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裊裊，霧氣氤氳。

秦暮雪靜靜地看向鳳千山，那蒙蒙薄霧淡化了他的眉眼，就連平日里看起來嚴厲的面色，此刻似乎都透著幾分柔和。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的錯覺。

“王上？”

見鳳千山沒有應她，秦暮雪不由又輕輕喚了他一聲。

鳳千山回過神來，眸中光芒一斂，遮擋在他身前的茶霧煞時如飛卷的層云一般散開，他沉著眼看向秦暮雪，“你和冷峰說了些什么，你又想打探什么？”

“王上明知故問。”

秦暮雪一愣，旋即放緩了音調，她垂下的目光落在自己纖白的手指之上，似是無奈地嘆了一聲，“暮雪離鄉甚久，自然掛念宮中的母妃及幼弟。”

“喔，你不掛念你的父王，不掛念越國的安危？”

鳳千山漫不經心地飲著茶，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向秦暮雪，見她手指絞住了裙角，顯然他的話正好戳中了她內心的不安。

再抬眼時，秦暮雪的眸中已經浮現出一層淚意，“冷將軍說，楚軍已經大軍壓境，越國危矣……”

說罷她眼淚已經掉了下來，整個人也從坐椅上滑落，跪在了鳳千山跟前，仰頭看他，目光中充滿了期盼，“王上，您就出兵救救越國，救救我母妃和幼弟吧。”

鳳千山轉過了頭，不去看秦暮雪那一張淚顏，他的目光轉向了窗外，黑夜像潑不開的濃墨，只有淺淺的燈光在不遠處飄搖著。

他微微瞇起了眼，眼尾緩緩浸染出了一絲腥紅。

“那一年，荊國城破，我父王戰死沙場，噩耗傳來，我母后掛在了三尺白綾之上，在她走之前，她還毒死了我的妹妹……”

他的聲音壓抑而又低沉，又帶著令人痛徹心扉的絕望。

秦暮雪哭泣的神情驟然一僵，怔怔地看向鳳千山。

他轉過頭看向她，唇角掛著幾分凄然的笑意，但目光卻亦發森冷無情。

“薰兒，我的妹妹才十二歲，她不愿意去求死，她央求母后放過她……可母后知道，若是國破，等待她們的是何等悲慘的命運。”

鳳千山緩緩蹲在了秦暮雪跟前，他的大手仿佛情人的愛撫一般掃過她纖長白皙的脖頸，“所以，是我母后親手給薰兒灌下了毒酒。”

他的唇貼在了她的耳畔，溫熱的氣息傾吐，秦暮雪卻覺得汗毛直豎。

果然，下一刻，那只大手猛地收緊，將她的脖頸死死扼住。

秦暮雪的呼吸猛地一窒。

鳳千山的神情有些癲狂，仿佛索命的閻羅，手中力道加劇，“所以，你們越國王室也該去死，去為他們嘗命！”

“不……王上……不是我……”

秦暮雪艱難地掰動著鳳千山的手掌，可他力氣太大，那鉗住她的手掌就跟鐵鉗似的，她根本沒有辦法撼動分毫。

空氣在瞬間抽離，那種窒息的難受感遍布全身。

秦暮雪的眼角浸出淚來，鳳千山的面容在她眼前漸漸模糊起來，只有那雙黑眸光芒閃爍，無情而又冷漠。

她要死了嗎？

啪嗒！！

眼淚順著她的臉龐滑過，落在了鳳千山的指間，他像是被燙了一下，下一刻猛地收回了手。

“咳咳……咳咳……”

空氣瞬間灌了進來，秦暮雪趴在地上大力地咳嗽著，她還來不及感受劫后余生的喜悅，便聽到鳳千山的聲音冷冷地在她頭頂響起，“所以這樣，你覺得孤還應該救越國？”

秦暮雪猛地抬頭看向鳳千山，雖然她眼睫上還有未干的淚花，但整個人的氣場卻是全然不同，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眸明亮有神，哪有剛才楚楚可憐的模樣？

“王上，我父王因為一己之私而罔顧與荊國的聯姻之誼，這是他一人之錯，非一國之錯。”

秦暮雪跪坐在鳳千山身下，她高昂著頭顱，目光灼灼地看向鳳千山，也不顧嗓子的痛啞繼續道：“當初楚國攻打周國之際，便有臣子進言出兵相助，但他膽小怕事，目光短淺，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眼下悔之晚矣。”

鳳千山目光凝重地看向秦暮雪，忽而笑了，伸手便鉗住了她的下頜，居高臨下地向她看來，冷嗤道：“所以越國不只是送來了王女，還給孤送了一位能言善辯的女謀士？”

“王上。”

秦暮雪絲毫不在意鳳千山話中的奚落和嘲諷，她提高了音調道：“暮雪知道，王上心懷天下，命冷將軍南下攻占居庸關，是想奪了翼國，進而再攻下晉國，將整個魚米之鄉收入囊中，江南富庶，便能給荊國提供源源不斷的財富補充軍備。”

鳳千山冷冷地看向秦暮雪，胸中卻升起一抹惱意。

冷峰這小子是有多蠢，竟然將這些軍機要事說與一個小女子聽？

不，不應該是冷峰，這人是傻愣憨直了些，但也知道什么該說不該說。

那么就是秦暮雪自己心中猜想，她是怎么觀察到的，又是怎么推測到的，就憑這幾日在他跟前晃蕩嗎？

這女人的心思和智謀的確不容小覷。

鳳千山的目光發沉，看來他從前還真是小瞧了她。

“王上。”

秦暮雪的勸說卻沒打算停下，即使是有一線的機會，她都要努力爭取，“楚國若是把越國攻占，等他們休養生息之后，勢必也會與荊國拔刀相向。”

“喔……那你說說，孤如今該如何？”

鳳千山微微瞇了瞇眸子，此刻他已經放開了對秦暮雪的鉗制，往后一坐，理了理衣袍，好整以暇地向她看來，“你既然知道孤意在奪取翼、晉兩國，便知道如今戰事緊張，以荊國現有的兵力還不足以和楚國對上。”

“王上，還可以加上越國的兵馬。”

秦暮雪雙手交疊在身前，對著鳳千山拜了下去，“暮雪愿為王上的馬前卒，代王上奪下越國，力抗楚國。”

“你？”

鳳千山挑了挑眉，他此時才知道秦暮雪所圖恐怕非常人所能想，她才是胸懷大志，“你想要什么？”

“我父王有罪，他也不配再當這越王。”

秦暮雪的眸光清亮如雪，透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只要王上肯扶植我弟弟在越國稱王，暮雪保證，越國將作為您的屬國，忠心不二，君王劍鋒所指之處，我們姐弟必當披荊斬棘，毫無畏懼！”

鳳千山猛地站了起來，見秦暮雪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又負著手背過了身去，只留給她一個孤高冷傲的背影。

此刻，他的胸中有萬千浪濤在翻滾激蕩著，仿佛草原上奔騰不休的野馬。

他娘的，秦暮雪還真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