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依戀安全的需要

在穩(wěn)定的基礎之上開始一系列勇敢的冒險，人生的最好安排莫過于此。

——約翰·鮑比

嬰兒在生命之初完全是個無助的生命體，完全依賴其照料者來使自身的基本生理需要得到滿足。照料者的回應和可靠使得嬰兒逐漸產生一種需要會得到滿足的安全感，與此同時，嬰兒會對照料者產生情感依戀。這種紐帶給不斷成長的嬰兒一個牢固的基礎和安全的港灣，讓他可以生存、調動好奇心并去探索外界環(huán)境。

英國心理學家約翰·鮑比將弗洛伊德的理論同新興動物行為學（以進化的視角研究動物行為的學科）、控制論、控制系統(tǒng)理論，以及發(fā)展心理學整合起來，提出了“依戀行為系統(tǒng)”。該系統(tǒng)產生于人類歷史的更迭，旨在激發(fā)一種增進照料者同脆弱的嬰兒、孩童、成人之間親近程度的欲望。依約翰·鮑比來看，尋求親近的行為起到了減少恐懼感與焦慮感的作用，當嬰兒受到驚嚇或是感到脆弱無助時，這種行為就會被激活。

在搭建這個系統(tǒng)的框架時，約翰·鮑比借鑒了很多控制理論的核心原則，這些核心原則十分依賴“如果/那么”程序。事實上，很多無意識的驅動力都會以“如果/那么”的形式寫入我們的大腦系統(tǒng)，而且正如后面的內容中講到的，洞察（insight）能夠讓我們有意識地推翻自動化的系統(tǒng)，進而控制無意識的習慣。可是，作為兒童，我們尚不具備這種認知控制功能，讓自己的依戀行為系統(tǒng)停下來。

鮑比認為，依戀系統(tǒng)會經歷一系列的“如果/那么”式的提問，最初的問題是：“照料者是否在你附近，他在關注你并做出回應嗎？”如果孩子覺察到答案是“是”，她（他）會感到他人的關愛，感到安全和信心，更愿意去探索、玩耍和與人交往。如果這個孩子感受到的答案是“否”，她（他）就會感到焦慮，且往往會刻意做出一些能夠將照料者拉近的行為，包括提升警覺心及將苦惱用聲音發(fā)泄出來（哭喊）。（見圖1–1）鮑比推斷，此類行為將會繼續(xù)，直至孩子能夠同被依戀者建立一種舒適的親密度。如果被依戀者未能做出反應，孩子就會徹底地退縮，正如長期的分離或是缺失造成的后果一樣。

針對壓力狀態(tài)下被依戀者對待我們的不同方式，依戀系統(tǒng)做出了巧妙的調整，它會跟蹤記錄從被依戀者那里成功獲取的親近與舒適體驗——最初的被依戀者為父母，最終會延展至朋友和伴侶身上。鮑比認為，由實際存在的照料者，我們逐漸發(fā)展出他人和自我的心理表征，也可以稱作“內部工作模型”，這讓我們能夠依照以往的經驗預測他人的行為。通過在生活中不斷地同不同依戀對象交往，我們會在他人能否滿足我們的需要、在多大程度上對我們的需要保持敏感上形成一些認知模式，也會在自身的優(yōu)點、自身是否值得被愛或被支持上形成自己的看法。這些內部工作模型會在更為廣泛的層面上影響我們對于各種關系所持的、常常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期待和信念。

美裔加拿大發(fā)展心理學家瑪麗·愛因斯沃斯對鮑比的想法加以檢驗，她發(fā)現(xiàn)嬰兒會以一種可以預測的方式表現(xiàn)出某種類型的“依戀模式”。在她設計的“陌生情境測驗”中，一個9~12個月大的嬰兒被帶入實驗室，在安頓下來以后，嬰兒需同其父母短暫分離，單獨留下來同一位陌生人相處，之后再與父母團聚。

實驗證明，鮑比的假設是正確的：陌生人的在場引發(fā)了嬰兒的焦慮，他們會嘗試向父母尋求安慰，確保一切正常。當父親或母親將孩子留下與陌生人單獨相處時，受試的孩子會顯得格外憂慮：他們要么會在玩玩具時走神，要么會用聲音將苦惱表達出來。當媽媽回到身邊時，大部分孩子（大約62%）會爬向媽媽，希望再次同照料者建立起舒適的親密關系。

