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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莫格街兇殺案》與《楊牙兒之奇獄》

從古代社會經歷了漫長而復雜的歷史演變與發展之后,人類迎來了近代社會的誕生。近代社會的一大特點即為工業革命帶來的生產力的大幅度提升。工業化、技術化、城市化加快了人類進入近代繁榮的步伐。

英國是最早爆發工業革命的國家。以倫敦為首,城市化發展的速度亦相當迅猛。城市化帶來了人口的激增,在欣欣向榮的發展背后,亦不可避免地帶來了犯罪率上升等負面因素。而為了遏制犯罪,英國率先通過了《大都市警察法》,并設立了首都警察廳。

犯罪與治安,這種對立機制的建立,為推理文學的發生與成立提供了必要的社會背景與有利條件。

小說《莫格街兇殺案》的發表,為世界推理文學開了先河。其作者美國作家愛倫·坡亦成為推理小說當仁不讓的開山鼻祖。這部小說中包含的多種情節與要素為后世精彩紛呈的推理小說提供了必要條件與法則。“業余偵探”——杜邦的登場則為那些名滿天下的私家偵探們塑造了不朽的原型。在這里有必要簡要地回顧一下愛倫·坡的文學生涯與《莫格街兇殺案》作為公認的世界首部推理小說的一些特點。

《莫格街兇殺案》問世四十余年后,由饗庭篁村譯介到了日本。這樣的譯介并非偶然之舉。江戶末期,日本積極引入外來文化與科學技術,其中也包括了對推理文學的譯介。從最早被譯介到日本的《楊牙兒之奇獄》的曲折譯介過程中,興許能窺見歷史的一隅。

從工業革命到城市化

縱觀人類發展的歷史,每一次科學技術的重大革新都促使生產力發生巨大的飛躍,由此促發生產關系內部產生變革。工業革命加快了工業化和城市化的進程,有力地推動了經濟和社會的發展。人類生活的方式、意識、狀態得到了極大的改變,與此同時,來自外部的、直觀的變革也悄然且深刻地影響著人類內在思想的發展,這種影響的意義極為深遠,這其中包括人類在文化、藝術領域的思考和創新。

眾所周知,始于18世紀60年代的工業革命(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是一場通過技術的創新、能源的革新而爆發的產業革命。機械運作替代了手工勞動,大中型工廠代替了小型手工作坊,在極大地提高了生產力的同時,人類社會開始由傳統的農業社會逐步轉向近代的工業社會。工業革命不僅為人類帶來了產業技術上的突飛猛進,同時也給我們賴以生存的社會環境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工業革命的必然產物便是迅猛的城市化。而城市化所帶來的人口激增又是使生產力不斷提高的原動力之所在。兩者互相依存、相互作用,共同打造城市文化,共同決定城市經濟發展的軌道。

以工業革命的中心——英國為例。1500年時,倫敦人口只有5萬人左右。而到了1600年,則增加到20萬人左右。再過百年,17世紀末至18世紀初,倫敦人口已經增加至60萬人以上,成為歐洲最大的都市。進入19世紀后,倫敦人口的增長率雖有所下降,但依然呈現增長勢頭,超過了100萬人。而至19世紀中葉,迅猛的城市化發展致使人口的增加速度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時代,倫敦人口迅速激增至200萬人左右。到了19世紀末,倫敦人口已經超過400萬,成為當時名副其實的巨型都市。

然而,城市化發展中出現的人口激增現象也必然導致生活環境惡化、犯罪率上升等負面問題的產生。當時的倫敦街頭完全可以用雜亂無章、烏煙瘴氣來形容。單靠民眾的自治團體早已無法維持倫敦的治安。當時名為《倫敦》的詩中有這么兩句具有代表性的詩句:

晚間走在這城里,要做好死的準備。

若要去外面用餐,須先把遺囑寫好。

詩句雖然充滿了藝術性的夸張,不乏揶揄與調侃,但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倫敦當時的犯罪之激烈,治安之令人擔憂的局面。在這樣一種情況之下,英國國會在1829年7月通過了《大都市警察法》(Metropolitan Police Act)。終于正式成立了俗稱“蘇格蘭場”(Scotland Yard)的首都警察廳。

