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西偏院的后園子,這里被改做了校場,擺著石鎖、石擔(dān),以及十八般兵器。還有其它地方從未見過的單杠、雙杠、甩繩。
其中有一半地方被改成射箭場。
朱見深頭戴一頂武士巾,身穿青絹箭衣,雙腳丁字站立,手持一張軟弓,凝神定息,拉弦張弓,嗖地一聲,弦響箭飛,砰地一聲釘在二十步外的箭靶上。
“好!”旁邊一位男子點頭叫了一聲好。
他身穿大紅羅衫貼里,頭戴大帽,二十多歲,神采俊朗。
在另一旁的李東陽、譚純、方義、李芳也連聲叫好,尤其是李東陽,聲音之高亢,動作之浮夸,在幾人中顯得格外突出。
朱見深一口氣射了十箭,箭箭上靶。
他轉(zhuǎn)身離開射箭位,走到一張長桌前,先把弓擺在架子上,箭筒取下也擺好,再向那位男子躬腰作揖。
禮畢之后,袁忠和樂禮連忙圍了上了,一人端著水盆,一人端著溫茶。
“殿下,請洗把臉,再請凈手喝杯茶。”
“好!”
“下一位,李東陽!”男子大聲念道
李東陽朝男子躬腰作揖,到長桌上取下自己的軟弓,取下一壺箭筒,背在身上,得意洋洋地向射箭位走去。
朱見深走到男子跟前,拱手道:“易先生!”
男子拱手回禮:“殿下。”
此人姓易名千軍,祖父是蒙古人,早年隨太宗皇帝從征北元,勇冠三軍,積功被授都督僉事。
他秉承家學(xué),自幼弓馬嫻熟,能左右開弓,箭無虛發(fā)。十四歲投軍,以驍勇聞名九邊。人稱“飛將軍”。
土木堡一役,他身陷敵圍,殊死搏殺,帶著四位部下逃回宣府,但是身受重傷,尤其是下身,幾乎全爛。
救治好后也等于凈了身,于是干脆列名內(nèi)官。
朱祁鈺知道他的驍勇,將他派往御馬監(jiān),以為右少監(jiān)。
酆化雨雖然精通內(nèi)外拳法,已臻化境。但騎射并不嫻熟,知道易千軍的本事,便請他來做了騎射師傅。
李東陽連射十箭,六箭上靶,四箭脫靶,只有一箭中紅心。
他放回弓箭,行完禮,得意洋洋地站到朱見深的身邊。
“小李子,你這箭術(shù)成績勉強(qiáng)合格,怎么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
李東陽鼻子一哼,“除了殿下、譚純和方義,我箭術(shù)拔群!我文采超群,箭術(shù)又不落于人后,真是文武雙全,可喜可賀啊!”
完了,神童也墮落了!
朱見深又氣又恨地說道:“你太不思進(jìn)取了!你要跟我們比,不要跟袁忠、樂禮和李芳比。”
李東陽冷笑一聲:“殿下是天降英才,文武雙全。譚純和方義的勇武是萬中拔一,我跟你們比,哼-哼-哼,我干嘛給自己找不自在!”
譚純、方義一一射過,十箭十中,其中五箭以上在紅心,比朱見深只有四箭在紅心要強(qiáng)。
李芳、袁忠、樂禮三人都一一上前射箭,李芳十中四箭,無一中紅心;袁忠一個十中四箭,一中紅心;樂禮十中三箭,無一中紅心。
看到這個成績,李東陽笑得更開心了。
“殿下,我好歹也是二甲第一名啊。傳臚,可以了!”
朱見深懶得理會這個越來越刁賴的順天府神童。
“經(jīng)過一年的練習(xí),諸位的箭術(shù)大有長進(jìn)。前日也考過騎術(shù),都不錯。現(xiàn)在西苑馬場那邊也增補(bǔ)好箭靶木樁。再過幾日,就可以練習(xí)騎射了。”
“是,謝易師傅教誨。”
朱見深等幾人齊聲說道。
“哦豁,真熱鬧。大兄,你們又在玩什么好玩的。”朱見濟(jì)穿著一身皮弁服,興沖沖地走了進(jìn)來。
“拜見太子!”眾人連忙行禮。
朱見深揮揮手,示意大家各自忙去,徑直走過來,“哦,太子剛下朝回來,居然連皮弁服都沒換下。上朝好玩嗎?”
