梁老大昨晚去哪了？你想糊弄我是不是。快說。”

小五被那雙眼睛盯的心里發了毛，忙求饒，“程姐，我不是說了嗎？老大帶著人一直在仰光執勤呢！真的是公事。”

“那你怎么不去？”什么場子需要梁老大親自去盯著，肯定有問題啊。

“我。。。，我也想去，就是不夠格，那邊看不上我。。。。程姐，我騙你干什么，咱們快點吧，我去開車了，馬上就回來。對了，晚上可能也不回來。。”說完小五飛一樣跑遠了，程曉曉探頭看著前面的院子，越想越覺得有些古怪。

既然有問題，就一定看探清楚了才甘心呀。程曉曉換了上次的旗袍，又打包了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后急匆匆和小五一起出了門。

花河距離仰光開車都要幾個鐘頭，好在小五開的賊快，竟然也在太陽真正熱起來之前到了。多普德廣場，到處是游人和喧鬧聲，小五停了車，帶著程曉曉，盯著人群細細地找。程曉曉卻一眼看到了那個身影。梁錚穿了一件深色襯衣，帶著墨鏡，站在陽光下，正對著她看。程曉曉松開小五的手，扶著自己頭頂上的防曬帽就奔了過去。梁錚遠遠的攔下她，下意識地讓她避開自己的腰間，然后才擦擦她臉上的汗，“我還有半個小時，一會帶你去逛逛，你先去那邊等我。”

程曉曉撇撇嘴，圍著梁錚仔細看了一圈，“防彈衣？”

梁錚輕輕嗯了一聲。

“這么多人，你們防的過來嘛。”程曉曉嗤笑。

在她印象里，每逢五一、十一等重大節日，在游客集中的場所，也會有武警執勤。他們排成一排，不停巡邏，守衛著城市。很多時候霍磊也會去，所以每逢節日，她都選擇乖乖呆在家里，不去添亂。這樣街上的人就少了一個，霍磊的壓力也會少一些。直到很晚很晚，霍磊才會回來。她會準備好蛋糕，鮮花，兩人吃完飯，再窩在他們的小沙發上一起看會電影。霍磊很少睡覺，精力依然很充沛。可她不行，直到她閉了眼悄悄睡著了，霍磊就會抱她去了房間，醒來后，那個人已經又不見了。

整個小家，又只剩下她自己。

屬于全國人民的節日，與她，不過就是等他深夜歸來后的那幾個小時。

所以，她對人潮總有一種陌生和緊張感。擔心她在乎的人遇到危險，也擔心看到他第一時間去保護的人，不是她。

哪一種，都讓人心累。

梁錚喚來小五，指著遠處的一家商場，說，“一會有大象表演，那里二樓的位置最好，這會應該還有座位。”小五拉著程曉曉去了。穿越人墻時，程曉曉卻突然回頭，那個人依然在她身后，注視著她。那雙眼睛，充滿了關心，她一時竟然分不清那是屬于霍磊還是另外一個男人。她突然撒開手，跑步折回梁錚身邊，用帶了哭腔的聲音，連連追問，“到底會不會有危險，這里這么多人，你會不會有事？”

歡快的人潮里，像她那樣緊張的要哭出來的，確實太特殊了。很快引來附近幾個像梁錚一樣打扮的男人往連連這邊側目。梁錚已經幾日沒有見過她，也舍不得她，更心疼她這突如其來的眼淚，他用帶著防滑手套的左手輕輕抹去她的眼淚，笑著回答，“傻瓜，哭什么，還有二十五分鐘，我還能陪你在上面看表演呢，然后我帶你去買衣服。答應過你很久了，這次一定讓你買痛快了。”

小五也已經回來，拉程曉曉。梁錚沖兩人招招手，小五輕輕地勸，“放心吧，一會我就去替老大，您別弄這么大動靜，被那邊的人發現了，就不好了。。。”

程曉曉一聽，就想趕緊擦干凈臉上的眼淚。可掏了一圈，口袋里竟然沒有紙巾，小五也趕緊裝模做樣地掏掏自己口袋，怎么會有女人擦臉的紙巾，他只準備了驅蚊的藥膏。梁錚見兩人在那里你瞪我，我瞪你，翻扯了半天，終于看不過眼，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張手帕紙遞了過去。兩人這才進了商場。

