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賢師太呢?倒有些想念老人家了。”
“她死了。”
妙玉說這話,好似是個與她全不相干的人一樣。
賈珣在她身旁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妙玉側(cè)了側(cè)身子,也未制止。
“今日再見,倒頗感慨,人世乍離乍合,離開時不及一語,相逢又顧望無言,那時閑坐偶談,我以為咱們也算是知音了,今兒卻才發(fā)覺,原來并不曾了解你。”
妙玉道:“也是太自負(fù)的人。”
賈珣道:“紅巾會在江西之亂,還未被剿滅,若讓人發(fā)現(xiàn)你圣女的身份,我怕也不能救你了。”
妙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誰要你救了,況且,朝廷所謂圣女的消息,根本不是我,若哪天我果然被發(fā)現(xiàn)了,定是你告發(fā)的了,那時,不過飲了毒藥,一死也便是了。”
“你怎么會入京來呢?”
“我來不得?況且,我也不必跟你說的。”
賈珣笑道:“這可由不得你了,你現(xiàn)在是羊入虎口,當(dāng)初我是你的俘虜,如今你卻是我的俘虜了。”
妙玉先是驚異地看了賈珣一眼,又笑道;“哦,那你要怎么對你的俘虜呢?”
賈珣上下打量她的身段,陰惻惻地笑道:“你若是聽話,我也好吃好喝伺候著,要是還是這邊傲氣,邊疆征戰(zhàn)之后,我是最愛馴服烈馬了。”
妙玉冷眼看著賈珣。
過了一會子,方道:“施主凡心太熾,不宜講論佛法,請回吧。”
“佛渡眾生,居士欲遠(yuǎn)眾生,還是不要妄談佛法了。”
一次短暫的會面,不歡而散。
沒能從妙玉口中,知道鐵三娘的消息,但賈珣隱隱感覺,她好像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
至于她為何不肯來見自己,或許是不知該以怎樣的身份相處吧。
事到如今,自己已不可能娶她,她雖是不拘小節(jié),卻也是個驕傲的人,捫心自問,又該將她放在什么位置呢?
當(dāng)賈珣離開后,一個女子從院墻上躍下,進屋后在茶室坐下。
妙玉掀簾出來,相對而坐。
“他來找你了,怎么不去見見?”妙玉問。
鐵三娘笑道:“見了又能如何呢?我可不愿在深宅大院里頭呆著,何況,他已定了親事。”
妙玉道:“你想得明白最好了,我沒幾個朋友,我不想你被他騙了。”
鐵三娘沒再說什么,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
賈珣離開妙玉的小院,回到正殿前方的香壇前,積累了年月的香灰和花草的香味交織著,變成了一股濃艷媚俗的混香,多嗅些時候,不由有點惡心,便拔腿要走。
卻忽見到一個人從小門出來,讓他頗為意外。
賈珣上前,喊了聲:“父親怎么在這里來了?”
賈枚這才注意到賈珣,立刻威嚴(yán)道:“你又不禮佛,來這里作甚?”
賈珣道:“佛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左右也沒什么事,來看看我有沒有慧根,父親呢?”
“我做事什么時候還要跟你匯報了。”
甩了甩袖子自去了。
賈珣先是看了看賈枚出來的那個門,心里暗自忖度,不會這么巧吧。
……
朝廷依然是忙碌的,發(fā)生了水災(zāi),但災(zāi)情還算可控,賈枚被乾德帝派去巡河。
田稅的改革沒有因為天公無情而減緩,依然在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但這一切的喧囂與嘈雜都與賈珣無關(guān)了。
工廠早不必自己去管,農(nóng)工商行賈珣也讓謝裕安去負(fù)責(zé)了,好似忽然轉(zhuǎn)了性,并不想將這些抓在手里。
沒了衙門的職位,皇帝也沒有補齊賈珣所掌新軍軍額的意思,仍還是殘缺的軍容,又不安排任務(wù)。
因此雖然回京后封了伯爵,卻成了實在的閑人。
一邊布置自己的小小伯爵府,倒著實沒新意,不過將東邊賈府的格局移了過來,再擺上一些封爵之家才有的器物擺件,掛上皇帝題的‘懷忠堂’的匾額。
賈珣并不喜歡這個匾,因為發(fā)音總覺得是‘壞種’,又不免懷疑起是不是皇帝故意惡心自己的,但皇帝應(yīng)該不會這么閑吧。
緊接著乾德帝不知怎么忽然又想到新軍了,覺得打了勝仗,也該賜個軍號的,于是便賜了軍旗,號曰‘奇行’。
為了拿‘奇行營’這個旗子,賈珣又入了宮一趟,皇帝也只是簡單勉勵了兩句,并無什么實質(zhì)性的獎賞,饒是賈珣并不在乎,也腹誹不已。
但這御賜的軍旗,卻讓整個軍營沸騰了起來。
見大家伙心滿意足,賈珣再想多爭取的一點的心也沒了。
為人如鐘,叩之方響。
平白給人好處,既無恩情,又添恥辱。
雖說奇行營并無例行的任務(wù),但每周仍在營中舉行演武。
