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隊內，寬大的會議桌上攤著馬明遠案的舊卷宗，一眾干警圍坐在一起，分析案情。

“封彪，臨州封家村人，我問過當地的戶籍民警卻有此人，不過他常年不在老家，當地派出所也說不清他人在哪里。至于尸體是不是封彪，要等法醫的判斷。”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刑警米小米抱著調查日志，說道。

“法醫現場判斷，死者年齡超過四十歲，而封彪的身份證上顯示年齡為三十歲，單從這一點判斷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周墨雙手交疊在胸前分析道，他略停頓了一下，又問：“十年前，封彪是否在京彩化妝品廠工作？”

“沒有，我翻查了京彩化妝品廠的員工名錄，沒有發現此人。”米小米十分確定地答道。

“2000年，京彩化妝品廠副廠長馬明遠因貪污被查，這具尸體的死亡時間也是那個階段，要盡快查清楚，看這兩個案子是否有關聯。”周墨果斷提醒道。

“當年的馬明遠案中，有兩個關鍵人物下落不明，一個是原材料代理商何斌，警察找他之前人就已經跑了；還有一個就是副廠長白小濱，他跟馬明遠是競爭對手，二人為了廠長職位水火不容。”刑警小李插話道。

“這具尸體，會不會是二人中的一個？”米小米大膽提出假設。

“得盡快找到這兩個人的DNA，與尸體進行比對。”周墨命令道。

就在周墨正要部署下一步的調查計劃時，法醫郭靜拿著初步的尸檢報告走進刑警隊，聲音冷靜而沉穩地說：“證實了，尸體是白小濱。”

大家的目光興奮地投向這個冷面法醫。

“怎么查到的？”周墨動作迅捷地一把接過尸檢單，上面赫然寫著：死者白小濱，45歲，死亡時間十年，后腦遭重擊顱骨碎裂致死，兇器疑似鍬、鏟等物……

“十年前警方曾調查過白小濱失蹤，當時從他家里采集了樣本，正好那年咱們市建立了DNA數據庫，所以很容易比對。”郭靜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地得意。

周墨隨即沖著小李嚷道：“聯系監獄，提審馬明遠！”

監獄中，服刑十年的馬明遠早已沒了當年的意氣風發，不過臨近六十歲的年紀，可頭發已經白了大半，身體瘦弱，精神萎靡。

周墨一身嶄新的警服，端坐在他對面，看到昔年對他關愛有加的馬明遠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他的心里五味雜陳，嗓子有些發干，他努力清了清嗓子，語調平緩地問：“馬叔，好久不見，今天想找您了解點情況。”

早已習慣了獄警每日令行禁止口吻地馬明遠突然聽到前來提審地警官說話如此客氣，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兩秒之后，馬明遠的臉色突然一變，聲音顫抖著說：“你是周瑞欽的兒子？你來干嘛？十年了，你們父子還要落井下石么？”

周墨見馬明遠抵觸情緒如此強，也不禁有些窩火，他重新擺正了身體，畢竟這是正式的問訊場合，身邊還有自己的下屬，他看了一眼警帽上的警徽正熠熠生輝。他快速調整了心緒，示意身旁的小李提問，小李正色朗聲道：“馬明遠，前不久京彩化妝品廠的舊倉庫中挖出一句被混凝土封住的男尸，經確認，此人正是十年前失蹤的京彩化妝品廠副廠長白小濱。”

馬明遠聞言，臉色立刻變得十分難看，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艱澀地發出聲音：“白小濱，他死了？”

周墨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馬明遠突然聽聞此消息的身體反應和面部表情，顯然馬明遠的反應很正常，驚訝的表情在臉上也不過停滯了一秒，并沒有作偽，周墨心下暗想著他應該與白小濱的死無關，雖然這么想著，可嫌疑依舊需要證據來排除。

“當年，他可是你的死對頭，你不想說點什么？”小李繼續使用審訊的慣有攻勢發問。

“我說什么？我莫名其妙地背上了貪污的罪名，現在白小濱死了也來問我，你們要是有證據，直接槍斃我好了！”馬明遠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情急之下他幾乎要站起來，可是椅子限制了他的自由，兩只手也死死被扣住，對抗了兩下，他再次頹然坐下。

“馬叔，你別激動，我們也是循例調查，你不要有對抗情緒，要弄清楚這件事兒，還需要您大力配合。”周墨盡力讓自己的口氣溫和些，終究他還是顧及和馬步一的兄弟情誼。周墨示意小李去給馬明遠倒水。

小李快速走出審訊室，很快端了一杯溫水回來，周墨親自遞到馬明遠跟前，語氣溫和地繼續問：“馬叔，麻煩您回憶一下白小濱失蹤前后的情況。”

