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洗，滿月當頭。

徐長青圍著小桔轉悠，打量著它現在二尾的樣子，好像...

比起以前一尾的時候胖了一圈？

不對，是壯了。

徐長青捏了捏下巴，不禁想起前天才學的觀妖術，無奈現在是夜里，只好問道：

“小桔，你還有其它地方不舒服嗎？”

“唔...”

小桔端坐在蒲團上，兩天尾巴在屁股后面一晃一晃的，想了一會兒，張開嘴喵聲道：“牙齒有些不舒服，咱最近喜歡磨牙的說，小石頭都被咱磨碎了幾塊。”

徐長青若有所思，伸出手抖了抖它的下巴，穩住貓口后，指尖浮出一縷微弱的煙火氣，足以照亮的程度。

小桔慌張的躲了躲貓頭，汗毛立起。

徐長青溫柔的捋了捋它背上的毛，輕聲道：“別怕，這火不燙的。”

小桔不情愿的轉過腦地啊，吞吞吐吐的問道：“徐，徐先生...你這是要干嘛？”

“口腔檢查，看看你是不是吃甜食吃多了，把牙齒吃壞了。”

“啊嘞？”

火光照亮，只見小桔嘴里的四顆犬齒、十顆臼齒呈現銀白色的光芒，鋒芒銳利，其他的牙齒倒是沒什么不同。

徐長青將扒在小桔嘴里的手指緩緩松開，緊接著，將它翻了個身，朝著下面摸去...

粉粉嫩嫩的，軟乎乎的，略帶些汗臭味兒的貓前掌上，四只爪都染上了銀白，后掌上的三只爪同樣如此。

“果然，除了牙齒，爪子也有所變化。”

徐長青將小桔擺正，從庭院里隨手找了個拳頭大的石頭。

小桔心領神會，用力的咬了一口，石頭出現了條條裂紋，再伸出前掌，亮出鋒利的貓爪。

歘——

石頭裂開了。

喵喵喵？

小桔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的，害怕的縮在徐長青腿邊。

不過，看著它幽綠的雙眼，露出的伶牙和尖爪，以及聳立起的脊背，卻不似害怕的模樣。

如同獸類警惕的時候。

徐長青總算覺得小桔有了一絲兇妖的樣子，欣慰的同時，也多了分顧慮。

他將心中的思緒暫且藏起，忽然想到剛才說的吐人言，于是問道：

“小桔，你嘗試一下能否說話？”

“說話？”

“發出類似啊、窩、鵝，一、嗚、迂的聲音。”

小桔歪了歪腦袋，嘗試著發聲，最開始依然是“瞄”的聲音，但，隨后竟然發出了徐長青所說的聲音。

“啊，窩，鵝，一，嗚，嗚...魚！”

雖然沒有正確發出迂的聲音，但它很開心。

下一刻，徐長青的瞳孔驟縮，見了鬼一樣的看著頭上雙腿站立的貓影。

緣道是剛才小桔身上突然覆蓋了一層月光，憑空產生幾道虛影，掠過眼前，便出現在幾丈外的地方。

這不可能是單純的速度，大抵是擁有了新的神通。

畢竟，時間太短了。

僅僅一眨眼的功夫，小桔就躍上了大公雞平常站立的屋檐，只聽它興奮的朝著大月亮喊道;

“喵嗚——”

好在，小桔依然是那個小桔，令人放心。

徐長青如此安慰自己，朝著它呼喚道：“小桔，小聲點，別擾人休息了。”

小桔從喜悅中恢復，疑惑的望向他，喵聲道：“啊勒？咱是怎么跳上來的...嗚嗚嗚。”

“...”

片刻后，徐長青運用“輕飄飄符”將小桔變輕，從半空中給抱了下來，放在蒲團上。

“你還能像之前那樣跳出去嗎？”

小桔貓臉慌張，飛速的搖頭道：“不要，咱不敢再試了，剛才那一下弄的咱好累，現在腿兒都是軟的。”

看來是能了，應該是神通消耗了妖氣，所以它才會感到累...

徐長青暗自揣測，心想：這么好用的神通，若是我也能使用就好了，以后再遇到妖怪就可以——

嘭次！

在蒲團上縮成毛球的小桔抬頭望了一眼，便趴下繼續休息了。

嘶...

