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的人群中,一雙焦急的眼睛在尋找著自己的愛人。在焦急的眼神里帶著憂傷,洗凈的眼角隱藏著洗不掉的淚痕;長相清秀而憔悴的姑娘拖著疲倦的身體抱著一個孩子,在人群中心如火焚地尋找著離別三年多的愛人。而她耳邊的喜慶的樂音,仿佛無聲;身邊擁擠的人,仿佛無人;在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有等待的愛人。
這是一個喜慶的日子,人們祭祀若水神,祭祀先人,感恩神靈祖先帶來一年又一年的豐收。
整個鄉的人都來到若水河畔的水神祠,人們一同在這里慶祝豐收,祭拜先祖。今年是祭祀之大年,本地風俗是每年都有小祭祀,逢三年則大祭祀。大祭祀比平時更為隆重,不光本地的德高望眾者過來出席,本地出去后飛黃騰達的大人物也常被邀請過來一同觀禮。
一陣鼓聲之后,人群安靜下來,人們知道祭祀儀式即將開始。接著,禮樂奏起,從水神祠走出一名年輕人在本地的官員和威望德高者陪伴下來到祠前大場上。
姑娘看著那個年輕人,眼里泛起光,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隨后眼神又黯淡下來,滿眼又被深不見底的幽怨填滿。她抱著孩子努力地往前擠,無奈人太多,擠很久也沒到那個年輕的大人物附近。
在祠前大場矗立著一尊潔白的若水神像,在神像前已經擺滿了祭祀供品。年輕人帶著大家在若水神前正拜三下,然后向眾人一揖,大聲誦讀祭文。
站在姑娘旁邊的人不停地稱贊年輕人年少有為,祖上積德,在年紀輕輕就成少尹大人,還迎娶了當朝宰相侄女為妻前途不可限量。姑娘聽著,心里在滴血。她抱著孩子奮力擠到前排;被擠開的人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在新的落腳點站著繼續觀看祭祀。年輕人誦讀祭文完畢,一陣樂音奏起,接著開始向若水投放祭品。
年輕人帶領眾人拿著祭品向河邊走去。走到姑娘前方,年輕人的目光和姑娘一對,一瞬間,年輕人把臉轉向另外一邊,臉色耳根泛紅。姑娘心里面卻像掉入冰窟一般,手腳開始變得冰涼。她知道,以后再也不能和他在河邊一起牽著手走,不能和他分享后園成熟甜蜜的桃李,不能和他在寂靜的月夜爬到山頂欣賞月光下的若水河;那個最愛的情人已經永遠的不能回到自己身邊。
“母親,你眼淚流出來了。”懷里的孩子以稚嫩不清的話對母親說。
“沒事,有沙子進到眼睛里。”姑娘說,隨手用衣袖將淚擦凈。
在嘈雜的人聲,樂聲,竹爆聲中,姑娘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抱著孩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人群中一陣騷動,最后有認識的人,將她扶起送往家中。
年輕人站在原地回望人群,隨后,繼續領著眾人祭祀。
——————
一條若水,將若埭與若隰隔開,若埭在河東,若隰在河西。千百年來,兩個村子隔河相望,一條渡船將兩個村的人們聯系在一起,而這個渡口也叫若渡。
在渡口撐船的船家有兩家人,一家是若埭村民撐船,渡船夜里停靠在河東的碼頭;一家是若隰村民撐船,渡船夜里停靠在河西的碼頭。
阿蕓是河東渡船家的女兒,阿白是河西渡船家的兒子。從小相識,兩小無猜,隔著河望一眼,對方幾個動作便猜到對方的想法。
父母忙的時候,阿白便帶著阿云在若隰村與若埭村兩頭玩耍,兩個村的孩子們與他們兩都親近熟悉。而他們兩人也是唯一對兩個村都熟悉如自家的孩子,就連祖輩、父輩里都沒有比他們更熟悉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孩子們長大了。
小女孩變成端莊秀麗的大閨女,小男孩變成了壯實的大小伙兒。
若水的水在流,心中的情絲也在生長。
阿白自小聰穎異常,學東西比其他孩子都要快。先發現這一點的是阿白的祖母,常年紡織繡縫的她,在一個平常的下午,發現年幼的阿白竟然學的大人用紡著紗線,而紡的紗線竟和大人紡的一般好。
