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臨安
- 長生:道是人間煙火氣
- 三三得舅
- 3619字
- 2023-03-17 23:59:59
告別云鶴寺,徐長青抱著小桔坐上馬車。
他靠在臥榻上閉目養神,卻是入了眠,昏昏沉沉的做了個白日夢。
夢見一只渾身雪白的仙鶴站在池水里,岸上種滿了桃樹,流水桃花,風光旖旎。
頃刻,安靜祥和的場景驟然轉變。
天火連綿,桃樹被焚燒湮滅,池水蒸發枯竭,仙鶴雙目流血,在哀泣中化為了石像...
徐長青從夢中驚醒,額頭上冒出些許冷汗,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低頭,身旁的小桔正陷入熟睡之中,口水不經意的打濕了他的衣袍。
周迎春撇了他一眼,問道:“你做噩夢了?”
“我不清楚這算不算噩夢。”徐長青搖了搖頭,結合夢境里的景象講道:“我夢見一只白鶴、滿岸桃花,還有...天火降臨。”
周迎春捏著下巴,琢磨道:“白鶴意味著長壽生子,桃花多說明你桃運旺盛,至于這天火降臨。”
“我認為是‘吉兆好夢',代表順心如意,福分余慶。”
“你這又是從哪里學來的騙小姑娘的把戲?”徐長青將信將疑,總覺得從他嘴里說出的東西不太靠譜。
周迎春難以置信的反問道:“你不是修士嗎,難道沒看過《周易》?”
“...看過,只是了解的程度。”
“這可是被大周學子奉為必讀經典之一,周王姬昌所創的著作啊,我從小就被爹娘逼著讀了許多遍,可謂是倒背如流。”
徐長青聞之一愣,將視線轉向了帷裳,忍不住辯解:
“我在山上學的是道術,不是卜術,當然不用把整本書給背下來。”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咳咳,你且與我詳解一下剛才的夢。”
周迎春扯了扯嘴角,思索片刻,講道:“按周易分析,你的桃花位在東南方向,財位在正北方向,吉祥之數是4,吉祥之色是綠色,開運之食是核桃...”
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徐長青將這些記在腦海。
同時,不免對突如其來的白日夢感到反常。
此事疑點多多,以自己修士的體質不可能一上馬車就睡著,何況還午休了,并且剛從云鶴寺離開,便做了關于白鶴的夢,不由讓人想到兩者之間有所關聯。
究其所以,徐長青也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情況,只能把它當作一個“好夢”來看待。
......
沿著官道,三人一貓來到朝宗門下。
不用像初次入城時出示路引,自然也就無需排隊入城。
倒不是因為馬車上掛著的“周”字木牌,而是大周律法有規,出城若在三十里以內無需辦理手續,超過這個距離便需要路引。
公事公辦,即使是知縣來了,也是如此。
除非是能御空飛行的金丹真人,畢竟律法只管天下,管不著天上。
望著周家馬車冠冕堂皇的駛入城池,城周的車夫們不由嘖嘖稱羨。
無非稱羨他們駕的是馬,而不是騾。
有馬車不代表有馬,又如馬幫里不全是馬。
只不過世人喜歡將驢和騾統稱為馬,臉面使然罷了。
臨安城的馬價很高,一匹駑馬就要百兩銀子以上,而上好的青花騾子卻只要十兩銀子,至于那揚州驢,價格更是低廉,只需五兩銀子。
如此,馬就成了奢侈品,一般是達官貴族所擁有的。
瘦小的驢似乎更符合手持桃花倒騎驢的道士形象,再加上騾溫馴聽話,吃苦耐勞,便成了大周交通、運輸的主要坐騎。
徐府門前,徐長青還未起身,小桔就竄出了馬車,熟練的從圍墻翻入家中。
“這身手,不愧是以前經常化齋的貍貓。”徐長青笑著稱贊。
“化齋?”
周迎春把玩著手里的折扇,隨意的講道:“你養的貍奴原來信佛啊,怪不得你帶它去寺廟祭拜,我還以為你改道為佛了。”
“別亂說,神仙聽著呢。”
徐長青指了指天上,沒好氣的踹了他一腳。
雖然大周以道為首,但不代表道佛是勢不兩立的,相反,修道之人可以拜佛,不過不能求佛,不然會壞了規矩。
周迎春打小信道,自是不愿踏入寺廟,剛才的話確實言不及義,乖乖認錯道:
“度人無量天尊,徐道長教訓的是,小的知錯了。”
徐長青見他又在嘴瓢,旋即轉移了話題:
“梁玉韜和寧赟現在過的如何,這些年過去也不知道他們變了多少。”
“別擔心,等會兒去老地方見他們倆,你肯定會大吃一驚的。”周迎春轉動著眼珠,吩咐車夫駛去一處地方。
“等會兒?!”
徐長青心想,這家伙果然還是將自己回臨安的消息跟他們講了,以后他說的話一句都不能信。
......