徐長青表情痛苦的揉了揉頭，隨之，目瞪口呆，無聲呢喃道：

“我是不是在用小桔的神通？”

方才，他竟然從原地移到一丈外的地方，一頭撞在了門前的圓柱上。

額頭上的紅印未消，但，疼痛卻是沒了。

“這...只可能是煙火氣的緣故吧？”

徐長青倚靠在圓柱上，捂住額頭，忍不住琢磨起這令人稱奇的事情。

所以，煙火氣還能使自己擁有妖怪的神通，那，其它妖怪呢？

應當不行，恐怕與自身契約的妖怪才可以，嗯，“契約”這個詞不錯。

徐長青皺了皺眉頭，暗道：“不對啊，不夜侯是我創造出來的，小桔又是如何契約的呢？難不成...命名也算。”

他暫且將契約的方法分為兩類，“命名法”與“創造法”。

話說不夜侯的神通自己也能使用嗎？

徐長青嘴角微動，想喝茶了。

不過在喝茶前，他先將煙火氣運在了眼目，看了看小桔，以及，自己。

之前他觀煙火氣的時候并沒有注意，或許是白日的緣由，現在，他清楚的看見了。

一人一貓之間有一道淡紅色的煙火氣鏈接，靠近的時候紅色加深，而他往遠處走，煙火氣會變得稀薄。

“你的神通很好用，現在是我的了。”

徐長青饒有意味的看了一眼遠處的小桔，朝著庖廚慢悠悠的走去。

月光下出現一道道殘影，跌跌撞撞，差些與地面親密接觸。

煮好茶后。

徐長青擠了擠眉心的位置，身體感到無比的疲憊，“看來我使用小桔的神通會耗費體力與靈氣，以如今凝氣五層的水準，只能用出十來次。”

“除了神通以外，我的身體素質還提高了兩成左右，所以，煙火氣契約的妖怪修為增進，我也有所提升。”

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徐長青端起茶盞，吹散覆在水上的茶葉，抿了一小口。

突然糾結起自己該不該這樣做。

難不成讓茶水變的更好喝，去當一個無情萃取的泡茶機器？

等等，就算變好喝了也沒人會喝吧...

雖然沒有必要去嘗試，但，總歸是要驗證這煙火氣是否如他所想。

徐長青咕嘟咕嘟的漱了漱口，約莫一彈指的時間，將嘴里的茶水吐在掌心。

茶水不再是原先的淡綠，而是墨綠，本以為會有唾沫星子，可清澈如初，并且，能夠聞到一股綠茶的濃香味兒。

徐長青面色古怪。

“呃...這種神通我以后還是不用為好吧。”

將茶水散在地上，徐長青心情愉悅的起身，搖搖晃晃的回了房間。

房中，以煙火氣點亮燭燈。

從書柜里抽出一卷書，書名很簡單，只有兩字。

《周易》

徐長青咽了咽口水，期待道：“若是把周王的著作變成妖怪，我該會擁有何種神通呢？”

“道家的山醫命相卜，周易占了其中之一，通天地，知陰陽，八卦術...”

“不管了，隨便來一個吧！”

徐長青激動的喊道，從丹田里送出一縷煙火氣，順著食指涌入書卷。

指腹的部位如同被幼獸舔舐，癢癢的，心里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微妙感，忽而從幼獸變成了饕鬄兇獸，肆虐的吞噬著他的識海。

噗！

徐長青從嘴里噴出一大口鮮血，盡管意識到不對，但已無力回天。

“該死，神識不夠...”

話未說完，他便喪失了意識，整個人摔向床上。

書卷緊跟著從手上脫落，落在了地上，啪嗒一聲，書卷從第一頁翻至最后一頁，里面的內容驟然消失，徒留其中一頁。

窗外，滿天星斗。

一道微不可察的星光照亮書頁。

只見上面金光璀璨，寫道：

《周易·乾》：“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

若是徐長青見到，怕是會大驚失色，無他。

此為八卦術里的乾術，乃是金丹真人才能使用的通天道術，親附于天地之間，比起震卦的雷術更勝一籌。

御空而行，方為此術。

書卷悄然合上，包裹在正反兩面的青白色書衣化作一對云紋絲帛廣袖，黃紙書身變為淡菊色的衣裙，之后。

白牙書腦緩緩的凝聚出一個小腦袋瓜。

那是個扎著飛仙髻的小女娃，白瓷般的臉蛋，朱唇皓齒，眼瞳呈青紫色，額頭上畫著類似“火”字的花鈿，看起來有三五歲的樣子，不過...