村里的教書先生也發現阿白是異常聰明的孩子。阿白不光學課業快,而融匯貫通的能力也遠超他的想象;有時候自己都自嘆不如。
人們都說阿白受到了若水神的祝福,才如此聰明。阿白的家人和阿白也深信不疑,對若水神的信奉比別家更為虔誠。
阿白年紀漸長,到若水城求學。離開前,阿白拉著阿云的手在若水神神像面前一同許下永結誓言。帶著家人的期盼,情人的牽掛,阿白在異鄉日夜苦學;學業才華突飛猛進。幾年后,作為學政的恩師舉薦他到國都參加國王專門收攬國內杰出的人材的國考,并在國考中獲得甲七優秀成績,國王也很欣賞阿白的才華。
年初,阿白的父親也向阿云的父親提親,準備年末將阿云迎娶過來作為阿白的妻子。
阿白家在歡歡喜喜的準備兒子婚事,阿云家也在歡歡喜喜的準備女兒婚事。
若渡碼頭沾新人的光也被裝飾一番,變得喜慶;來往的人也沾了喜氣,心情變得舒暢。
——————
阿洛獨自走著,心情很舒暢;路邊是成熟即將收割的稞麥田。稞麥飽滿的麥穗把莖稈壓彎,黃綠的葉子在干爽秋風中輕微顫動,秋蟲的鳴聲穿過草尖給鄉野增添別樣的歡樂。從四周待豐收的莊稼來看,若水應該是一個不愁吃穿的富庶之地。
繼續在鄉間走著,聽著鳥唱蟲鳴,阿洛卻感覺有些奇怪。
具體為什么奇怪,自己也不能說出原因。又走了一陣,阿洛心里恍然大悟,人,在這田里地頭一個人都沒有。在阿洛的印象中,田地里除了晚上,白天再不濟也會有一個兩個人在田地里忙活兒。而此刻,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蟲鳥鳴叫聲,四周欲顯得寂靜異常。
阿洛遠望,在前方大概十里遠處有一個村莊。于是,他牽著駱駝,加快腳步往前走。
來到村前,阿洛走到第一戶人家門口,隔著院子的雜木柴門向屋里喊話。
“有人嗎?”阿洛大聲向屋內喊。
門微微開一條縫,屋內的人,通過門縫察看外面的情況。接著從門縫傳出一個聲音,“小哥,你趕緊離開這里,否則性命不保。”接下來門關上了。
阿洛接下來去敲旁邊一戶人家的門,同樣從門里傳來讓他趕緊離開的警告話語。
無奈,阿洛只能牽著駱駝沿著村旁的路向若水城走。
“現在正是午時,天黑前可以到達若水城嗎?”阿洛想,“空兄應該是記錯了,他說一天就能到若水城,我都走三天了,仍然沒有到若水城。也有可能他把在騎馬記成走路了。而現在連問路都沒法問了。”
當走到快離開村子的時,正好有一條狗從院子里跑出來,接著一個老人追了出來,然后將狗往回攆;而狗死活不想回去,在空地歡快的跑來跑去。
阿洛走過去,對老人說:“老丈,請問從這里到若水城需要多長時間?”
老人對阿洛說:“約莫著需一天的時間。”
“從這兒到若水城的路上是否有住宿的地方?”阿洛問。
“應該是沒有的。”老人說,“你去那邊有急事嗎?”
“沒有急事,只是四處游歷路過若水城。”阿洛回答。
“我家有空房,可在老漢家住一宿再行路。”老人一邊說,一邊看著歡騰的狗。
“那太感謝您了,我正好愁今晚沒地方住。”阿洛感謝老人說。
狗跑了一陣,活動盡興之后,終于肯回到院子里。
阿洛在老人的側廂房安頓下來。看到時間尚早,想到外面走走,老人連忙將喊進屋。阿洛進屋問老人什么原因不能出去。
老人坐在屋里,透過留著不大不小的門縫看著外面。陽光透過門縫照進屋里,讓整個屋子里顯得亮堂許多。
“這是一個悲傷的事情。這個村叫若埭,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就是若水,對岸就是若隰。今天兩個村的人都不能出門,出門可能被詛咒。以往被詛咒的人,輕則重病數月,重則在莫名的憂郁中死去。”老人說。
“什么原因導致兩個村被詛咒?”阿洛問。
“因為深情。”老人說,“至死不渝的深情轉為怨念后,變成令人膽寒的詛咒。”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阿白兄是我的堂兄,阿云姊是阿白兄未過門的妻子,也就是堂嫂。他們自幼相識,青梅竹馬,自小生活在一起,一同長大。阿白自幼聰明絕頂,才華出眾;阿云溫婉善良,聰慧賢淑。他們的事情當時在我們兩個村都傳為美談。年初,阿白和阿云定親后,準備年尾成親。”
