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抬起頭看著劉協,稍加思索之后答道:“陛下年未弱冠,已有一后二妃,宋貴人已為陛下生下二位皇子,而董貴人入宮未足三月,此時若再納妃,只怕是急了些。當然了,司空長女確實貌美嫻雅,堪為貴人,但其年僅十五,不如且等一年再迎。”
“還要等一年啊!”劉協顯得很失落,旋即似有所悟,微微點頭,“荀卿說的也對,此事還須問問司空是否愿意,是朕過于心急了!”
曹操的長女就是清河長公主,現在還沒有嫁給夏侯惇的兒子夏侯楙。
“朕已許久未與司空相見,荀卿,你代朕去問問司空之意,若他不愿將愛女送入宮中,可讓他另擇女子送來。告訴司空,朕想要的是貌美且柔軟善舞之女。”
劉協說得很嚴肅很認真,完全不像是戲言。
建安二年正月的時候,曹操準備率兵征討張繡。
依照漢制,三公領兵,入宮見天子時必須讓虎賁士以刃挾頸而行。
或許是三公本來就已權重,又再有領兵之權,為了表示沒有異心,所以才有此舉。
曹操當時入宮拜見天子,被兩個虎賁衛士拿刀架在脖子上行走,出宮之后心有余悸,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汗流浹背。
從此以后,他不敢再入宮拜見天子,有什么事都是直接上表或讓別人代言,劉協有一年多的時間沒見過曹操了。
荀彧此時聽了劉協之言,暗自搖頭,終于明白為什么孔少府剛才會如此氣憤。
但荀彧脾氣較好,沒有因此而怒,更不會怒形于色,而是臉色如常。
“陛下,沉溺酒色使人荒政廢志,如今陛下雖是年少,又有曹司空盡心輔佐理政,但陛下亦應多讀經史,明是知非,知可為知不可為,不可隨欲而為。”荀彧恭禮勸道。
“荀卿,朕欲迎司空長女入宮為貴人,是否可為?”劉協緊接問道。
荀彧一時語塞,又看了看殿內那兩個小黃門,良久方答:“當然可為。”
“那你去吧,去問一問曹司空是否愿意送女入宮。”
劉協對荀彧揮了揮手,然后拿起案上酒杯,一飲而盡。
“斟酒。”
旁邊的小黃門站著不動,劉協瞥了他一眼。
那小黃門趕緊靠前斟酒滿上。
荀彧此時心中疑慮甚多,但他隱隱之間似乎已經猜到天子這么做的用意。
他不再多言,呆立片刻后,對劉協行禮道:“陛下,臣告退。”
劉協點了點頭,看著荀彧出殿,心里卻是暗暗嘆息。
荀彧的聰明才智不容置疑,而且這是個彬彬君子,不會像孔融那樣直接開罵,不會輕易得罪人。
只可惜他上了曹操這條賊船,現在想要下船也難了。
劉協曾想過要把自己的計劃告訴荀彧,但又想到,荀彧并不是獨自一人,他身后還有荀氏家族,有時候會身不由己。
如果告訴他,自己的計劃可能會被他反對和阻止,那樣的話,唯一逃出曹操魔掌的機會就沒了,劉協不愿去冒這個險。
現在只有等逃出許都去到荊州之后,再尋求荀彧的幫助,如果能把他和荀攸同時挖來更好。
司空府中。
曹操坐于上首,微微瞇著眼睛,冷著臉,對左右側席上的侍中丁沖和軍師祭酒郭嘉問道:“陛下今日所言之事,幼陽,奉孝,你們怎么看?”
他們對宮中所發生的事情已是一清二楚。
郭嘉如若未聞,自顧自的斟酒豪飲。
曹操并不在意郭嘉的舉動,看向了丁沖。
丁沖和曹操同郡,也是豫州沛國人。
曹操在洛陽迎接天子的時候,封了十余人為列侯,丁沖就在其中。
除了荀彧之外,丁沖和郭嘉都是曹操比較信任之人。
有些不方便對荀彧明說的事,對這二人卻不避諱,比如與天子有關的一些事情。
丁沖先是看了郭嘉一眼,轉對曹操言道:“陛下向孔少府索要黃金錢財,又向荀令君提起欲迎明公長女為貴人,此事確實令人費解。”
“不費解。”
郭嘉仍在自斟自飲,目不視人,淡淡言道。
丁沖對郭嘉的傲慢無禮有些不滿,但見曹操不以為意,只好忍住。
“如今陛下在許都得司空照應,萬物不缺,他向孔少府索要黃金錢財何用?而且陛下新納董貴人為妃,為何又要納妃?陛下可才十八歲啊!如此還不令人費解嗎?郭祭酒,那你說說,陛下究竟是何用意?”
從劉協當皇帝起,從洛陽到長安,又從長安到洛陽再到許都,丁沖一直跟隨在身邊,算是對天子比較了解。
而以他所了解的天子為人,斷然不會有這樣的行為。
現在突然變化,確實讓他難以理解。
曹操瞇眼看向郭嘉,等待著他的解答。
郭嘉不慌不急,又斟滿酒自飲一杯,將空杯放回案上,才緩緩抬眼看著丁沖問道:“丁侍中久隨陛下身旁,你覺得當今天子是明智之人還是昏庸之輩?”
“陛下當然是明智之人。”丁沖毫不猶豫答道。
“明智之人卻行昏庸之事,丁侍中還不明白嗎?”
“依你之言,陛下是故意為之?那陛下這么做究竟是何用意?”
丁沖細細一想,覺得天子可能是故意這么做,但又想不出天子為什么要這么做。
曹操面帶笑容,一對小眼快要瞇成了一條線,看著郭嘉暗暗點頭,繼續靜聽。
郭嘉又自己斟滿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輕笑言道:“陛下近來一反常態,突然喜歌好舞,沉迷酒色,不愿讀書。以嘉看來,陛下這是故意做給司空看的,其目的是讓司空專心政事,勿以天子為念。”
曹操早就想到這一點,郭嘉的話讓他更加篤信自己心中所思。
只是他不知道宮中這位少年天子,到底是真的沒有了爭權之志,還是在佯裝掩飾。
“奉孝,你繼續說。”
郭嘉微微點頭,明白曹操心中憂慮的是什么。
“陛下以貪財好色之行,示無與明公爭權之意,至于是真是假,一時難知。不過丁侍中剛才也說了,天子乃明智之人,明智之人當知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陛下自當明白自身處境與天下形勢如何,若無明公相佐,則恐國將不國,帝將不帝,如此情形,嘉以為陛下是真的只圖享樂了。況且,即便陛下另有他志,他也無可奈何!”
郭嘉設身處地的想過,以天子現在的處境,實在是沒有什么辦法能夠去與曹操爭權奪柄,更不可能脫身逃離曹操的掌控。
他確信天子是真的放棄爭權之志,安心去當一個享樂皇帝。
因為郭嘉本身就是這樣,之所以行為不檢,傲慢好飲,就是故意與曹操部下不和,當一個有缺點的孤臣。
這樣可以讓這位多疑的曹司空對他少些猜忌,放心任用,而他也會安全無憂。
“哈哈,奉孝所言,甚合孤意。陛下既然想要黃金錢財,天子之愿不可不遂,孔少府不肯給,孤來給。”曹操臉上現出一片喜意,轉對丁沖道,“幼陽,你明日入宮,即依陛下所求,拿一斤黃金和一千銅錢給他。”
“諾。”
丁沖拱手應了一聲,又疑問道:“明公,那陛下迎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