梁錚繼續盯著眼前的人潮，可他的心卻跟著那個身影一起走遠了。

這里不光有黃皮膚的Z國人，還有白皮膚，甚至黑皮膚的人，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牽著伴侶，或者和朋友，甚至是一個人，來到這個國度，感受和他們那邊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他們或許已經走過很多國家，無論貧富，他們把足跡印到世界上不同的地方，證明自己來過，在這個世界的某個時空存在過。可是她呢，她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去看看別的地方，看看和這里不同的風景。

梁錚突然眼里一熱，她只有2年不到的時間了，還能做什么？她還想做些什么！無論怎樣，他大約都是想滿足她的！

小五選了墻角臨窗的位置，程曉曉笑他太過小心了，這個位置雖然利于隱蔽，可太影響看風景了。小五嘴里一直小聲地勸，一樣的，差不多，差不多。很明顯這是有人授意的。程曉曉喝著果汁，對著樓下人群看去，卻怎么也找不到剛才那個身影了。趁小五點小吃的功夫，程曉曉恍然，霍磊此刻會不會也像這樣，在大街上執勤，面對著茫茫人海。

他。。會不會想起自己。

想起，再沒有自己的那個小家。

程曉曉趕忙收起思緒。

突然，樓下一個帶著遮陽帽的矯健身影在人海中閃過，程曉曉本能般地在人群中搜索。霍磊，是他。一定是他。他來了。

程曉曉的心撲通撲通地一陣狂跳，她先看了看周圍，這里應該有自己人，否則他不會這么快找來。程曉曉閉眼，千百個念頭在腦海里飛快閃過。

不對，現在時機不對，梁錚很快就上來了，這里一定還有花河的人，霍磊會有危險。

不對，霍磊怎么知道自己會來這？自己也是臨時接到的消息，他沒道理反應這么快。定位器自己根本沒帶來，那他不是為自己來的？

那就是有別的任務？

是什么任務？還是。。出事了？

程曉曉把目光瞄向小五，小五正吃著芒果冰沙，被對面的人這么一看，他趕緊護住自己的冰沙，“程姐，你看也白看，老大說不能給你點帶冰的。”

程曉曉看看自己眼前的布丁點點頭，隨即扯出一個嬌笑，“小五，梁老大這次一定帶了多少人來？”

“您問這個做什么，反正不少。”

“呃。。，我是說，呃。。我今天過來，是不是咱們在這的人都知道了，那會不會傳到國盟那邊。。。”

小五終于聽明白了，憨憨地笑著回道，“您是擔心國盟知道老大偷偷換班的事，讓老大不好做是吧。放心吧，我怎么可能這么笨，沒幾個人知道您過來。”小五以為程曉曉終于理解了老大的良苦用心，“就算咱們那邊，我也沒告訴。”

還好。

她繼續誘導，“那國盟其他地方的人也來了？”

小五點點頭。

“那咱們的人和其他地方的人是分開的還是混合在一起？”

小五不覺有詐，還以為她還在為老大會不會被別的人看到而糾結，他吞下一大口冰沙搖搖頭道，“原本那邊是要求各家混合在一起，想來個互相監督嘛，可實際上大家也都不傻，還是各自都找各自的玩，反正理由也是現成的，要不停巡邏的嘛，反正都是要不停走來走去。。”小五擺擺雙手。

程曉曉很滿意，所以不論霍磊執行什么任務，自己能幫就一定要幫到他。

她站起身，來到玻璃窗前，又面向外理了理頭發，早上老阿媽給自己編的發辮太當地化，霍磊怕是不好認出來。小五還以為程曉曉等不及了，在找自己老大，忙一口吞下杯子里最后一口冰沙，又撿起一張紙巾擦干凈嘴巴，就匆忙跑出去了，臨走還囑咐程曉曉，“您不用擔心，老大知道這個地方，一會就上來了。。。”

