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都懂，”夏艾將手放在書面上，看著邢昭說，“你媽都肯給你花那么多錢補英語，你這會兒該好好學習啊，掙錢這事兒上了大學再說也不遲。”

“夏姐，我問你一個問題。”邢昭用未受傷的手臂托著臉，“你說你這么努力考上京大美院是為了什么？”

夏艾幾乎想也不想就說：“一半是為了給自己爭口氣，我那哥大學都沒考上，我媽愣是塞錢給他送進廠子里了，我就想啊，不供我讀書可以，那我就當著他們的面發大財，然后一分也不給他們！”

“另一半嘛還是為了賺錢，我聽說好多大公司的設計師年薪都幾十萬上百萬的，考上京大美院就相當于半只腳踏進大公司了。”

“你這個想法，可不一定現實。”邢昭抿了口飲料，繼續說，“且先不論你究竟能不能踏進大公司，就僅從待遇這方面來說，你一開始進入公司，是絕對不可能有這樣高的報酬的。”

“甚至極有可能，在你進入公司的前幾年，你的所有勞動成果都會被署名為別人的作品。”

“簡言之，替別人打工。”

邢昭這話引起了夏艾的深思，邢昭見她面色變化，接著說：“夏艾，像你這樣天賦極高卻又眼高于頂的人，不應該被埋沒在前人的光芒之下。”

夏艾聽不懂邢昭意思，“你是說……”

“下月我將注冊新公司，如果夏姐依舊有約設計稿的心思的話，我可以用高出你原先約稿價格的三倍來定稿，服裝名牌將署名設計師。”

“太荒謬了。”夏艾撓了撓頭，她仍是不能相信眼前這個穿著丑綠色校服的孩子有這么大魔力，“讓我，加入你？”

“夏艾，你恐懼貧窮嗎？”

夏艾細細思索了一下，才認真地點了點頭，“恐懼。”

“因為嘗過貧窮的滋味，所以才想要不計一切地從這個深淵巨坑中爬出來。但是夏艾，我們應該恐懼的并不是貧窮，而是一個人失去生機，看不清前路的希望渺茫感。”

邢昭看著行人車來車往，他從一沓錢里抽出來數了三十張拍在桌面上，“這是六張設計稿的全款，夏姐，我信得過你。”

送走了夏艾，徒留譚三清在桌面上吃著悶飯，見他表情不是很高興的樣子，邢昭笑了一下，“老譚，拿到工資還不高興？”

譚三清眼神渙散，像是還沒從剛剛的那件事情中反應過來，“邢昭，我今天差點壞了你的好事，我做錯了。”

如果不是他不小心打開快門閃光的話，今天他們一群人也沒必要都進局子里被問話了。他的情緒仍處于驚魂未定之中，他大概知道，邢昭讓夏艾先走，恐怕就是為了要留下來打擊他的。

“老譚，你這算不上錯誤，頂多算失誤。不過失誤倒也成了好事，如果按我原來的設想恐怕麻煩不小。”邢昭自然知道譚三清擔心的事情，但他覺得，今晚譚三清的失誤反而是引向了一個未知的結果。

“但你也錯了，錯在不該在權貴面前矮人一截，更不該為了些許利益而在人群中丟掉尊嚴。”

“你知道應該在什么場合承認自己的渺小嗎？”

“在智慧面前，在美面前，在大自然面前，但不是在人群面前，在人群中應該意識到自己的尊嚴。”

譚三清緩緩低下頭。心中卻是翻涌無比。

在人群中，應該意識到自己的尊嚴。

他心中的這句話不斷重復環繞，再看邢昭時眼中已然閃爍起了光芒。

“我要辦個公司，給你10％的股份怎么樣？”

“明天你去滬城一趟，幫我辦點事。”

邢昭又數出十幾張錢拍在桌面上，“我信得過你。”

就著天上的一輪明月，邢昭在空蕩的桌面上抬頭飲完最后一口橙汁，此刻再看周遭景色，已經變了一副模樣。

他的心中有一個大膽的規劃，聽起來這發生在一個剛成年的小孩子身上遙不可及，但是邢昭愿意試一試。

為了父母，也為了那個日夜癱在輪椅上的自己。

邢昭不害怕死亡，卻害怕從未真正活過。

既然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那他就，好好活一次。

*

邢昭披上校服，胳膊上的劃傷讓他不能有大動作，邢昭一路走回一中，剛到門口時，學校剛好打晚自習的下課鈴，此刻已經是十點半，邢昭就和在門口接送學生的家長一起等人。

人群中，何白的身影縮成一團，她低著頭快步走向外面，邢昭湊過去，“走，我送你回家。”

何白正想抬頭看是誰把她攔在了門口，就聽見邢昭痞痞的聲音。

她的聲音很小，恐怕她自己能不能聽見都是問題，“邢、邢昭你怎么來了？”說完又別別扭扭低下眼眸，“你不用送我。”

“你怕別人誤會？”邢昭大咧咧一笑，“僅僅是上下學而已，你在想什么？”

“我……”

“怕你進入一班之后，咱倆就被命運這道分水嶺隔開了？”

何白心驚，邢昭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

她確實是這么想的，她以為她和邢昭最后也會像那些畢業各奔東西的同學一樣，走上不同的道路，最后徹底失去聯系，盡管她不想這樣，但現實就是如此。

邢昭一笑，吊著受傷胳膊，身體微彎湊在何白耳邊說：“何白，記住，我會一直陪著你，不管你在哪里。”

“如果你要我娶你，那我就娶你。”

邢昭這話像極了最近電視臺引進的港臺電視劇男主角，不論是玩笑亦或是真心，多多少少算得上邢昭的心里話。

何白瞪大了眼睛，一雙杏眼驚恐地仰頭看向邢昭，“你真是……流氓！”

說完抓緊她洗得發白的橙黃色書包帶子就往前面走，兩頰緋紅像是剛剛經歷了什么刺激場面。

看小何白這副青澀模樣，邢昭欣慰地笑了笑。她正處明媚、陽光，他們都還年少，一切，都還來得及。

一路上，邢昭背著書包跟在她后面，靜靜看著何白背影轉入一個又一個黑暗巷口。

何白意識到了邢昭的存在，她最怕邢昭忽然再上來對她說那些讓她臉紅的話，可是直到她走到家門口，邢昭都只是默默地在她身后跟著，沒有追上來再說一句話。

等到她快進大門時，才聽見邢昭在她身后大喊：“以后咱倆一起上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