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悶熱，車內溫度比外面高。車廂中有一股焦臭味，壓在嗓子眼。

錢珂剛坐上滾燙的座椅，汗已經從發絲間滴落下來，再用安全帶一捆，就更像一只被抹了調料的動物，被五花大綁地放在了烤盤上。

他一路超車，到了陸家只用了二十分鐘。

行道樹茂盛的枝葉遮擋了路面的光，到了通往面粉廠坑坑洼洼的柏油路，卻寸草不生，沒有一棵樹。小區沒有規劃停車位，車只能停在大門外。

門衛叉腰往車面前一站，看了好幾眼車標，才揮手趕：“快走快走，這兒不能停車，擋了路不說，等會兒交警還要來貼罰單?！?

錢珂掏出十塊錢遞過去，留了挪車的電話。門衛總算不再拒絕，只盯著錢珂的奔馳S600強調：“車刮了，別賴我。”

面粉廠的宿舍已經成了老破小，盡管灰色的水泥墻在創衛時候粉刷過一次，還是被雨水浸破了墻皮，留下一塊塊斑駁的印記。

陸家在面粉廠小區的正中間，住在一樓。

天氣悶熱，陸家窗戶緊閉。生命力頑強的吊蘭枯得像冬天的野草，指甲大小的花朵固執地掛在枝葉上，已經蒙了一層灰。竹竿上一只空衣架一動不動，好像主人收衣服卻沒將它一起帶進去。

他踮腳往里看，只看到緊閉的窗簾。

現下已經快十一點了，老年人覺少淺眠，絕對不可能睡這么晚。他記得有一次帶上陸曉和岳父母去度假，丈母娘拉緊窗簾，在被子里塞枕頭，裝作有人在家的模樣防賊。盡管岳父母可能出門了，他還是上樓敲門。

樓道墻上畫著“債”字，比陸家門口褪色的春聯更紅。

他預感不詳，打電話，沒聽到屋里有電話鈴聲。他又敲了門，無人回應，情急之下便不由自主拍起門來。

鄰居老頭聽見動靜，開門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錢珂想從老頭嘴里打聽情況，沒想到，老頭驚恐地在里面喊：“我不知道他家去了哪，再敲我報警了啊?！?

錢珂大聲問：“請問，你知道陸廠長在家嗎？”

老頭不說話。

錢珂低頭看，自己穿的黑T恤牛仔褲，若有所思的問：“這個欠債，寫的是陸廠長家嗎？”

貓眼里一道光暗了又亮了，再沒了動靜。

錢珂從樓道里退出來的時候，老頭躲在陽臺的窗簾后面偷窺。錢珂剛想開口，老頭吐了口唾沫，拉上了窗簾，嘴里還嘀咕：“呸，也不怕報應。”

聽起來，欠債的就是陸家了。

錢珂有些奇怪，誰家欠債，陸家也不可能。他的存款都是陸曉在管，過年時陸曉還在給他報數，說他們的存款有三千萬了呢。

面粉廠的老職工不少還住在這里。這個年紀的人最好家長里短，沒事就搓麻將打發時間。小區里有三家家庭麻將館，肯定能打聽出點什么。

麻將館里高朋滿座，搓牌聲此起彼伏。老板是個中年婦女，正提著紅色的水瓶給客人加水，廚房里的水壺還在尖叫。他進門，老板只看了他一眼，便自己忙活去了。

他從客廳晃到客廳，都沒看見陸家人。

老板問：“你在這兒亂晃，找誰啊？”

“我找陸廠長?！?

“不在我這兒，你給他打電話?！?

“電話弄丟了?！?

“那你去他家?！?

“他家沒人。”

“那我就不曉得咯，你都跟他不認識，你找他干啥。”

錢珂心思一轉，沒立即表露出陸家女婿的身份，只說有點事。老板提著水瓶走了，像沒聽到似的。

麻將館里突然安靜下來，再沒人說話，時不時有人要碰牌，也只是抬手示意。

錢珂掃視四周，見一個老頭目不轉睛地看他，忙上前遞了一支煙套近乎：“請問，你知道陸廠長在哪嗎？”

老頭的面前就擺著煙和火機，卻不接他的，反問：“你誰啊，我好像沒見過你?！?

同桌的人不耐煩道：“哎，你管啥閑事。人家要是和老陸熟，人家不知道怎么找人嗎。該你摸牌了?！?

老頭就不說話了。

錢珂把煙放到老頭面前，又問：“我找陸廠長確實有急事，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麻煩告訴我?！?

老頭忙著摸牌，只說：“我不知道，你別問我?！?

一旁的人起哄道：“哎呀，你認識就打電話撒，我們眼珠子都沒掛老陸身上，我們咋知道，要不你去別的地方問問唄?！?

眾目睽睽之下，每個人都是監督者，所有人都把舌頭吞回肚子里，諱莫如深。

錢珂剛踏出門，麻將館里就炸了鍋。每個人都在說話，聽不清里面到底在說什么。

錢珂知道，這些老頭老太太們一定知道陸家的去向，只是不說。

另外兩家麻將館的情況也如此。

提到陸家，大多人都還記得有一隊清一色的本田車隊，從這里把陸曉娶走，何等風光，在座還有人分得了喜糖。但錢珂就在眼前，卻無人認出他就是話題里的陸家女婿。

錢珂自己也不好意思說是陸家女婿了，因為他每年只在過年的時候，把岳父母從這里接到長興花園去，吃過飯再開車把岳父母送到小區門外，連門也不進。這種做法已經在老人們眼中成了不孝順。

錢珂從面粉廠宿舍灰溜溜地出來，站在車旁邊的門衛總算松了一口氣。

錢珂遞給門衛一支煙，門衛把煙夾在耳朵后面，想幫他看著倒車出去。他覺得時機成熟，才問：“大爺，陸廠長他女兒陸曉，是不是回來過？”

“陸曉？”門衛打量錢珂，警惕地問，“你找她干啥？”

“能不能給我看看監控？”

“你誰?。俊?

門衛回了門衛室，錢珂腳跟腳地進去。

門衛不耐煩地趕人：“真沒回來。你要找人，去找警察?！?

錢珂急道：“陸家……是不是被人追債了？”

“你來找麻煩的是不是，你別以為你年輕我就怕你?！遍T衛音調拔高，指著門外威脅道，“你再不走，我報警了?！?

“我就是關心關心……”

“關心個屁，還讓不讓人活了。你們這些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滾滾滾，別以為我怕你?！?

門衛已經在摸棍子，錢珂只得退了出來。

事到如今，他再笨也明白，陸家被人追債了。

難道今天早上家里和陸曉吵架是追債人，陸曉被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