以上是18世紀中葉,當時工業革命的中心——英國的警察制度建立的歷史與社會背景,那么再來看看美國的情況。

美國警察制度的建立,在時間與社會發展的背景上都與英國的情況類似。首先比較突出的同樣是生產力提高、經濟發展帶來的城市化效應,城市不斷向外擴展,人口數量猛增,從而導致犯罪與治安的矛盾上升并激化。

1833年,在費城首先出現了由二十四名白晝警察與一百二十名夜間警察組成的專業的警察組織,并形成制度。但由于財政支出等客觀原因,這個制度在維持了兩年后遭到廢止。1838年,波士頓也形成了類似的警察組織與制度。警察組織的建立、制度的完善,在極大程度上遏制了犯罪的發生,使城市的治安管理行之有效。因此,不久之后,紐約、費城也都相繼成立了同樣的自治體警察的組織并建立制度。

綜上所述,工業化、技術化的工業革命帶來了生產力的突飛猛進,由此而產生的經濟效應,是18世紀中葉后人類邁入近代社會的最顯著的標志。經濟的逐步發展造成了人口的大規模流動,由此帶來城市范圍的擴展、人口的迅猛增長等城市化的結果。而這一結果又造成了犯罪增長、治安惡化等負面因素。為了緩和由此而不斷激化的社會矛盾,遏制這些負面因素引發的社會風險,以當時因工業革命而迅速發展起來的歐美國家為代表,確立了警察制度,并使之得到不斷完善,這也可看做是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進程中的一個標志性產物。

一方必須遏制、打擊犯罪,維護道德與法制,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而另一方則試圖放縱欲望,無視道德,突破甚至超越法制的界限,去掠奪、攫取法外之物。這種良善與邪惡之間的爭斗,人欲與道德法制之間的角力,是在漫長的人類歷史之中,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亙古不變的主題之一。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些我們耳熟能詳、膾炙人口的警句背后,無處不隱含著激烈的智力角逐、殊死的腦力搏斗。

推理文學便是在這樣一種人類社會發展的進程之中,在整個社會大環境的推動之下,開始逐步嶄露頭角。作為反映善惡角逐、欲念爭斗主題的文學,推理文學可以說最直接地反映了人倫的矛盾、人性的復雜。同時,推理文學曲折而引人入勝的情節,加上匪夷所思的奇謀妙計,對讀者來說又具有絕大的吸引力與可讀性,因此,獨具深刻內涵、無窮魅力的推理文學在浩瀚無窮、異彩紛呈的文學世界之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并逐步鞏固了其無可撼動的文學地位,成為世界文學大家族中極為重要的成員。

命運多舛的愛倫·坡

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于1841年4月在其擔任主編的《格雷厄姆雜志》(Graham's Magazine)上發表了短篇小說《莫格街兇殺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愛倫·坡一定不會想到,這篇當初并未引起文學界重視的短篇小說竟然會在日后被公認為世界第一部推理小說,而自己也當仁不讓地成為了世界推理文學的開山鼻祖。

愛倫·坡于1809年1月19日出生于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父親大衛·坡(David Poe Jr.),母親伊麗莎白·阿諾德·霍普金斯·坡(Elizabeth Arnold Hopkins Poe),兩人均為戲劇演員。愛倫·坡是家中次子,有一個長兄威廉·亨利·雷納德·坡(William Henry Leonard Poe),與一個妹妹羅莎莉·坡(Rosalie Poe)。早在愛倫·坡的嬰兒時代,家庭就發生了一些變故。在他出生后第二年,父親即離家出走,不知所蹤。而母親也在生下妹妹后不久,于1811年年末因患肺結核與世長辭。失去雙親的三個孩子,除了長兄繼續留在父親的老家之外,幼小的埃德加被父母的友人、住在弗吉尼亞州里士滿的愛倫家收養,而妹妹則被愛倫的朋友家抱走。從此,埃德加·坡的名字中加入了養父母的姓氏,成了埃德加·愛倫·坡。

愛倫·坡的養父從事貿易業,是個頗為成功的商人。1815年,因生意上的需要,六歲的愛倫·坡隨養父舉家遷往英國,在養父老家蘇格蘭住了一段時間后,第二年又遷往倫敦。之后又因養母的健康問題,不斷更換療養場所,幼年的愛倫·坡也只得隨之不斷更換學校就讀。1820年,養父在倫敦的生意以失敗告終后,又舉家遷回美國,回到了弗吉尼亞州里士滿。愛倫·坡進入學校修習法語、希臘語、拉丁語以及古典文學,這段時間里愛倫·坡展現了優秀的語言天賦,并開始創作詩歌。