無身。

望著徐長青，小女娃的臉上浮現出好奇，歪頭道：“咿呀，咿呀？”

緊接著打了個哈欠，輕飄飄的飛上了床，落在軟枕。

一人一書之間的那縷煙火氣，白紅色，看起來溫軟如暖玉。

與此同時，鎮妖事物司，一處高房的屋頂處。

身為天象科保章正的朱曉天站在一個鏤空圓球的旁邊，其上覆蓋著一大塊厚木板遮風擋雨，其下有三個白澤石柱所支撐。

此球名為渾儀，觀測天象所用。

實際上，這處三層高樓都是儀器，二樓里面放置渾象，呈現星象起落，一樓里共有五層木閣，用以紀錄時間。

此樓便是渾天儀，臨安天象科僅此一件的法器。

本來在觀星的朱曉天，突然撓了撓頭，困惑道：“怎么感覺...灶神星剛才黯淡了一下，誒？現在又亮起來了，總感覺比以前看到的小了些，暗了些...”

“難不成是我眼花了？”

“肯定是星星看多了，眼睛跟醫正王老頭一樣不好使了，不行不行，今夜不宜觀星，宜睡覺...”

遠在萬里的京都鎮妖司，專為天象科建立的白玉樓上，聚集在頂層十二樓的修士們，看見灶神星的變化不由議論紛紛。

有人不以為然，有人緊張失措，有人百感交集。

有人背對眾人，站在雕花護欄之上，迎著銀河長卷白發飄飄，笑道：

“灶神分煙火，機緣入人間，這是長生，亦是仙緣。”

“可惜了，那人已成圣。”

......

當晨光掃在堂下，屋檐上除了大公雞以外還多了只貍貓。

一雞一貓，互相點了點頭，隨后叫道：

“咯咯咯——”

“喵嗚——”

徐長青臉色慘白的從床上坐起，像是靈魂脫殼一樣兩眼無光，呆若木雞。

一夜無夢，腦袋空空。

望了眼書柜，總算是想到昨日發生的情形了，不由感到一陣后怕，轉而慶幸道，徒然妖怪沒造出來，神通也沒有了。

但，好在自己還完完整整的活著。

“老爹，你教育的是，以后孩兒一定會謹慎行事。”

徐長青長吁一口氣，旋即，察覺到手指濕濕的，似乎正在被牙齒咬，神色一驚，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完了，該不會是...昨天的書卷還在吞噬識海？

緩慢的扭轉脖頸，彎下，擠了擠眉毛，不忍直視的瞇眼看去。

只見，衣裙散落，一個小小的腦袋正咬著他的手指，還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鬼啊！”

“喵嗚？”

過了許久，徐長青才從驚嚇中緩過神來，原來是自己創造的妖怪啊，那沒事了。

就是看著有些詭異，光有個腦袋，不過，一想到她是由《周易》化成的，什么詭異恐怖便拋之腦后了。

換來的是好奇與期待。

徐長青摸了摸小女娃扎起的飛仙髻，跟兩個大耳朵一樣，便有了飛動的意圖。

“你能飛？”

“你能飛？”

小丫頭學著他說話，在半空中飄來飄去，扇動著飛仙髻，看起來憨態可掬。

徐長青坐在床邊看了會兒，伸手輕觸她的衣裙，卻是尋常布料的手感，沒想到這小家伙不僅會吐人語，還能夠飛。

說不定，她的神通就是飛天。

哪位少年郎幼時沒幻想過御劍行天下？

徐長青自上山修行，一直將修至金丹作為自己的目標，無奈天資不佳，只好將這個念頭藏在了心里。

本以為此生不會再將它挖出，沒想到時至今日，“有可能”會以另一種方式實現。

能飛天的話，也算完成了一半夢想吧。

徐長青這般想著，小女娃飛到了他的手上，咿呀個不停。

“你想讓我與你一個名字？”

“咿呀！”

徐長青對于取名字這回事已經熟而生巧了，于是道：“小丫頭怎么樣？”

小女娃不停的搖晃著腦袋，估計是對這個名字不太滿意。

徐長青撇了撇嘴，明明是個生動形象的名字，看來她不愧是周易化成的妖怪，就是比小桔聰明些。

只有一個腦袋的話...

“無身？”

“無身！”

從此，這世間少了一本書卷，多了一個名為“無身”的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