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李鳳娟格外關注他家，連他家哪天吃了肉都知道。

有一次，錢珂剛掏出鑰匙，李鳳娟立即開門提醒家里在燉雞一個小時了，怕鍋燒煳。實際上，陸曉燉雞的時候發現家里少了料酒，她出門去買遇見了小學同學，耽擱了時間。家里的灶臺能在手機上關火，她也沒著急。可李鳳娟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家燉雞的，到現在都是一個謎。

還有一次，李鳳娟對錢珂吐槽，陸曉不修邊幅，還是一周前扎著丸子頭，穿套裝看起來精神。事后，他才知道陸曉打扮的那天是出門見了朋友。

李鳳娟不僅知道他和陸曉什么時候出門聚會，就連他家修水管換燈泡的小事也知道。

錢珂敲開了李鳳娟的門。

李鳳娟三角眼，吊梢眉，法令紋很深，看起來一臉愁苦相。

今天是秋分，孟陽縣天氣還很熱。李鳳娟套了件紅底大牡丹花的棉綢衫開門，懶洋洋的。

錢珂一眼看到了她家紫紅色的大花壁紙和廉價的LED燈，茶幾旁還放著一輛小巧的助力車。

錢珂還沒來得及說話，李鳳娟伸長脖子往錢珂家張望，好奇地問：“我早上六點起床買菜，你家亮著燈，吵架還摔東西，咋啦？”

錢珂家住二樓，李鳳娟從樓下看絕對不會看錯。

他一覺睡到天亮，直到做了那個詭異的夢。所以，和陸曉吵架的不是他。

錢珂心煩意亂地問：“你確定是我？”

李鳳娟篤定的說：“反正是個男的。”

“你看見陸曉出門了嗎？”

“我買菜去啦。”

“那你幾點鐘回來的呢？”

“七點，可能不到七點吧。我放下菜，又把手洗了，看了一眼時間，七點。”李鳳娟嘮叨起來，“哎呀，你也是，你把人家娶回來，又把人家一個人丟在家。她嫁給你，又不是嫁給房子。你真那么忙嗎。聽阿姨一句勸，錢是賺不完的，成了家就應該有個家的樣子。你跟曉曉年紀都這么大了，該要個娃了。人還是得有個后，不然賺那么多錢給誰花，便宜親戚嗎。”

錢珂不想和她拉家常，轉身關上門。

李鳳娟還在門外喊：“別拗啊，不然以后有你吃虧的時候。”

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

失聯的陸曉，血跡，吵架聲，無論怎么都組不出個平安如意的句子。

可能真有一個人提著菜刀站在他的臥室門外，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沒有對他下手。

錢珂想，陸曉是個家庭主婦，很難得罪人。那么對方費盡心機潛入他的家中，和陸曉發生了爭吵，甚至可能是故意留下血跡引他注意。

錢珂想到前段時間，有人想往工地運送砂石。他沒同意，于是對方開了兩輛大貨車把工地的門堵了。他主動轉賬給對方三十萬求和，事后把對方舉報了，讓對方蹲了大牢。同時，他又收攏對方手下一幫弟兄，重新談起砂石運輸，來了個釜底抽薪。對方會派人來尋仇嗎？

或者，獅子大開口要補償的農民工，拆遷沒拿到賠償的居民，是競標失敗的對手……

他從來沒發現，因為做生意，他得罪的人有這么多。

他這會兒才想起，小區里有監控，不僅能照下潛入他家的兇手的臉，也能確定陸曉是否出來了小區。

錢珂抓起鑰匙下樓，出了門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拖鞋。他懶得上樓換，慌慌張張往門衛室跑，拖鞋跑掉了一只又撿回來穿上。一段不足百米的路，他好幾次和買菜回來的人撞上，到了門衛室，累得直喘氣。

不足十五平方的門衛室里，放著一張單人床，有一半都堆著生活用品。窗簾拉著，光線昏暗，空氣中迷茫著濃濃的面條味。原本應該放登記簿的地方，放了一個飄著蔥花紅油湯的搪瓷大碗。一雙筷子交叉放在上面，像一個沒接榫卯的十字架。

穿著白背心的門衛躺在床上，半瞇不瞇地看電視，正在打瞌睡。錢珂一進門，他從床上撐起來，露出背心上好幾個洞。

這哪是監控室，賊進屋了也不知道。

錢珂問：“監控呢。”

門衛指了指錢珂的頭頂。

錢珂仰頭總算看到，一個充滿雪花的屏幕，被黑線劃分成好幾塊。

門衛打著哈欠說：“監控都壞好幾天了，陸會長說會處理……”

錢珂以為自己聽錯了，問：“誰？”

門衛莫名其妙地答：“陸會長，6棟的陸曉哇。物管走以后，小區里所有事情都是陸會長在管。”

錢珂不可置信地又問：“你說這小區誰管？”

“沒有物業，當然是業委會管嘛。陸曉是業委會會長……”門衛總算回過味來，上下打量錢珂，不確定道，“哦，你是陸會長她老公吧？”

錢珂總算想起，陸曉提過當選業委會會長這件事。

那天他正在陪甲方吃飯，陸曉打電話來報喜。他暈乎乎的，只覺得這勞什子會長不賺錢，破事還很多，勸說陸曉放棄。陸曉哦了一聲，問起他在干什么，他答應酬，就把電話掛了。至于最后陸曉當沒當上會長，他都不在意。反正他有錢，陸曉說的事情全都能用錢搞定，他懶得操心。

錢珂心中一刺，他和陸曉結婚多年，確實很少出雙入對。現下，就連新來的門衛都不知道他是陸曉的老公了。

指望不上監控，錢珂轉身就走。

他決定再回陸曉娘家找找。

陸曉的父母是孟陽面粉廠的職工。后來面粉廠瀕臨破產，陸曉的父親還當過一段時間廠長。

他和陸曉結婚第二年，父母去世。他長期在永和市做工程，四室一廳的房子住起來太空，想把岳父母接過來和陸曉一起住。但岳父母認為，老房子的街坊鄰居都是熟人，有伴，可以打發退休后的無聊時光，若搬來了長興花園，一來一回很折騰人。陸曉是個孝順的女兒，只好三天兩頭地往家跑。

他越發覺得陸曉是回娘家了。

而且，除了陸家，他也不知道還能去哪里找人。

李鳳娟不知什么時候追了下來，擦著額頭的汗問：“咋啦，你急吼吼的，是不是出啥事了？”

錢珂不想討論任何關于陸曉的事。

他突然變得保守又忌諱，生怕哪句妄語成了真。

清晨的陽光已經被突然飄來的厚重云層擋在了天空之外，家里哪怕開著門，看起來也籠罩了陰霾。

錢珂故意將換下的衣服丟在客廳里，又將拖鞋從門口丟在客廳中間。因為，愛整潔的陸曉看見凌亂的環境一定忍不住收拾，多次責怪他亂丟東西。

他希望即便在岳父母家沒找到陸曉，等他回家，一切已經變得井井有條。如果陸曉站在客廳里抱怨，他即便被罵上兩句也心甘情愿。

他決定了，等陸曉回家，就商量一起去永和市的事。

他再也不會留陸曉一個人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