圖2-1 埃德加·愛倫·坡

1826年,愛倫·坡進入弗吉尼亞大學,除繼續修習上述外語之外,還開始學習德語、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并開始大量閱讀古典文學以及德國文學。然而,這種安定的學習生活卻好景不長,因養父未及時寄出生活費,拮據的愛倫·坡為了賺取生活費,開始頻繁進出牌局,卻最終一敗涂地,負債累累。養父幫其償還了生活上的欠款,但堅決拒絕為其償還賭債,十八歲的愛倫·坡只得中斷了只持續了一年都不到的大學課程,在1827年3月輟學后出走波士頓,靠打零工勉強度日。在波士頓過了兩個月窮困潦倒的生活,正當難以為繼之時,正好有機會加入軍隊。為了生計,愛倫·坡謊稱自己已滿二十二歲,用假名加入軍隊,成了一名士兵。同年9月,愛倫·坡以“一個波士頓人”為名,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詩集。這本只有四十頁左右的小詩集收錄了愛倫·坡的十首詩作,據說僅印了五十冊,自然未引起任何反響。

1829年,原本應該服役五年的愛倫·坡,萌生了退役的念頭。2月,在獲知養母去世的消息后,愛倫·坡回到了里士滿。與養父的關系稍微緩和后,養父準許其退伍,并同意將愛倫·坡送入西點軍校繼續學習。然而,這個時期西點軍校的入學名額已滿,需等到第二年方可入學。愛倫·坡不愿與養父共同生活,便投奔長兄。在這期間,愛倫·坡創作的長詩被好幾家雜志社刊載,引起了一定的反響,他在12月出版了第二本詩集。1830年7月,愛倫·坡順利通過了西點軍校的入學考試。然而入學之后,愛倫·坡才發現,自己并不適應嚴格的軍校生活。恰逢此時,因養父私生活的問題,愛倫·坡與養父之間發生了激烈爭吵,終于被養父斷絕了養父子關系,剝奪了遺產的繼承權。愛倫·坡心灰意冷,故意頻頻違反校規,于1831年1月被開除出了西點軍校。

在學習的道路上屢戰屢敗的愛倫·坡,在文學的征途上倒是稍有了點起色,漸漸邁上了正軌。離開西點軍校以后,愛倫·坡赴紐約謀求新天地。一家與西點軍校頗有淵源的出版社青睞愛倫·坡的才能,在西點軍校時代的戰友們的資助下,愛倫·坡出版了第三本詩集。

在這之后,愛倫·坡寄居位于巴爾的摩的姑母家中,文學創作的中心則開始由詩歌逐漸轉為短篇小說。1833年,愛倫·坡的短篇小說《瓶中手稿》(Ms.Found in a Bottle)獲得了巴爾的摩當地報紙《星期六游客報》舉辦的征文比賽一等獎。這次獲獎對于愛倫·坡來說意義重大。擔任評委的是巴爾的摩當地著名政治家,同時也是作家的約翰·P.肯尼迪(John P.Kennedy)。經由肯尼迪的推薦,愛倫·坡開始為里士滿的《南方文藝信使》雜志寫稿,后升任雜志主編。同年,愛倫·坡向表妹弗吉尼亞求婚,雖一度遭到姑母的反對,但終于在同年9月由法院正式認定了兩人的婚姻。之后,愛倫·坡舉家遷至里士滿,由其主編的《南方文藝信使》雜志也從原來的五百冊左右的銷量猛增到三千五百冊,一躍成為南方地區主要的文藝雜志,顯示了愛倫·坡不凡的編輯能力。1836年5月,工作上迎來巔峰期的愛倫·坡與妻子弗吉尼亞正式舉行了婚禮。

然而好景不長,愛倫·坡與《南方文藝信使》雜志的創刊人因意見不合發生爭執,遂辭去工作,舉家遷至紐約謀求新的天地。在紐約,愛倫·坡在工作上雖未如愿交到好運,但完成了其唯一的長篇小說《亞瑟·戈登·皮姆的故事》(The Narrative of Arthur Gordon Pym of Nantucket)。第二年7月小說出版后,被全美二十多家報紙、雜志爭相介紹,成為轟動一時的話題之作(后來,法國著名科幻小說家儒勒·凡爾納[Jules Gabriel Verne]在1897年以《南極的斯芬克斯》[Le Sphinx des glaces]為題撰寫了這部小說的續集)。