大周有句老話,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臨安女子好水色,不是靠胭脂水粉涂抹打扮的水潤,也不是靠湯藥茶水喝出來的水靈,這是生于骨子里的秀美如水,柔情似水。
正如臨安特有的“三白酒”,以白米、白面、白水成之。
尋常的糯米、面粉能夠替代白米和白面,唯有這白水,必須用臨安的水,由此釀出的三白酒才叫一個地道。
當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邊,長夜已至,華燈初上。
春宵街畔。
一處無名酒肆。
雖是用竹竿、草席簡單搭建的酒棚,但生意很是興旺,只因那燈籠旁的花幌子上寫著一句“貓屎芋艿杜搭酒,客人吃了不肯走”。
這杜搭酒,便是三白酒,老臨安人都是這么個叫法。
整個臨安城屬這里的三白酒最正宗,從青樓出入的狎客、逛夜市的閑人都喜歡在這兒喝上一碗。
酒肆的老板是個古稀之年的白發老翁,在春宵街畔賣了三十多年的酒,據說他把酒肆開在這里的原因是,閑的時候可以側耳聽見樓上姑娘的婉轉鶯啼。
徐長青和周迎春在春宵巷口下了馬車。
兩人沿著街邊,像十年前一樣勾肩搭背的走著,左顧右盼著,看看路上有沒有姿容綽約的姑娘。
不時駐足在雜耍的藝人前,看他們胸口碎石、口中吐火,或是在小攤上翻找有趣的玩物,逗逗鳥籠里的老八哥、小翠鶯。
賣冰小販的叫賣聲,圍著影殼簍子看燈影戲的驚呼聲,嘴饞糖葫蘆的孩提哭鬧聲。
楚館秦樓門前老鴇龜公的吆喝聲。
樓欄上,伶人正唱著“莫笑伶人薄情義,誰人不愛惹芳華。卻道不如早歸家,何處蒹葭。”
“回家好嗎?”
“挺好的。”
徐長青自嘲的笑了笑。
他突然不理解自己以前為什么如此追求長生,明明這人間的煙火,足矣忘我。
當兩人來到“老地方”,兒時的好友早已等候多時。
燈火下。
木桌的一側坐著個粗眉大眼、膀大腰圓的漢子,蒼髯如戟,沉穩如山,那黑夜也擋不住的黝黑皮膚依然沒變。
另一側,曾經羽扇綸巾的文弱書生卻成了大腹便便的富商模樣,可謂是面如滿月,腰纏萬貫。
其人正端著酒碗,賊眉鼠眼的望向街邊女子凹凸有致的地方。
看來啊,他是真學到了大周詩仙的放蕩不羈。
周迎春迎上前去,笑容滿面:“看看是誰來了,我的酒鬼兄弟們。”
“人不與狗交談也。”
梁玉韜回了他一句,放下酒碗,搖頭晃腦的對著徐長青說道:“慈悲慈悲,徐道長蒞臨小城,是梁某招待不周,只能請你喝這粗酒,還請見諒。”
“梁兄,十年未見,你這...長得些許圓潤了。”
徐長青沒憋住氣,撲哧一笑。
惹得梁玉韜吹鼻子瞪眼睛,氣的直罵娘,剛才的文人氣質蕩然無存。
徐長青隨著周迎春一起坐下,調侃道:“還是寧兄你長得比較標致,一看就是個正人君子,以后定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不像這家伙,肯定遺臭千年。”
梁玉韜朝他豎了根中指,反嘲道:“我要是禍害,你就是禍害的兄弟。”
寧赟卻是不如往日的率直隨性,靦腆笑道:“承你吉言。”
“一別多年,徐老弟仍是風華正茂的樣子,看來這山上的修士與我們凡人就是不一樣——”
啪的一聲,周迎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打斷道:
“死老粗,這兒又沒外人,你說話這么客氣干嘛?”
寧赟撓了撓腦袋,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齜牙咧嘴的給了他一拳,罵道:“你大爺的,欠罵是吧?跟你爹我動手動腳的,沒有一點教養,讓外人看了成何體統。”
周迎春屬實是被罵爽了,徐長青和梁玉韜相視一笑。
“哎,你們兩個來晚的人是不是該自罰三杯啊?”
周迎春仰著腦袋道:“別說三杯,三十杯都行,小爺我千杯不醉,姑娘我一個不睡。”
“...這難不成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梁玉韜瞇著眼睛:“梁某酒量雖然不行,但,床上功夫精湛。”
周迎春嘲諷道:“就靠你那繡花針?”
“彼此彼此,大哥別說二弟。”
“諸位,忘了說了。”
徐長青壞笑道:“道爺我在山上清修多年,早已戒了酒,能否以茶代替?”
“娘們唧唧的,連相公館里的相公都不如。”寧赟一拍桌子,嫌棄的搖了搖頭:“不對,連青樓里的龜公都不如。”
徐長青作出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娘的,大黑耗子,今夜我勢必要跟你喝個你死我活。”
“先說好,不許動用靈氣解酒。”寧赟淡定的講道。
徐長青一臉震驚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這樣做?!”
寧赟雙手環胸,手持酒碗:“呵,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要臉,老子這么多年鏢也不是白走的,又不是沒見過能喝酒的修士,知道的事兒比你吃的鹽都多。”
“抱歉,山上沒鹽,道爺我天天吃辟谷丹充饑。”
梁玉韜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梁某當時都跟你說了別去修行,什么仙子玉女都是騙人的,山上只有無趣的道姑!”
“你真慘,我走鏢的時候雖然累了點,起碼有肉有酒,去到驛站的時候還能找個姑娘泄泄火。”
寧赟目光憐憫,也是贊同的點了點頭:“一想到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修行,心里就平衡多了。”
徐長青無奈一笑,“這不,山上待不下去了回來了嘛。”
“對了,你現在不會和周大少爺一樣還是個雛兒吧?”
“我是雛兒,我自豪!”
“咳咳,來,兄弟們走一個,喝酒喝酒。”
“......”
話在酒里,酒在杯中,一切盡在不言中。
四人吵吵鬧鬧,以漫天星光下酒,仿佛重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晚上,皆是意氣風發的少年。
他們再一次爬上了鐘鼓樓,只不過這次不是偷偷爬上去,而是光明正大的手持文書上去的。
四人舉目張望。
這是一幅燈火輝煌的景象,肆意穿梭的人群熙熙攘攘,螢火月光落在馬蹄與花燈上,流光閃爍的錦衣華服欲比天光,玉樓金闕里的美酒佳肴更勝花香。
這里便是他們的家,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