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熱氣灼心
- 倚門
- 蜜汁行者
- 1342字
- 2025-06-21 09:28:20
秋風卷著枯葉在院子里打轉,我站在老屋的廢墟前,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片曾經矗立著鍋爐的空地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帶著鐵銹味和柴火氣,帶著那個永遠刻在心底的灼熱午后。
我家的鍋爐是磚砌的,約莫兩米高,像個沉默的巨人蹲在院子南側。它的底部是填柴燒火的灶口,側面開著一大一小兩個孔洞——大的插著呼呼作響的工業吹風機,小的則連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鐵管。父親說那是“換氣管“,必要時要靠人工吹氣助燃。每次看見父親鼓起腮幫往管子里吹氣,那專注的神情總讓我覺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神秘儀式。
六歲那年的深秋,鍋爐燒得正旺。金黃的落葉鋪滿院子,踩上去會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父親去廁所的間隙,我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躡手躡腳地靠近那根神秘的鐵管。冷硬的鐵銹味鉆入鼻腔,我學著父親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對著管口用力吹去——
霎時間,滾燙的氣流如巖漿般逆涌而上,灼燒感從喉嚨直抵胸腔。我想尖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想逃跑,雙腿卻像灌了鉛。世界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只剩下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聲和喉嚨里火燒般的劇痛。
“我家寶貝!”母親的驚呼劃破凝滯的空氣。下一秒,我就被她背在了背上。她穿著那雙磨破邊的塑料拖鞋,單薄的秋衣被汗水浸透,發絲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我能感覺到她瘦弱的身體在顫抖,卻依然穩穩地托著我,在坑洼的鄉間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
去診所的路格外漫長。秋風卷著沙礫撲打在臉上,母親拖鞋的啪嗒聲和急促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卻清晰地記得她后頸滲出的汗珠,在陽光下像一顆顆碎鉆。偶爾她踉蹌一下,指甲就會深深掐進我的腿肉,但很快又調整步伐繼續向前。不知跑了多久,遠處終于出現診所褪色的藍招牌。
診所里彌漫著酒精和藥棉的氣味。醫生往我喉嚨噴了種涼絲絲的藥水,疼痛頓時減輕不少。“得找根冰棍鎮一鎮。“醫生對母親說。我透過淚眼看見母親僵住了——十月底的北方小鎮,連賣冰棍的小販都早已收攤。
母親把我交給護士,轉身沖進秋風里。當我再次看見她時,她手里竟真舉著一根紅艷艷的冰棍!塑料包裝上還凝著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澤。后來我才知道,她跑遍半個村子,最后是從鎮上的冰棍廠倉庫求來的存貨。
冰棍的甜涼緩解了灼痛,而母親沾滿泥土的拖鞋更讓我揪心——右腳拖鞋的帶子斷了,襪子磨破處滲著血點。她渾然不覺,只顧著用粗糙的手指輕輕拭去我嘴角的冰水。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這根冰棍承載的不僅是降溫的效用,更是一個母親在絕境中為孩子創造奇跡的執著。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母親背著我慢慢走著,時不時側頭問我喉嚨還疼不疼。秋風掠過她汗濕的鬢角,帶著柴火與鐵銹的氣息。我的臉頰貼著她單薄的脊背,能聽見她尚未平復的心跳。
自那以后,我再沒靠近過鍋爐半步。但每當我看見類似的機器,總會想起那根救命的紅冰棍,想起母親在秋風中奔跑的身影。歲月如梭,老屋的鍋爐早已拆除,可那份灼熱的記憶卻永遠鮮活——不僅銘記著孩童的好奇與莽撞,更鐫刻著母親那奮不顧身的愛。在無數個艱難時刻,這份記憶就像那根冰棍般,總能為我灼痛的心帶來清涼的慰藉。
如今站在廢墟上,秋風依舊,只是再無人為我奔跑。我蹲下身,觸摸著當年鍋爐留下的地基痕跡,磚縫里竟鉆出一株倔強的蒲公英。輕輕摘下那朵白色絨球,看著它在風中四散飄遠,仿佛又看見母親穿著破拖鞋,在深秋的夕陽里為我捧回那抹鮮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