雖然小說獲得了一定的成功,但愛倫·坡的經濟狀況依然未能好轉。愛倫·坡再次舉家離開紐約,遷往費城。1839年在費城,愛倫·坡完成了諸如《威廉·威爾遜》(William Wilson)、《厄舍府的崩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等具有鮮明愛倫·坡風格的短篇小說。之后愛倫·坡受雜志創刊者的委托,擔任《格雷厄姆雜志》的主編。在1841年4月號上刊登了短篇小說《莫格街兇殺案》,成就了一代英名。當時的愛倫·坡自然不會想到自己的這篇作品會在世界文學史中熠熠生輝,占據重要的地位。但自其擔任主編后,《格雷厄姆雜志》確確實實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一年半后,雜志的銷量已經突破三萬七千冊,成為美國最暢銷的雜志。值得一提的是,1842年3月,愛倫·坡與訪美的英國文學巨匠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進行了會談。同年5月,愛倫·坡離開《格雷厄姆雜志》。1843年繼續創作了《瑪麗·羅杰疑案》(The Mystery of Marie Rogêt)(繼《莫格街兇殺案》后,偵探杜邦在本書中第二次登場)、《陷坑與鐘擺》(The Pit and the Pendulum)、《金甲蟲》(The Gold Bug)、《黑貓》(The Black Cat)等名作。除了上述短篇小說外,1845年發表的敘事詩《烏鴉》(The Raven)以優美的韻律與獨特的表現力為愛倫·坡再次贏得了極大的聲譽。

盡管在文學上已經獲得了斐然的成績,但生活依然沒有特別眷顧愛倫·坡。贊譽與聲望并未給他帶來特別豐厚的財富,相反,長期以來一直希望擁有自己雜志的愛倫·坡,在這個問題上始終未能如愿以償。愛倫·坡又一次陷入窮困潦倒的生活,與妻子搬回了紐約。1847年1月,妻子弗吉尼亞因罹患肺結核在貧病交加中與世長辭。

兩年后的1849年10月3日,愛倫·坡被友人發現醉臥于巴爾的摩街頭,友人立即將不省人事的愛倫·坡送往醫院急救。經過四天的昏迷,愛倫·坡于10月7日清晨溘然長逝。當時愛倫·坡因工作關系已經回到老家里士滿,正準備開始第二次婚姻。那些天他本計劃赴紐約洽談自己選集的出版事宜。從里士滿出發坐船到巴爾的摩后,卻不知為何未直接去紐約,而在巴爾的摩盤桓數日。更為奇妙的是,愛倫·坡在街頭被發現時穿的是別人的衣物,死前還反復呼喊著陌生人的名字。總而言之,這位文豪的死因至今不明,與其筆下的眾多故事一樣,充滿了撲朔迷離的色彩。

愛倫·坡四十年短暫的人生中,共留下六七十部小說、五十首詩作以及一些散文等,還寫過相當多、頗有見地的文學評論。大部分膾炙人口的杰作都是在1840年后到去世前的十年之間創作的。這其中最能代表愛倫·坡風格的便是《厄舍府的崩塌》、《威廉·威爾遜》、《紅死病魔的面具》(The Masque of the Red Death)、《黑貓》、《麗姬婭》(Ligeia)等所謂哥特(Gothic)小說。哥特小說中具有的恐怖、死亡、神秘、超自然等特征,均在這一系列作品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還有一類就是科幻小說,從《瓶中手稿》、《莫斯肯大漩渦余生記》(A Descent into the Maelstr?m)到《一千零二夜的故事》(The Thousand-and-Second Tale of Scheherazade)等,愛倫·坡同樣是科幻文學的先驅者。除此之外,愛倫·坡短篇小說的另一個文學主題便是推理作品(the tales of ratiocination)。1841年發表的《莫格街兇殺案》現已被公認為世界第一部推理小說,而實際上從愛倫·坡整個創作生涯來看,除了《莫格街兇殺案》,以及可算做續篇的《瑪麗·羅杰疑案》、《失竊的信》(The Purloined Letter)之外,再加上《金甲蟲》、《你就是兇手》(Thou Art the Man),可稱為推理作品的也就五篇,所占的篇數實在不算多。然而正是這些由奇思妙想所構成的一個個短小的故事,令愛倫·坡名垂青史,其作品也為后世提供了無盡的文學想象與創作空間,影響了世界各國一代又一代的文學愛好者,并孕育出許許多多杰出的文學巨匠。被稱為“日本推理之父”的江戶川亂步(Edogawa Ranpo)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