程曉曉看看墻上的鐘表，還有7分鐘，還有機會。

她再次在周圍搜索霍磊的身影，然后把剛才自己桌子上的布丁勺子，擺向洗手間方向，然后她迅速趕往洗手間。

一個穿著防曬服的身影，此時也剛從衛生間出來，程曉曉眼里含著光，她將指甲掐進手心，拼命忍住自己沖上去的沖動，霍磊則透過墨鏡，停頓了一下，他迅速貼近程曉曉，“白貓出事了，我們找不到他，保護好自己。”

然后霍磊又觀察了一下周圍，長長的衣袖下，露出一小節手指，程曉曉明白他的意思，隨著那個身影，跟了上去。

他們來到一間樓梯間里，門剛一關上，霍磊一把拉過身后的人，想吻卻又不敢，她涂了口紅。程曉曉卻不管，徑自吻了上去，一道電流直擊兩人之間，兩個身影迅速纏在一起。幾十秒后，霍磊忍住心底的念想，喘著氣，端著程曉曉的臉，一字一句道，“聽話，回來吧。白貓可能已經暴露了，我們最近損失極其慘重。你也可能有危險，梁錚不算什么大目標，我不想你繼續了。。。”說完，他抹去程曉曉的眼淚，從身上掏出幾張文件，“這是你的通行證，只要過了邊防，你就能回來。一定拿好了。。。”

“白貓是誰？告訴我，去哪里找他？”

霍磊給她看了一張照片，然后迅速收起，“我只知道這么多，人在哪我們也不查不到，連線人都沒有線索，我懷疑是在國盟內部。曉曉，不要哭，也不要管這些了，記住我的話，立即回去。”說完霍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再小心打開一條縫，確認安全后，給程曉曉一個安全的手勢，然后他又繼續向上，到了上一層，才淡定地出了樓梯間。

他來了，又走了，仿佛把周圍的一切也帶走了。

程曉曉擦趕緊眼淚，去洗手間簡單補了妝后，然后施施然回到座位上。

抬頭時，梁錚已經赫然在了。

而她的布丁，也已經被消滅的差不多了。

“你怎么了？去了這么久？”梁錚起身讓出里面的座位，程曉曉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嚨里，他并沒問自己去了哪里，而是問為什么去了這么久？他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他還知道什么？

“都怪小五，他點的東西里有一點芥末，我被嗆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這倒是真的，小五并不知道她的口味，所以，點得不合適，也情有可原。當他嘗了第一口時，就知道她不喜歡，所以，他才替她都吃了。盡管味道不怎么樣，可價格確實很貴。

梁錚又替她叫了她最愛的芒果和草莓混合拼奶昔，艷麗又甜甜的東西，一貫是她的最愛。程曉曉總覺得不放心，眼前的男人眼神很冷靜，并不似剛看到自己時那般熱烈，她心里忐忑，可面上笑臉一直沒斷，然后牽了男人的手，“還是梁老大懂我。”

手里的大手剛想抽走，程曉曉趕緊兩手抱住，然后眨著無辜的眼睛看向身邊的男人，帶著委屈，和不敢相信。梁錚終于妥協，抬另一只手，擦擦她的嘴角，“口紅也涂出來了。”程曉曉內心一陣絕望，可是還不能認輸。

她輕輕靠近了那個男人，然后吻了上去。

梁錚一把拉住她，摁到旁邊的座位上，“程曉曉，你瘋了。”

程曉曉點點頭，滿臉淚水。

梁錚心亂如麻，他忍住怒火，對女人耳邊道，“這里到處都是國盟的眼線，想活著回去，就跟緊我，消停一點。”

程曉曉愣了一下，點點頭。

“走買衣服去。”梁錚忽略掉剛才的一幕，繼續扮演起她的貼心男友。程曉曉哪里不懂，撒著嬌的抗議，“要先去買鞋，自己穿的這雙高跟鞋，太不舒服了，腳都疼了。”梁錚笑著答應了，卻說自己要先去個洗手間，程曉曉隨手一指，梁錚竟然笑盈盈直接去了。

程曉曉頓時四肢冰涼。因為那根本不是洗手間的方向。

梁錚剛才是在詐自己！

自己竟然還直接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