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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幾個不甘心的人

趙焮眉飛色舞地講起他的英雄事跡。

“正統(tǒng)十四年十月,瓦剌軍兵臨京師城下。十三日,攻德勝門。于少保在那里埋伏有兵,其中有我們勇士營,還有神機營。也先遣兵叩門,于少保下令前軍詳敗,瓦剌軍中計,被引入埋伏圈。”

“...于少保和石總兵一聲令下,各營出擊。神機營火炮火銃齊發(fā)。偏偏我旁邊一隊神機營,隊官膽怯,擅自逃走了。軍士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當時兄弟只是哨官,跑了過去,把那些混賬都踢了一腳...”

趙焮說得越發(fā)地手舞足蹈。

“這些混賬玩意,吃了我一腳,都聽了我的話。我親自調(diào)校火炮,布置火銃,然后對著瓦剌軍人馬聚集處開火。”

“那些混賬,見我火炮火銃操弄得不比他們差,各個都服氣了,指哪打那。兄弟運氣好,除了打死瓦剌騎兵五十多人,還把也先太師的猛將,平章卯那孩給打死了。”

“戰(zhàn)后論功行賞,我指揮得當,放炮有功,當重賞。但是擅離職守,從勇士營跑到神機營,擅權(quán)越職,也是大罪。官司打到于少保那里。”

“于少保說,神機營是隊官先膽怯逃跑,我是后去補缺,功厚過薄,功過相抵,賞錢三百貫,補了我一級。又干脆把我調(diào)去神機營,升了一個把總。”

傅元撫掌說道:“原來如此,上次我隨家父押運南京武庫神槍(火槍)、神銃(火銃)和神箭入京,匆匆見過世伯后,又南下杭州,押運一批糧草回南京。結(jié)果京師之戰(zhàn)打完了,我們也就沒有機會再去京師。”

“世兄做出的這番功績,我也無緣聽說,只是在書信里知道世兄調(diào)去了神機營,想不到還有這個緣由。”

鄧梃在旁邊附和道:“聽到趙兄說起這段戰(zhàn)事,真是讓人熱血沸騰。我等皆是武將世家,自小習武藝讀兵書,熟諳騎射,通曉軍事,卻苦于無用武之地。”

傅元也感嘆道:“唉!上次與家父奉命北上勤王,原本以為有機會奮勇殺敵,報效國家,結(jié)果來去匆匆...甚是遺憾。”

“元正,你好歹還去過京師,我更可憐,連味都聞到。”鄧梃滿懷愁緒地嘆息道,“趙兄有所不知,兩廣有亂,我與元正請命,想南下軍前效命,可兵部就是不批復。”

“想去兩廣打仗,跟我們走啊!”趙焮那雙圓眼睛,更加滾圓。狠狠咬了一口肥肉,嗞吧著嘴巴說道。

傅元和鄧梃對視一眼,遲疑地問道:“趙兄,你這話什么意思?”

“跟我們殿下去廣州,你還怕?lián)撇坏秸檀颍俊壁w焮咀嚼著嘴里的肥肉,嚼得滿嘴都是油。

“鎮(zhèn)國將軍他南下廣州,要輕身前往梧州干涉軍務(wù)?國法不允,體制不準啊!”

“那又如何?”趙焮不在意地說道,“皇上詔書里,只是說安置廣州居住,又沒說編管廣州。殿下想去梧州走走,地方官難道敢不準?”

“可是《皇明祖訓》里有說,宗王就藩,無詔不得出藩地,不得肆意干涉地方軍政...”說到一半,傅元也無語了。

鎮(zhèn)國將軍雖然是宗室皇子,可沒有封藩王啊。《皇明祖訓》里有關(guān)藩王條例,就管不到他。

鎮(zhèn)國將軍是宗室子孫比較低的封爵,體制條例如何,語焉不詳,那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間。

鄧梃也聽明白好友話里的意思,但還是擔憂地說道:“宗室不得干擾地方軍政,這是祖訓。”

“呵呵,藩王在地方逾制不法之事,還少嗎?再說了,”趙焮砸吧了一下嘴巴,用熱毛巾抹了抹,繼續(xù)說道。

“我們殿下才九歲,又是太上皇的長子。只要不把天捅出窟窿來,就是跑到梧州兩廣總督府指手畫腳,誰又能奈何得了他?”

是啊。沂王殿下才九歲,就算搗鼓出再大的亂子來,頂多說一句頑劣不堪,還能把他下大獄問罪不成?

傅元森然道:“難不成鎮(zhèn)國將軍要子承父業(yè),在廣西也唱一出土木堡嗎?”

雅間里驟然冷下來,譚純死死地盯著傅元,咬緊牙根,想起身呵斥兩句,卻被趙焮在桌子底下按住了。

“九歲的皇子,就算跑到梧州去指手畫腳,欲行土木堡之禍,總督兩廣軍務(wù)的九皋公(王翱)會聽嗎?兩廣總兵官柳都督(柳溥)會聽嗎?廣西按察使喬松先生(項忠)會聽嗎?”

趙焮森然地說道,“殿下要是這樣的人,我趙天霞會甘心跟隨身旁,呵呵,早跑球了!”

他抓起一塊雞肉,連肉帶骨頭塞進嘴里。

“土木堡,真是不愿提起的地方。當時我跟家父,我叔父和堂弟,舅舅和表哥,我們都在京營里,一起隨駕去了。”趙焮一邊說著,一邊咀嚼著嘴里的雞肉。

“我和家父運氣好,被派去宣府押運糧食,躲過一劫,得以逃回京師。我的叔父和堂弟,舅舅和表哥,就沒有那么好運,全他娘的沒了。嘿嘿,嘿嘿,我叔父和舅舅,連尸體都找不到,怕是連肉帶骨頭,都被野狼吃到肚子里去了。”

趙焮似笑非笑地說道,嘴里把骨肉咬得嘎嘎響。

傅元緊握著雙手,渾身微微顫抖著。

鄧梃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轉(zhuǎn)過頭來說道。

“趙兄,元正的一位堂兄,自小關(guān)系親近,也在土木堡隕了。”

趙焮抬起頭,愣愣地看了傅元一眼。隨即顯得很煩躁,低下頭,把嘴里咬得模糊的雞骨肉吐了出來。端起一碗茶,咕咕地漱了漱口,撲地一聲也吐出來。

恨恨地又說道。

“我老爹說,當兵吃餉糧的,死在沙場上,是命數(shù),沒得什么好怨恨的!只是這樣死,太憋屈,不甘心啊!”

趙焮皺起嘴唇,上半身微微搖晃著,直直地盯著傅元和鄧梃,“不甘心啊!你們甘心嗎?”

傅元平靜下來,聽著趙焮的話,然后舉起酒杯。鄧梃幾乎同時舉起了酒杯。趙焮咧開嘴巴一笑,也舉起酒杯,然后踢了譚純一腳。

看呆了的譚純慌忙舉起酒杯。

四人的酒杯高高舉起,趙焮朗聲說道:“我們四個不甘心的人,為了這該死的命數(shù),干一杯!”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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