剖解《莫格街兇殺案》

那么,《莫格街兇殺案》到底具備何種要素,會使后世將這篇小說奉為推理文學的開山之作呢?

小說以第一人稱展開敘述。“我”寓居巴黎時,在蒙馬特爾街的圖書館里邂逅了一位名叫西·奧古斯特·杜邦的名門之后。杜邦博覽群書,想象力豐富,在與其交談之中,“我”被其過人的觀察與分析能力深深折服。某日,我們被報上刊登的一則案件所吸引。莫格街一幢房子四樓一室中一對母女慘遭殺害,死狀凄慘。女兒被扼死,并頭下腳上倒著被塞入壁爐的煙囪中,而母親則被拋尸后院,身首異處,血肉模糊。室內被翻得凌亂不堪,但金錢細軟一概未失。尤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房門被反鎖,后窗則被釘子封住,沒有進出的痕跡。第二天報上又刊登了多位證人的證詞。好幾個人在事件發生時聽到兩個似乎是兇手的聲音。一個粗聲粗氣用法語喊道“真該死”“活見鬼”,而另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說著可能是西班牙語或意大利語或法語的話。案件毫無頭緒,但警察很快就將其中一名直接接觸過母女的證人抓捕入獄。這起離奇的案件引起了杜邦的注意,他批評警察,認為其傳訊流于表面,并開始到現場進行獨立調查。杜邦經縝密的調查分析,終于解開了房間出入的謎團,原來封住后窗的釘頭完好,但釘身已折斷。所以看似是被釘子封住,其實可以打開。杜邦又根據母親手中緊攥的毛發來判斷,兇手并非人類,而是一只紅猩猩。而后杜邦設下計謀誘騙紅猩猩的主人——法國水手來到其住處,迫使水手道出了整個事件的真相。至此,凄慘且離奇的案件終于告破。而被警察錯抓的嫌犯也洗清了冤屈。

根據上述《莫格街兇殺案》的梗概,我們不難看出,這篇小說中有多處情節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換言之,后世的推理文學中往往有這部“開山之作”的影子。

首先,這篇小說突出了兇案的離奇性,所謂“詭異的開局”成為后世推理文學慣常的表現手法。同時,兇案現場被設計成毫無進出的可能,即所謂“密室兇案”,這種手法始出于這篇小說。這樣的開局,如此的設定,構成了推理文學“解謎”的構造。讀者從小說伊始便從情節中獲取了各種線索,閱讀的過程即與主人公杜邦并肩“挑戰”案件的過程。這種形式成為后世推理文學的創作法則。讀者與杜邦共同進行縝密的分析,并作出準確的判斷,伴隨案件的推進,抽絲剝繭,最終解開謎團。這篇小說中最新穎也是最重要的,莫過于將案情的分析過程明示于讀者,加上愛倫·坡極為擅長的對兇案現場凄慘情景的描繪,構成了“哥特與推理”的結合,開創了“兇殘與智慧”并存、“驚悚與理性”同在的小說構造。

其次,西·奧古斯特·杜邦這個人物在《莫格街兇殺案》中首次登場,成為后世推理文學中各路私家偵探的原型。杜邦在其后的作品《瑪麗·羅杰疑案》《失竊的信》中再次登場,形成作品的系列化。這些都為后世推理文學奠定了創作法則。杜邦與“我”之間的角色分配,不得不令人聯想起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與華生等。這種以平庸者的口吻來敘述整個事件的構造,也成為后世推理文學常用的敘事手法。另外,杜邦在小說中對警察的草率、魯鈍以及傲慢的態度進行了無情的批判與諷刺,這也是后世推理文學中經常可以看到的。

