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兒,晚春時。阿嬌初著淡黃衣,倚窗學畫伊……
在南方的一座城市,常春燕走在鮮花盛開的街道上,看著花間飛舞的蝴蝶,吟起了古詩。
突然,一個女孩舉著一個糖畫蝴蝶,蹦蹦跳跳走來。
待女孩走近,常春燕湊近一看,愣住了,這糖畫蝴蝶,又帶她飛到童年少年。
楊花撲帳春云熱,龜甲屏風醉眼纈。
東家蝴蝶西家飛,白騎少年今日歸。
常春燕瑯瑯的書聲穿透墻壁飛出,與“吃糖畫嘍”的吆喝相遇,書聲戛然而止。常春燕丟下課本,箭一般射出去,粘在糖畫師傅的攤前。
常春燕目不轉睛看師傅手執勺子,舀起熔化了的糖汁,在石板上飛快地來回滴灑,頃刻之間,一條栩栩如生的龍,金燦燦地躺在石板上,師傅拿根竹簽一沾,龍便躍了起來,師傅握著竹簽畫幾個弧,龍便舞到了買者手里。每每這個時候,常春燕就會咂著嘴巴。然后,再摸摸自己的口袋,翻出僅存的零錢,在糖畫的轉盤上一轉,大聲喊,蝴蝶,蝴蝶。指針有時候會聽她的指揮,落在蝴蝶圖案上,有時候不聽她的指揮,落在大象、狗、魚或者槍的圖案上。常春燕最不喜歡劍,每次轉到劍,常春燕就會向師傅求情,我要換一個蝴蝶。師傅說,孩子,這可不行,轉到的圖案是不能更改的,這是糖畫的老規矩。
常春燕只好拿著一把劍糖畫,插進自己口中,感覺口里的糖都帶著苦味。
“吃糖畫嘍”……初中二年級那年暑假,常春燕聽到糖畫師傅的叫賣,飛快跑出去,讓常春燕目瞪口呆的是,跟著師傅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同學余得樂,原來他們是父子。
父親站在攤子一邊,余得樂站在父親站過的位置,拿起勺子,舀起熬好的麥芽糖漿,嫻熟地將勺中的糖漿揮灑在石板上。在余得樂手里,勺是筆,漿是墨,提、頓、放、收,動作一氣呵成,不到一分鐘時間,一只晶瑩剔透、惟妙惟肖的蝴蝶便誕生了,薄如蟬翼的蝴蝶翅膀仿佛一動就能飛起來。
常春燕使勁地鼓起了掌,太棒了太棒了,我也要蝴蝶。余得樂將蝴蝶遞給她,說,這個送給你。常春燕接過蝴蝶,臉頰騰地紅了,飛也似的跑開了,像只小蝴蝶,翩翩飛去,飛出好遠,又飛了回來,癡癡地看著余得樂做糖畫。
從那以后,余得樂不時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塑料紙包著的蝴蝶糖畫,送給常春燕,常春燕不舍得吃,藏在書包里。有一次不小心,書包里的蝴蝶斷了,常春燕心疼得哭了,余得樂一把抱住常春燕,斷了好,斷了你就不會飛走了。常春燕破涕為笑,拳頭擂在余得樂胸脯上,你這個壞人,下次要是做一把劍,我刺死你。
高中畢業的常春燕和余得樂都沒有考上大學,余得樂順理成章挑起了父親的糖畫擔子。
常春燕覺得余得樂挑擔子的樣子笨笨的,一點都不帥。
余得樂再來常春燕村子賣糖畫的時候,她便躲在屋里,不再出來看他做糖畫,她不想讓人知道她的男朋友是個走村串戶賣糖畫的人。
同學們都去南方打工了。約會的時候,常春燕說。
知道。
我們怎么辦?
余得樂看著常春燕,問,你還喜歡糖畫嗎?常春燕躲閃著,糖畫總不能當飯吃啊!
我就不相信賣糖畫養不活我們。
你就這樣一輩子走村串戶賣糖畫?常春燕聲音高了八度。
我家從我太爺爺開始就做糖畫,做了幾代人,我不想讓它到了我這代就斷了,請你留下跟我一起做好嗎?余得樂祈求常春燕。
你就這么沒志氣,守著一副爛攤子過一生?算我看錯人啦!常春燕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就因為糖畫不賺錢,現在越來越少人會做了,我要把糖畫手藝傳下去。余得樂口氣很堅決。
那好吧,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常春燕沒有揮手,更沒有回頭,像只蝴蝶,翩翩飛去,再也沒有飛回。
余得樂的糖畫做得越發栩栩如生,幾年之后,在小鎮開了一家“得樂糖畫”,放學之后,孩子們都排成了長龍。
余得樂成了當地的糖畫非遺傳承人。
這些,常春燕當然不知道。
小朋友,你的糖畫是哪里買的?常春燕沒想到在南方也有糖畫。
小女孩手指指著前面,說,那邊有間糖畫店。
常春燕迫不及待向前走去,遠遠的,“得樂糖畫”店的招牌閃著亮光,常春燕的心跳咚咚地加快了速度,但她的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她遠遠地站著,看到余得樂忙碌地做著糖畫,旁邊站著一個很眼熟的女孩。看著一個個糖畫從他手里遞出,看著小朋友歡歡喜喜拿到糖畫,常春燕雙眼模糊了。
還似花間見,雙雙對對飛。無端和淚拭胭脂,惹教雙翅垂……
一種咸咸的液體順著兩頰流進口中,堵住了她的嘴,詩句再沒從常春燕嘴里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