“太久了，很多事情都模糊不清了，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馬明遠強按下胸中的怒火，將杯中的溫水一飲而盡。

“那階段有什么不尋常的事兒發生，比如他跟誰吵過架，或者有沒有行為反常之類的？”雖然時隔多年，周墨還是盡力引導著，希望能夠有所發現。

馬明遠抬頭望向審訊室對面的灰色墻壁，緩緩吐出一口氣，開啟了塵封的記憶。

“我最后一次見到白小濱是個晚上，當時我路過工廠的倉庫，正好看到他在和老婆吵架，兩個人吵得很兇，白小濱的情緒激動，那段時間警察頻頻來調查，我自己也很煩心，加上我倆關系不和，他們兩口子吵架的事兒我才懶得管。后來，警察找上門將我帶走，我的自由受到了限制，再后來就聽說白小濱失蹤了。”

“你還記得具體的時間么？”周墨又問。

馬明遠搖頭，說：“就記得是晚上，具體日期記不住了。”

“白小濱失蹤后，當時警方問過你么？”周墨一邊回憶卷宗上有關這一段的記錄，邊問道。這是常規的審訊手段，時隔多年，如果馬明遠的回答與記錄基本一致，便可確認他沒有說謊。

“問過，因為白小濱失蹤的階段，我一直都在臨時看守所接受訊問，因此很快警方就排除了我的嫌疑。”說罷，馬明遠沉默了兩秒，突然抬起頭，有些惶然地問道：“小墨，啊不，周隊，現在找到他的尸體了，這事兒會栽到我頭上么？”

周墨趕忙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擲地有聲地答道：“馬叔，你放心，這件事兒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小李依舊緊繃著面孔，拿起物證袋中封彪的身份證，問道：“認識么？”

馬明遠顫抖著接過物證袋，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嚷道：“是他，他是何斌！”

“何斌？十年前，那個跑了的代理商？”周墨驚詫地脫口而出。

“對，就是他，這小子害慘我了，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馬明遠情緒再次激動起來，忿忿地說。

結束了提審，周墨和小李走出審訊室。

“表現得不錯。”周墨會心一笑，輕聲稱贊道。

“都是領導教得好。”小李順桿爬，他雖是新人，但是很清楚在什么場合扮演什么角色，他看出了周墨面對馬明遠時的尷尬，雖然不了解其中緣故，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要想獲得重用，就得善于給領導救場，今天他只需要做好一個警察的本分，至于人情自然是要讓周墨做的。

“封彪就是何斌，這個線索很重要。看來還要用何斌的身份再重新摸一遍，特別是十年前他在京州的活動軌跡。”周墨鄭重地叮囑道。

小李有些為難地撓撓頭，答道：“頭兒，這恐怕，不太好查。”

“什么線索都是現成的，還要我們查什么？！”周墨俊眉一立，臉上浮現起一絲慍怒，顯然他對小李的畏難情緒很是不滿。

小李心里打了個冷顫，對于周墨的急脾氣他心知肚明，忙表態道：“是，頭兒，我一定盡快查清楚何斌的底細。”

“還有他在京州的親友關系也一并查清。”周墨命令道。

“明白！”小李打了個立正，朗聲應道。

“哎呦，周隊真是治下有方。”不遠處，一個極不友善的聲音響起，馬步一站在樓道的一端，墻壁的陰影擋住了他的大半個身子，他穿著一身黑衣幾乎與那陰影融為一體，只有眼神銳利地閃著寒光。其實，馬步一也沒想到十多年沒見的兄弟，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尷尬相遇，為了掩藏內心的復雜情緒，他索性正面硬剛。

周墨先是愣怔了一下，復雜地心緒一下子堵在胸口，梗在喉頭，他剛要開口，目光卻透過馬步一看到了緊隨其后的顧芃芃，上一次在公安局召開的媒體見面會上周墨第一次遇到了顧芃芃，原本他并不喜歡記者這個職業，可當這個人是顧芃芃時，他對這個職業的偏見似乎突然消失了，或許是顧芃芃的某種氣質吸引了他，讓他忍不住去關注這個率真又敬業的美女記者。

此時，顧芃芃的目光也正投向周墨，二人幾乎異口同聲說道：“你們，認識？！”

馬步一回頭看了一眼顧芃芃，又再次把目光投向周墨，冷哼一聲，說：“你們倆倒是很有默契。”

“周隊，你是來提審馬叔的？”顧芃芃追問。

周墨點點頭，“你們是來？”

“周隊，我探視我父親，不違法。”說罷，馬步一重重地撞了一下周墨的肩膀，從他身邊硬擠過去，大步朝著親屬探視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