最后,“意外的結局”亦成為推理文學的法則之一。解謎過程中出現的各種令人難以捉摸的不可能性,經破案者條理清晰、層次分明的解析后,逐漸轉化為各種可能,而這些可能性所帶來的最終的結局又必定具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這些因素均令讀者讀罷小說后心懷欽佩,拍案叫絕。

雖然愛倫·坡在給友人的信件中對《莫格街兇殺案》并未寄予很大的期許,但小說發表后,各種評論對小說獨辟蹊徑的構造、敘事、情節、手法等給予了極高的贊譽。

對《莫格街兇殺案》的譯介

《莫格街兇殺案》于1841年4月在美國發表后,相隔四十六年,于1887年(明治二十年)首次被譯介到了日本。將這篇作品介紹到日本的,是位名叫饗庭篁村(Aeba Koson)的小說家、戲劇評論家。

圖2-2 饗庭篁村

饗庭篁村原名饗庭與三郎,別號竹屋主人,出生于江戶下谷龍泉寺町(現東京臺東區龍泉町)。1876年(明治九年),饗庭篁村二十一歲時進入《讀賣新聞》社擔任記者,開始在報上刊登各種文章。饗庭篁村曾與古川魁蕾(Furukawa Kairai)、岡本起泉(Okamoto Kisen)并稱為當時的“文壇三才子”,可見其確實文采斐然,筆下文章實有行云流水、妙筆生花之感。1886年(明治十九年),饗庭篁村與日本著名小說家、劇作家、評論家坪內逍遙(Tsubouchi Shoyo)相識。坪內逍遙當時發表了著名作品《當世書生氣質》(當世書生気質)。受其影響,饗庭篁村亦撰寫了長篇小說《當世商人氣質》(當世商人気質)在《讀賣新聞》上連載,小說語言平實、風格灑脫,廣受世人好評。《當世商人氣質》成為饗庭篁村的成名之作,其本人也一躍而成為坊間頗受歡迎的小說家。1889年(明治二十二年),饗庭篁村轉投《朝日新聞》社,專事撰寫戲劇評論。

《莫格街兇殺案》(ルーモルグの人殺し)正是饗庭篁村作為當時的暢銷作家譯介的作品。分別于1887年12月14日、23日、27日在《讀賣新聞》上進行了連載。除此之外,饗庭篁村在同年11月以《西洋怪談 黑貓》為題翻譯連載了愛倫·坡的《黑貓》(這是愛倫·坡首部被譯介到日本的作品)、狄更斯的《圣誕頌歌》(A Christmas Carol,日文題為:影法師)。不過,嚴格來說這些作品并不是由饗庭篁村“翻譯”的。因其并不擅長外語,其實是熟諳外語的友人將故事大致譯出后,再由饗庭篁村推敲改寫而成。由這種“譯”法再創作的文學作品在日語中被稱為“翻案”小說。“翻案”小說的文筆固然生動,但在準確性上會打上一些折扣。

在饗庭篁村之后翻譯《莫格街兇殺案》的是劇作家、法國文學研究者、翻譯家長田秋濤(Osada Shuto)。長田秋濤參考了法譯版本后再對其進行改寫,并以《猩猩怪》為題,刊登在1899年(明治三十二年)10月的《文藝俱樂部》上。另外,1909年(明治四十二年)1月,《英語青年》上刊載了深澤由次郎翻譯的《莫格街兇殺案》(日文題為:凍絶愴絶 モルグ町の慘殺事件)。

1913年(大正二年)6月的《新小說》上刊載了一篇題為《醫院小巷的殺人犯》(病院橫町の殺人犯)的翻譯小說。這是《莫格街兇殺案》的另一早期日文譯本。譯者并非別人,正是明治文學代表人物之一的森鷗外(Mori Ogai)。在此之前,森鷗外已經在1910年(明治四十三年)8月號《文藝俱樂部》上翻譯刊載了愛倫·坡的小說《莫斯肯大漩渦余生記》(日文題為:うずしほ)、在1912年(大正元年)9月號《趣味》上譯介了《鐘樓魔影》(日文題為:十三時)。這些小說都收錄在森鷗外的短篇翻譯小說集《諸國物語》之中。

