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

又稱不系舟。

這不是船，而是仿照樓船在水里建造起來的建筑，三面有水，一面靠岸。

濟州郡守姓齊，名錚。

這聽江舫就是他的地盤，平時公務并不繁忙的時候，便常至此處賞江，而若是有貴客至，只有那些身份特別尊貴，或是親近的好友相聚，才會讓他舍得打開這間船舫。

顧承帶著人抵達時，已經有郡守的人在附近候著。

周家擺宴他可以拒絕。

因為對方并無官身，只是算作“士”這一階級。

郡守的宴請他不太好推掉。

雖說顧承自己不喜歡這種社交，但考慮到此行的目的，他只好委屈自己。

行至二樓，見過禮，分君臣落座。

“正逢濟州大難，齊大人身為郡守，不親自督查，卻擺出如此大的陣仗宴請本宮，若是傳至母親的耳中，怕是不妥？”顧承的眼睛從裝點華麗墻壁上移開，落到坐在自己下手的齊郡守身上，言語中清楚道出自己心底的不滿。

資料上顯示，齊錚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臣。

但實際上他看上去遠比資料上寫的年輕，應該有著不錯的修為傍身。

齊錚面對顧承的詢問，面不改色心不跳：“殿下誤會了，雖說是聽江舫宴請，其實下官并未籌備宴席，邀殿下前來，更多是為商談正事。”

說罷，他遣人進來，在這些人的懷里抱著厚厚一摞賬簿。

“這是濟州糧倉的賬目。”

齊錚指著另外一摞，接著道：“這是賑災的賬目。”

準備得還真是齊全……顧承有些無語。

這些東西對方敢拿出來，就足以說明光憑這些是不可能查出來東西。

“賬簿差人送去驛站即可，倒不用大費周章請我過來。”顧承讓人把賬簿收下，端起白釉瓷杯輕嗅了一下，沒喝，又把杯子放下，“還是說，郡守還有別的要事要與我商議？”

“確實還有一件事……”

齊錚徐徐道來。

濟州江河之中原有一條黑蛇，受修士點撥開啟靈智，推開修行的大門。

后因常常救助因意外落水之人，被濟州百姓視作江神，自發為其立廟塑身，再加上后續朝廷為治理江中水患，特地扶正了黑蛇江神的名號，因此數十年間黑蛇香火不斷，再加上其本身的修為，比之內觀境已絲毫不差。

可就在前些日子，地龍翻身，江神廟坍塌，江中再無黑蛇身影。

原本濟州郡斬妖司的官員只是以為江神順流而下，去鎮壓因地震而心生惡念的水族。

然而，幾天過后，因受難前來祈福的災民香火未曾入江，斬妖司派人入水宮探查，才發現江神不知被誰刺殺在了自己的地盤上。

沒有了江神，雖斬妖司有心想要鎮壓江河內生出靈智的水族，但礙于身份與種族的區別一直未能得到彼此的信任，所以錦州郡守想要再立一位江神，讓其承接上任江神遺留的香火神力，鎮壓水族，以免江河水路發生意外。

其它州，包括長安的用于賑災的物資都是從水路運輸進來的。

這遠比走陸路要快得多。

雖說為新神重立塑像也行，但在沒有大燕龍運承認的情況下，新江神能從前任繼承多少香火愿力完全看百姓對新江神的接受程度有多高。

這就是齊錚邀顧承過來的原因。

他帶著“欽差”圣旨過來，可以通過圣旨直接與皇帝溝通。

這是屬于欽差這類職務的特權。

只要圣上點頭，顧承替大燕敕封江神完全沒有問題。

當然，這是事急從權的做法。

后續還需補上正規流程。

如補下圣旨，禮部舉行敕封大典，工部批條建廟。

“江神有沒有子嗣遺留？”

顧承也擔心濟州水族沒有了江神鎮壓，恐生什么亂子，在敕封江神這一事情上，他并不反對，甚至會盡力推動這件事情完成。

而敕封江神子嗣為新江神，更容易讓百姓接受，讓香火神力不會遺失太多。

“有。”

齊錚做出請的姿勢：“殿下請看。”

臨江有一葉小舟。

船尾有身披蓑衣的船夫搖櫓，船頭站著位頭戴淺露的少女。

以顧承的修為和眼力自然可以看出她的不凡。

少女雙鬢與額角處有彩繪般的鱗片覆蓋，雙耳處覆蓋一層薄薄的透明耳鰭。

“鮫人？”

顧承疑惑開口。

黑蛇的后代是鮫人。

雖說這么說有點對死者的大不敬，但顧承覺得這位兄弟玩得挺花。

就是基因差了點。

少女身上隨處可見鮫人特征，卻沒有蛇類特征。

“請楚瑤姑娘上來。”齊錚吩咐下去。

時間不久，這位江神后裔，未來的新江神走上船舫，沖著眾人行禮：“小妖楚瑤，見過太子殿下，見過齊郡守，見過各位大人。”

這時，顧承才發現，這姑娘的眼睛是一對豎瞳。

修為不高……

比剛開始修行的修士強不了多少。

之所以能維持人形，可能是其父親用香火神力對她施加了祝福。

“既然如此，我沒有意見。”顧承神態輕松，“不過，齊郡守，你最好還是先寫出一份奏折給我，我好與母親說明其中利害……若是沒有問題，提前做好敕封的準備，我們盡快讓楚瑤姑娘補上江神神位的空缺。”

事后，眾人又聊了一些細節方面的問題。

直至齊錚在催促下完成奏折的書寫，顧承帶著自己的人返回驛站。

他沒有立即通過圣旨向皇帝請命。

“陳逸，找幾個你信任的家伙喬裝打扮一番，打聽下江神一事是否真如齊錚所言。”

經歷過這么多的事情，顧承早就不會輕易再相信任何人，今天他在聽江舫上，連一口水都沒有喝，就是擔心重現福德下毒的事情。

“另外……”顧承沉吟片刻，一邊思索，一邊補充道：“另、再去抓幾個水底的小妖，弄清楚江神在水底的行宮所在，一定要避開所有可能會存在的注視，包括斬妖司以及驛站的這些人。”

顧承不是擔心這里有內鬼。

即便有，那也是來自長安，來自尚未被找出的趙家和親皇派的眼線，而不是屬于濟州。

他只是擔心有知情人，會在不經意間，將自身以為并不重要，其實敵人十分渴求的情報給泄露出去。

陳逸疑惑開口：“殿下，您是想……”

“自然是去水底，看一看江神被刺殺的現場有沒有什么遺留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