“好玩?zhèn)€蛋蛋!”朱見濟(jì)雙手往上揚(yáng)了幾下,卷起寬大的袖子,端起一杯茶,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
“上早朝真不是人干的事。半夜就要起來,洗漱凈手,吃東西墊肚子,再穿衣戴冠,寅時初起駕,到乾清宮拜見父皇,再隨鹵簿儀仗,一起去奉天殿...今天有朝鮮國使節(jié)朝貢,所以才穿這皮弁服,一點都不舒服。”
“還有這早朝上,盡是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什么又要祭祀誰;地方某縣出了節(jié)婦,要表彰;某地出了一塊五彩的龜殼,是祥瑞。聽得我困死了,可是又不敢打哈欠,太難受了。”
朱見深左右看了看朱見濟(jì),“確實,看看你這雙小圓眼,都熬成兔子眼。你不要在我這里玩耍了,趕緊回去換下衣冠,好好補(bǔ)上一覺。叫孩童午夜起床,簡直太殘暴了!”
朱見濟(jì)心有同戚地說道:“真的是...太殘暴了!”
但他還是不大愿意走,圍著院子轉(zhuǎn)了一圈,東摸摸西摸摸,依依不舍。
“大兄,自從我戴冠后,跟大兄玩得少了,十分地不開心。”
“我十分地開心。過幾天,我們準(zhǔn)備跟易師傅去西苑馬場練習(xí)騎射。”
朱見濟(jì)一聽,圓臉頓時耷拉下來,“大兄,這是在往我傷口上撒鹽啊。唉,做了一年多的太子,越來越覺得沒意思,不好玩。”
一年多太子?
算一算,自己是去年四月二十六日穿過來的,五月初二自己被廢太子位,封為沂王。這個小胖子被立為太子。
然后景泰三年就在是非不斷中飛逝,轉(zhuǎn)眼到了景泰四年。
今年二月份,皇叔給太子和自己一起行冠禮,然后給自己沂王爵位基礎(chǔ)上,食親王雙俸,賜淮安府等州縣田地六千畝。
皇祖母繼續(xù)留自己在身邊,跟著酆化雨和易千軍學(xué)文習(xí)武。
四月份后,皇叔開始帶著太子上朝,參加午門聽政,以及文淵閣御前議事,這個小胖子跟自己玩耍的機(jī)會也越來越少了。
但是他對自己的感情卻依然那么好。
唉——!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就是景泰四年的冬天了。
“大兄,父皇要回來了,我得趕緊回去。母后讓人給我?guī)нM(jìn)來十盒糕點,都是街面上聞名遐邇的美食,待會我叫人給你捎五盒來。”
“好,我是卻之不恭。太子有什么好吃的,盡管送來。”
朱見深一點都不客氣,陪著朱見濟(jì)往院子外走去。
七轉(zhuǎn)八拐,來到仁壽宮外,朱見濟(jì)的步輦和扈從都停在大門旁邊。朱見深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都是生面孔。
嗯,怎么回事?
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嗯,太子,你身邊換人了?”
“哦,有人偷了我的東西出去賣,被東廠查到了。母后叫人審了一遍,一地雞毛,什么都審不出來,母后干脆把我身邊的內(nèi)侍和宮女,大部分換了一遍。”
朱見濟(jì)不在意地答道。
“原來如此。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啊!”
“是啊。過幾天是大兄的生日,我在御花園里擺一桌,為大兄慶祝下。”
“好,我的禮物你準(zhǔn)備好了嗎?”
“嘿嘿,早就準(zhǔn)備好了,別出心裁,期待著吧!走了大兄!”
“好!”
看著太子儀仗一行越走越遠(yuǎn),朱見深的臉色逐漸地凝重起來。
抬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仿佛一團(tuán)團(tuán)鉛塊,凝固在頭頂上。現(xiàn)在是十月下旬,就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看來今年的冬天,會特別地冷啊!
朱見深轉(zhuǎn)身要回去,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行人從仁壽宮旁邊的巷道快速走去,好像是王勤。
想了想,朱見深快步走了過去,揮手叫道:“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