從饗庭篁村首次譯介《莫格街兇殺案》至今,日本介紹愛倫·坡文學作品的譯作之多可謂不勝枚舉。若無前人譯者的積極推介,自然不可能有這些翻譯作品的誕生。當代日本推理文學的發展與繁榮與近代翻譯文學的隆盛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若無下一章將會詳細介紹的黑巖淚香等翻譯家不遺余力的譯介,日本極有可能不會孕育出江戶川亂步這個“推理文學之父”。同理,若無森鷗外這樣的文壇巨匠的積極參與、推動,日本的推理文學亦不會有如今萬花爭艷的發展局面。日本的文壇巨人們如何不拘一格積極參與、推動推理文學的發展,將在本書的其他章節中詳述。

最早被譯介至日本的偵探小說

包括《莫格街兇殺案》在內的愛倫·坡的作品是由饗庭篁村首次翻譯引進日本的,但這并非譯介到日本的首部歐美偵探小說。

首部歐美偵探小說登陸日本,或可追溯到饗庭篁村在《讀賣新聞》上“翻案”連載《莫格街兇殺案》的十年之前,即1877年(明治十年)。

圖2-3 成島柳北

回顧這段歷史之前,必須先要提及一位重要人物,即江戶末期至明治初期著名的儒學者、漢詩人、報人成島柳北(Narushima Ryuhoku)。

成島柳北的祖上代代均為“奧儒者”,即專為江戶幕府將軍講授儒學之學者。成島柳北自己也于1856年(安政三年)正式成為一名“將軍侍講”,為第十三代將軍德川家定、第十四代將軍德川家茂講授儒學知識,直至1863年(文久三年)因諫言未被采納、作歌諷刺將軍而被解職。成島柳北學養深厚,不僅對漢學等傳統學問造詣高深,而且與福澤諭吉(Fukuzawa Yukichi)等有密切交往,因此對歐美諸國的社會以及學問亦表現出極大的學習興趣。成島柳北在1872年(明治五年),作為東本愿寺的法主大谷光瑩的歐洲訪問團隨員訪問了歐洲諸國。旅歐途中與巖倉具視(Iwakura Tomomi)、木戶孝允(Kido Takayoshi)等相識。回國后,與成島關系親密的木戶等提請其出任文部大臣一職,卻被成島柳北婉拒。

1874年(明治七年),《朝野新聞》創刊,成島柳北受邀出任報社社長兼主筆。成島的祖上除了為江戶幕府的將軍講授儒學之外,還擔任編纂江戶幕府正史的重要工作。成島柳北家學淵源,完全勝任這份政論報刊的編輯工作。之后,成島柳北與著名政治小說《雪中梅》《花間鶯》的作者末廣鐵腸(Suehiro Tetcho)合作執筆,柳北灑脫的筆觸與鐵腸犀利的論調相得益彰,令《朝野新聞》在政論報刊中聲名鵲起。

除了在政論領域獲得極高的聲譽之外,作為江戶末期的傳統文人,成島柳北在文藝方面亦有相當高的造詣。比如1859年(安政六年),柳北在他二十三歲之時即以漢文撰寫的《柳橋新志》(初篇)中,以風雅超逸的隨筆記述了江戶花街的種種風土人情,為后世之人懷想江戶風情提供了極好的素材。比如初篇的最后,柳北如此感嘆道,“若夫山川風月,綺羅弦歌之游,多多益善。豈有盡于此哉。況其妙籌奇訣,則在人人腔子里而存焉。寔非筆墨所得而形狀也噫”(標點為引者所加)。《柳橋新志》的初篇加上柳北在1871年(明治四年)撰寫的第二篇,于1874年(明治七年)得以出版。除此之外,成島柳北的著作還有諸如安政時代的日記《硯北日錄》、記述旅歐途中見聞的《航西日乘》等日記文學、紀行文學,上述文章均顯示了成島柳北高超的漢文造詣與灑脫的文章風格。

1877年(明治十年)1月,時任《朝野新聞》社長的成島柳北創立了文藝雜志《花月新志》。這本雜志以刊登漢詩、和歌等反映傳統文人趣味的內容為主,由柳北親自編輯。雜志每月發行三期,共持續了七年,直到1884年(明治十七年)10月,在成島柳北病逝前一個月最終停刊。最早登陸日本的偵探小說,就刊載于《花月新志》之上。