閑暇之余,又搞搞體育,軍容整肅,固然于戰(zhàn)陣之中,能得保全,但日常訓(xùn)練,多少乏味,因此各類體育活動,倒很受到歡迎。
尤其經(jīng)過遼東之戰(zhàn)后,大多軍戶依著戰(zhàn)利品和賞賜,家用漸富足了些,不至于省著吃喝,有了力氣,也想較較勁兒。
就這樣在閑適中過了月余。
賈珣又去過牟尼院兩次,依然只是簡單的幾句話,便又匆匆離去。
搬過來通遼伯府已過了旬日,交了二更,管三刀星夜返程,告訴賈珣王虛要來見他一面。
賈珣也想見這位朋友,但不想在府上見他,約了三日后在江上見。
第二日,賈珣正懶懶地在院子里栽花,卻忽然聽報了一個消息,賈雨村補授了兵部尚書,讓他又些微吃驚。
賈雨村可是憑借賈、王兩家的舉薦上位的,這時候?qū)⒁粋€兵部尚書的職位送給四王八公的老牌勛貴,還剛剛對人動了刀,未免有些奇怪。
還是說,這時候,賈雨村已經(jīng)另投明主了,若果然如此,至少是個識時務(wù)的人,也懂得順應(yīng)時務(wù)。
但同時,改革的刀子開始切肉的時候,斗爭也會隨之變得劇烈起來。
因此他也格外珍惜這段閑暇時光,可是夜里忽然傳來的一個消息,讓局勢瞬間燥熱了起來。
在天津港附近的工廠,因為過長的勞動時間和越發(fā)被壓榨的工資,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暴亂,貨港為之擁堵,不堪重負(fù)的工人拿起工具,搶占碼頭,爭奪貨物,武裝自身。
這件事帶來了兩個后果。
第一是統(tǒng)治者再度審視著工人的力量和工廠的組織形式,第二是土改過程中,為了推動地主納糧,對佃農(nóng)是有煽動的,暗示他們離開了土地,還能在工廠中找到謀生之所,然而這場風(fēng)波狠狠地敲醒了他們。
一旦離開了土地,離開了地主提供的良田,或許不會過得更好。
這場風(fēng)波本身很快被撲滅,但影響卻久久不能停歇。
可以想見,面對工廠的壓迫,大量的佃農(nóng)將和地主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共同反對田稅改革。
一旦河北的田稅改革陷入僵持,遼東的成功更顯得一枝獨秀起來。
但這些事態(tài)的發(fā)酵并沒有影響賈珣的安排。
在黃昏時分,賈珣登上了一艘畫船,兩層的格局,可容納三五十人。
護衛(wèi)仍由管三刀負(fù)責(zé),二層的小閣樓中,有一名女子同行。
穿著青色的小襖,粉白的裙子,搭著一件天藍(lán)色的披風(fēng),輕扶著欄桿,似乎不太能經(jīng)搖動。
賈珣上了閣樓,船便出埠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平兒。
她大約覺得,賈珣或許已經(jīng)忘了自己,回京好些日子,既不曾喚去問話,似乎也不關(guān)心自己管的事情,正當(dāng)有些自怨自艾之時,卻又忽然叫自己登船夜游。
倒叫她一時歡喜,又一時惶惑。
賈珣徑直走她身前,輕聲問:“怎么了?”
平兒略忐忑道:“伯爺忽然叫我來,總好像有不好的事。”
賈珣輕攬住她的腰肢,低頭嗅了嗅頭發(fā)的香味。
平兒被這突然的舉動弄得身上一僵,也不知是喜是悲。
賈珣又松開,雙手伸直佇在欄桿上,對著茫茫江面大喊了一聲。
平兒略覺奇怪地看他,分明的臉頰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似乎什么煩憂都不需掛懷一般,受這情緒感染,心情不覺也明快了幾分。
賈珣望著河面,問:“鳳丫頭來找你了嗎?”
平兒略有些慌,偷瞥了賈珣一眼,嗯了一聲。
“怎么這樣難了?倒來找你借銀子使。”
平兒也不隱瞞,說道:“府里的用度向來大,又新添了開支,卻沒個進項,艱難些也是有的。”
賈珣見她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不知是生氣還是好笑,只道:“她你還不知道,唬你的呢,哪里就這樣難了,況且廠里她也有份子,花的都是官中的錢,又不必她自己填。”
平兒只低著頭,半晌不言。
她心知自己抽調(diào)了銀款,雖然后來也補上了,但到底過錯,也甘心受罰,自不辯解什么。
賈珣見狀,知她誤會了,捧起略帶清愁的雙頰,柔聲道:“這沒什么,你在榮國府呆著這些年,誰背后沒個惹不得的主子,自然是誰都不肯得罪,只知與人為善的,有時卻未必好。”
賈珣見她仍不明白,便道“跟我回府吧。”
攬過瘦削的肩膀,輕聲道:“林妹妹說得對,不該叫姑娘來外邊做事。”
平兒有些黯然,低聲道:“我辜負(fù)了伯爺?shù)男湃巍!?
賈珣在她耳邊道:“不,你也到了該生個孩子的時候了,旁的,過兩年再看吧。”
平兒半仰著頭,望著賈珣,忽覺得有些恍惚,只輕輕臻首,靠在胸膛,呼吸漸漸平穩(wě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