“不想,阿白被恩師舉薦到國都,被國王賞識,被派到邊塞做官。不料因阿白為人正直、辦事清廉被奸人陷害,深陷牢獄之災。阿白和阿云的婚事也因此耽誤下來了。大家都哀嘆阿白沒有活的希望時,不幸中的萬幸,阿云姊肚子漸大,原來阿云懷上了阿白的孩子,兩家則簡單的辦了一個婚禮把阿云迎娶到阿白家。在年底的時候,阿云嫂生下了一個白胖小子。”
“后來伯父四處托人打聽阿白的消息,好像是他的恩師四處托友人保阿白的命,又聽說國都的一位大小姐看中了阿白兄也在幫忙解救阿白。也算是上天有眼,陷害他的邊疆太守,因吃了敗仗,國王派人調查,發現那個太守為人貪酷,在當地橫征暴斂,又克扣軍餉,各種賑災錢銀,民間和軍中對他怨言極深,敢怒不敢言。而阿白敢于說實話,反而被陷害。事情真相大白,國王下令為阿白洗冤,并重新委以重任。”
阿洛聽著,連連點頭,說:“很好,好人終于有好報。”
老人搖搖頭說:“可惜人不遂人愿。”
“各種原因各種陰差陽錯,后來阿白在國都迎娶了那位貴小姐,好像叫茵蘿。阿白后來回鄉時,和我們這些族內兄弟說原本打算迎娶茵蘿后,再回來迎娶阿云;誰知茵蘿卻善妒,不允許阿白擁有其他女人,在家里鬧得雞犬不寧。茵蘿不光是阿白的妻子,又對阿白有救命之恩,因此迎娶阿云將阿云帶到外面一同生活之事只能作罷。”
“阿白兄因公事繁忙,只能偶爾回鄉。后來,伯父病重,兩老人被阿白接到身邊贍養盡孝。在那之后,阿白沒有再回來;阿云守著祖宅帶著幼子生活著。心里的那份深情卻與日俱增,后來,阿云漸漸的變得恍惚,在若埭若隰走來走去,嘴里不停的念叨著“阿白,阿白”。有時是白天走來走去,有時是夜里走來走去。我們都哀嘆她的不幸,勸阻又沒有用。她的兒子苦苦的在后面喊著拉著,也沒有用。阿云仿佛生活在另一個世界。剛開始,人們都去勸阻,后來,勸都不勸了,任其四處游蕩。”
阿洛認真的聽著老人說話,而老人臉色愈發凝重。
“在一個陰雨秋夜,阿云的兒子阿圓來找我,說他的母親一直沒有回家,他非常擔心。于是,我讓左鄰右舍一同去尋找。后來,我們在若水神像前找到了阿云。她已經沒有氣息了。當我們要將阿云抬回家時,我們無法搬動,阿云貌似重有千鈞。也許是神的旨意吧,我們只能將阿云葬在原地。后來阿白派人將阿圓接走了,這里只剩空屋和阿云。”
“第二年,在阿云的忌日,很多人在感受到一陣寒冷之后,就病倒了,幾個月之后才康復,也有幾個體弱的在變得沉郁后死去。接下來幾年,在阿云的忌日都發生類似的事情。之后,在阿云忌日當日,兩個村的人都不敢出門,再也沒有人生病和死亡。在二十年前,有一個熱心的法師不信邪,過來幫忙驅邪,在路上擺陣驅邪,結果一陣受寒之后,自己受到詛咒,病了幾個月,在沉郁悲傷中死去。”
“后來,我聽一個得道高人說,那不是邪魔,是神對阿云的憐憫,我們只要在當日閉門不出則不會有任何事情。于是,若埭、若隰在每年的今天所有人都閉門不出。”
阿洛聽后,心中一陣惋惜,又深切感激老人的善德;連忙過去,對老人深作一揖,感謝老人的救命之恩。
老人擺擺手,把阿洛扶起,說只是舉手之勞。
阿洛與老人坐在屋里攀談著,把自己的游歷故事和老人一一講述。
在傍晚時分,突然狗變安靜了,周圍也變的寂靜無聲,一陣寒意從門縫隱隱傳來。
阿洛看著老人,老人看著阿洛默默地點點頭。阿洛透過門縫向外看,什么都沒有看見,只是覺得心里很難受、心很痛、想哭卻無淚,想喊卻無聲,郁悒至極。
一瞬之后,周圍仿佛變得熱鬧,心情也變得舒暢,手腳也感受到溫暖。
“剛才...”阿洛想問,卻沒有繼續說,說了也似乎是廢話,阿洛透過細細的門縫呆呆地看著余暉照耀的院子。
夜里,阿洛久久不能入眠,想著阿云的故事。
次日,阿洛向老人作別。臨行前,將空送給他的雪蓮干花送給老人;并對老人把空交代的話說一遍。老人一聽推讓不受,阿洛再三請求,老人方收下。
按照老人的指點,阿洛沿著路走,來到若埭渡口,乘渡船過若水,來到若隰渡。
走過若水神像時,阿洛停下來,看著神像和阿云墓,良久,阿洛牽著駱駝繼續向若水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