1877年9月至第二年2月,《花月新志》連載了神田孝平(Kanda Takahira)翻譯的小說《楊牙兒之奇獄》(楊牙児ノ奇獄)。這篇小說即為最早被譯介到日本的偵探小說。

明治時代日語中的外來語需配上相應讀音的漢字。所謂“楊牙兒”,其實是歐洲人名“Jongel”的日語音譯。

小說講述了如下的一起犯罪事件。

荷蘭某所大學中,名門男爵之后楊牙兒(Jongel)將利用寒假回鄉省親。某晚,在友人們為其舉行的歡送晚宴上,大家為了先前在大學藝術節上成功上演的一出喜劇中的臺詞發生了爭論。楊牙兒拿出劇本對照,朋友們促其盡早出版。楊牙兒亦正有此意,打算帶著劇本在回鄉途中進行修改后,于年內出版。翌日,楊牙兒按計劃踏上了歸途,卻從此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未見愛子歸家的父親來到大學找尋,但無人知曉楊牙兒的下落。想到愛子可能在歸途中踩到薄冰失足墜下深淵,父親遂在報上刊登啟事,若有人能找到愛子遺體,將給予報酬。楊牙兒失蹤的第三十七天,其溺亡的遺體終被發現了。然而,令人吃驚的是,楊牙兒并非溺亡,而是被殺害的。由此,失蹤事件變為刑事案件。偵探們利用種種線索進行了細致的排摸搜尋,但依然一無所獲。這起兇殺案成了一樁懸而未決之案。

事隔一年半后,案情有了新的進展。楊牙兒的友人大學畢業后成為一名官員,在楊牙兒失蹤地附近的旅館中竟然發現了一件令人瞠目結舌的東西。當時友人正打算寫信,拉開房間的抽屜后意外地在深處發現了楊牙兒歸鄉時帶在身邊打算修改的劇本手稿。友人打開手稿,發現楊牙兒在封面背后用拉丁語記述了自己被賊人襲擊并可能被害之事。友人立即將手稿帶出旅館,交與官府。官府旋即派人赴旅館開展調查。在審問旅館男仆時,其終于坦白楊牙兒是被旅館老板夫婦與其一起殺害的。原來,被害前晚,楊牙兒目擊了在旅館被殺的流動商人的尸體,為了滅口,旅館老板夫婦伙同男仆殘酷地將其殺害了。這起持續了一年半的懸案終于就此水落石出。

據資料顯示,《楊牙兒之奇獄》是荷蘭人J.B.克里斯蒂梅耶爾(Jan Bastiaan Christemeijer)著作中的一篇。神田孝平將此書稱為“死刑匯案”。書中共收錄了十二篇案犯被判處死刑的罪案。翻譯者神田孝平選譯了其中兩篇,即第八篇《榮格爾·范·羅德里克》(ヨンケル·ファン·ロデレイケ)與第九篇《青騎兵與其家族》(青騎兵並右家族共吟味一件)。

神田孝平乃江戶末期至明治中期頗有名望的蘭學者、政治家。所謂“蘭學”,即江戶鎖國時代,通過荷蘭傳入日本的西洋文化與科學技術。神田孝平翻譯過諸多數學、經濟學方面的學術書籍。上述兩篇刑事案件類文章譯于1861年(文久元年),神田孝平將兩篇文章合成上下卷,題名為《和蘭美政錄》。

圖2-4 《和蘭美政錄·楊牙兒奇獄》

當時,擔任德川家茂的“將軍侍講”的成島柳北對西學頗為向往。與神田孝平熟識的柳北打算向將軍德川家茂推薦《和蘭美政錄》。于是神田將手稿借與柳北,后手稿輾轉到了將軍手中。然而遺憾的是,這份手稿卻就此失落,再也不見蹤跡。

無巧不成書,十多年后,成島柳北的摯友安田次郎吉于東京某書店竟然發現了《和蘭美政錄》的影印本。雖然僅有上卷,但已令成島柳北欣喜不已,彌補了手稿失落之憾。于是成島柳北將上卷刊載于《花月新志》,并特地將此文失而復得之過程作序附于文章開頭。成島柳北認為原譯文稍顯冗長,便對譯文進行了刪減,又將原題《榮格爾·范·羅德里克》修改成《楊牙兒之奇獄》。

經過了上述的種種曲折,《楊牙兒之奇獄》成為日本第一部翻譯的偵探小說而名留推理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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