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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車上的我
  • 鐵揚
  • 1573字
  • 2023-03-14 15:21:19

這是兩間由土坯造就專為炊事用的空間,現在它那黃土抹就的四壁和用檁梁、葦箔搭成的屋頂,吸收了多年的煙塵,使它們變得漆黑如墨,在這個四壁如墨的空間里,還籠罩著一口烏黑的“七印”大鍋[1],還有終日在此勞作的母親,如此也就造就了它那獨有的溫暖和可愛的氛圍,尤其在晚上當外面的黑暗和廚房連成一片時,灶膛里就燃起了火光,接著毗連灶臺的那盞油燈也亮起來,那生火和點燈的人便是我的母親(我們叫娘),這時母親坐在低矮的灶坑里一手拉著風箱,一手不住向灶膛里接續柴火,火從灶膛里撲出來映著她的臉,于是在她通紅的臉上便顯出無盡的安靜和平和,這表情只有在晚上在灶臺旁才能顯現出來,白天她總是在人前一閃即逝,她的臉也因了不停的勞作總在人前忽隱忽現。

我坐在和爐灶毗連的一盤小土炕上,心中充滿著幸福地觀察她,還不住和她聊天對話。和母親對話才覺出分外的幸福。

現在我必須先描述一下我家這盤小土炕,炕本是用來睡覺的,但這盤炕并不睡人,它太小,小得只能容下我這個跪臥著的小身軀。當然它并不是為了容納我而建,它自有它的用處,那是面團發酵的好地方,它溫暖且溫度適中。年節時母親就把和好要發酵的面盆舉上這炕,盆上再蓋一床小棉被,不久面團在盆里膨脹起來,膨脹得如人鼓起的肚子。母親審時度勢掀開看看,是做吃食的時候了,便挖出面團或蒸或煎烤。

現在不是年節,炕上沒有面盆,只有我在炕上靜觀著母親在灶前的勞作,灶膛里的火勢催促著鍋里的物質沸騰著,這大半是一鍋用小米和薯類煮成的稠粥,粥冒著濃厚的氣泡發出咕咕的響聲,母親漸漸停住手下的風箱,也不再往灶膛里接續柴火,自言自語起來。我也有機會和母親搭話了。

母親自言自語著:“三滾的餃子兩滾的面。”她說的是煮餃子和煮面條火候的差別。

我說:“那……粥呢?”

母親說:“一百滾。”

她說著,臉上不自信地笑著,那笑容被灶膛的余火映照著。

我還在追問:“那……一鍋豆粥呢?”有時母親是要在鍋里加黃豆的,豆子最難煮。

母親說:“一千滾,一萬滾。”她笑出了聲,她自知這是在敷衍我,她怎么能計算出一鍋加了豆子的粥的煮沸時間呢?

我卻相信了母親的分析,當我長大成人,自己站在爐前,燒著蜂窩煤、液化氣、天然氣,或煮餃子或煮面,粥也在鍋里發著咕咕的聲響,耳邊常常響起母親的話,三滾的餃子兩滾的面,一千滾一萬滾的粥。這是后話。

鍋里終于平靜下來,母親從碗櫥里捧出一摞大碗小碗走出廚房,告訴家人是開飯的時候了。

飯桌設在廚房門前一塊紅石板上,家人走進廚房盛上自己的粥,圍坐在紅石板前,母親就會把早已備下的干糧和一盤拌著香油的老咸菜擺上飯桌。那時天上已是萬里星空,家人就是坐在星空下進餐的。

我不“上桌”,端個小碗跪在我的小炕上聽著院里傳來的聲音,這聲音大半屬于我父親,他正講著早年跟奶奶在保定居住時的見聞:保定人做飯不燒柴火燒煤球,保定人吃的咸菜不是咱家這種老咸菜,是槐茂店的醬菜。他還說槐茂做醬菜用的是百年老湯,后來哥仨分家把祖宗的老湯分了,現在的醬菜已不是從前的成色……一頓飯的工夫,我父親轉換自己的話題,母親給大家盛飯添粥,從廚房里進進出出,抽空端起自己放在案板上的碗匆忙地吃幾口。

終于晚飯結束,母親又來到灶前,這是我最盼望的時刻,也是母親一天勞作的結束,她在灶前把鍋碗洗凈,把刷鍋刷碗積下的湯水端出去喂了豬,該是關照我的時候了,這時她站在灶前,把兩只尚在濕潤著的大手,不住在圍裙上擦拭著,看看已從炕上舉著雙手站起來的我朝我走過來,這是母親要擁抱我的信號,我也正等待著她的擁抱。很快我便撲向她的懷里,她身上的味道也朝我撲過來,那是由柴草味、油煙味和身上的汗味、體味混合而成的——娘的味。我撲在她懷里,她一往情深地對我說:“抱抱吧,不抱就抱不動了。”她是說我總要長大的。總有她抱不動的時候。她懂得,擁抱我的時間是短暫的,抱不動的兒子是永遠的。


[1] 鍋的大小尺寸稱印,七印是大鍋,以下還有五印、四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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