大部分孩子都會如此，但也有其他情況。愛因斯沃斯注意到，有些嬰兒（大約15%）對于這種分離倍感憂慮，但是當照料者返回時，孩子雖然會爬向她，卻拒絕同她接觸——他們要么拱起脊背，拍打扭動，要么以其他方式來顯示自己在被拋棄時感受到的不適。愛因斯沃斯將其視為不安全依戀的一種體現(xiàn)。在被棄之不顧之后，孩子沒有辦法徹底地調節(jié)和恢復情感上的平衡。愛因斯沃斯將之稱為“焦慮—反抗型依戀”。

愛因斯沃斯在另外的25%的孩子中留意到另一種不安全依戀，她稱之為“回避型依戀”。這些嬰兒因為被分離明顯地感到憂慮，但當母親回來時，他們表現(xiàn)得仿佛不再需要母親的安慰、接觸和支持。他們那個樣子仿佛在說：“無所謂，反正我再不需要你了。”

愛因斯沃斯對嬰兒的依戀心理所做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被拓展到了成人關系的研究中。以下是在成人中發(fā)現(xiàn)的四種依戀類型：

? 安全型依戀：在情感上接近他人，對我來說很容易。依賴他人也讓他人依賴我，對我而言很舒服。無論是獨處還是不被他人接受，我都不會擔心。

? 恐懼型/恐懼——回避型依戀：我對接近他人感到不安。我需要情感上的親密關系，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徹底地信任和依賴他人。我擔心如果自己同他人走得太近，我會受到傷害。

? 癡迷型依戀：我想在情感上同他人親密無間，但我常常發(fā)現(xiàn)對方對此持遲疑態(tài)度；如果沒有親密關系，我會感到不舒服，但我擔心別人并不像我珍惜他們一樣珍惜我。

? 疏離型/疏離——回避型依戀：盡管沒有親密的情感關系，我也同樣自在。對我而言，獨立和自我滿足非常重要，而且我更傾向于不去依賴他人，或是不讓他人依賴我。

你是否對這些簡要描述中的某一種深感認同？如果確實如此，那就太棒了！你已開啟自我意識的過程，它對于你的關系大有幫助。可是，大多數(shù)人不只屬于某個單獨的類別，或許他們認為自己還屬于一個以上的類別。結果證明，依戀模式的類型劃分可能太過簡單、太靜態(tài)化了。R.克里斯·弗雷利及其同事發(fā)現(xiàn)，人們彼此間的差異實際上更多是動態(tài)的，而不是絕對的。我們都處在依戀模式各個維度的某個位置上——從“根本不是我”到“完全是我”，大部分人在這兩極中間的某個位置上。

事實證明，依戀模式的這四種類別——安全型、恐懼型、癡迷型、疏離型可以視作兩種維度的組合再現(xiàn)：焦慮與回避（見圖1–2）。焦慮型依戀維度反映的是對于被拒絕和拋棄的憂慮，它產生于你對他人能否在你患難之際挺身而出的信念。回避型依戀維度同安全感的關系不大，與其更為相關的是你在壓力之下如何調節(jié)自身的情緒——你是將他人看作一個穩(wěn)固的基石，還是抽身離去。

研究表明，這兩種維度僅有微弱的關聯(lián)，這就使得人們可能在兩個維度上都得到高分。這也進一步說明，“安全型依戀”作為一個單獨的類別并不存在，安全型依戀僅是低焦慮和低回避的組合。當代研究表明，沒有哪個人的依戀模式是徹底的安全型依戀。（你見過任何這樣的人嗎？）當壓力出現(xiàn)在我們的人際關系之中時，所有人都會有那么一點兒焦慮和回避。

盡管如此，你在焦慮和回避維度上的特定位置仍有著重要的含義。在這兩個維度得分低的人往往有更多應對和調節(jié)情緒、想法、行為的建設性方法，他們比那些安全感匱乏的依戀者顯露出更高的關系滿意度、更強的心理調適能力和更健康的自尊，甚至還表現(xiàn)出更強的利他精神、志愿精神、共情能力，對不同社會群體中的人持更包容的態(tài)度。顯然，令人感到安全的依戀關系不僅為滿意度更高的關系打下了基礎，也為成長的其他方面創(chuàng)造了條件。

另一方面，同安全匱乏型依戀（尤其是焦慮型依戀）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抑郁、焦慮、孤獨、神經質、沖動、人格障礙、完美主義、強迫癥傾向、藥物濫用、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PTSD），以及在應對壓力事件與挑戰(zhàn)時懷疑自身能力的一般傾向。就身體健康而言，安全匱乏型依戀與心血管疾病、炎癥、免疫功能不良及壓力作用下的神經內分泌激活相關。既然安全型依戀同生活這么多方面相關，接下來就讓我們更為仔細地看下那些更有安全感的依戀者究竟是怎樣同世界互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