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黑日!他祭祀了黑日!”
“他竟然敢!他竟然敢向黑日獻祭!”
還是那出夢幻氣息繚繞的空間。
一道好似眾生齊齊嘶嚎聲而后匯在一起的聲音驟然響起,此刻卻沒有了半分空靈之態,只剩下無比的猙獰。
連帶著那美輪美奐的夢幻氣息都驟然一變,散發著濃重惡意,好似驚濤翻涌,擾的那手臂粗的長明燭火搖晃不定。
“黑日?”
“你在發什么瘋?”
粗糲的聲音響起,帶著不解與疑惑,石像轟隆隆挪動,大手護住燭火,不讓它熄滅。
“是飛——”
“是你那個弟子!那門禁術的內容竟然是獻祭黑日!殺了他!不!將他趕出去!不是有要去黃芽山的任務嗎?讓他去!快讓他去!遠遠離開這里!”
那聲音氣急敗壞。
石像上的猿臉一愣,而后怒氣翻涌起來:“你竟然真的去——”
但下一刻,他卻帶上笑臉,幸災樂禍道:“所以你想入夢于他,卻沒想到召來了黑日,你受傷了是吧?哈哈哈哈。”
“趕出去!將他趕出去!”
那聲音沒有理會石猿老人的嘲笑,反倒是不斷發出嘶吼,而后漸漸變小。
“獻祭黑日……”那些夢幻氣息都消失不見后,石像嘲笑的面色迅速收斂,沉思中發出一聲無意識的呢喃。
良久的沉默之后,發出一聲呼喚:“猴兒,來。”
……
“呼,不愧是縱劍閣弟子的殘軀。”
風歧長出一口氣。
胸口皮肉蠕動,沒有了絲毫光澤的鐵屑簌簌落下,在黃金地面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皮肉蠕動間還能見到其中隱現的金光閃爍。
風歧此刻只覺得心臟之中的術種好似一枚燦陽,金色靈光撒遍心臟。
周身輪轉之血液都不由得染上金色,變得粘稠,好似泛著紅金之色的巖漿一般,灼熱滾燙,而后又順著血管流遍全身,風歧能感受到,自己的臟器、筋骨、皮膜,都在血液沖刷中加強。
攥了攥拳頭,他能感受到其中力量。
緊接著,他輕晃身后拖在黃金地面上的大氅,霎時間,一片金鐵交際的脆鳴聲自風歧背后響起。
若有人看去,便可發現,那編排在大氅上的一根根猙獰鋸齒羽毛,此刻正向著一柄柄長劍的模樣衍變。
不過此刻只是微有劍形,離真正變成長劍還相去甚遠,不過倒是更顯猙獰之色,散發出一縷縷好似劍氣的鋒銳之氣。
現在才是靈身巔峰應該有的實力!
風歧不由得發出一聲長嘆,但緊接著面色一變。
只見那如燦陽一般的術種之內。
白眉老猿此刻就好似端坐一片茫茫金色空間之中,靈光充斥一片,就連那鶴形蝕文都尋不見身影。
“哼!”
白眉老猿冷哼一聲,驟然起身,只見坐下一道猙獰長劍帶著鋒銳之氣劃過。
“啪!”
下一刻,他驟然伸手,憑空一抓,便見手中出現一條燦若精鋼的鶴腿。
濃稠的靈光散開,卻見此鶴如今顯得有些臃腫。
多出來的一雙翅膀上遍布著駁雜的氣息,陰郁詭異卻又剛硬似劍。
“轟!”“轟!”“轟!”
老猿暴起,亂披風錘法狂砸。
一頓老拳之后,老猿坐下再度多出一只老老實實的四翅金鶴,肥碩的身體上凹印著一枚枚碩大拳印。
……
“該你了。”
風歧將目光轉向那黑色石板。
他很好奇,這石板之中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為何他與擁有神魂的石猿老人看到的,是不一樣的執念。
想著,他將這比他手掌大出不少的黑色石板拿在手中,觸感微涼。
鋒銳的金色靈光狂涌入內,石板之上隱隱有血海翻騰之聲響起,但卻只是吞噬著金色靈光,絲毫不見變化。
風歧不由得將眉頭皺起。
這石板當真是一點變化都看不到,原本誦經陣陣的菩薩和濤濤血海就好像蜃景一般,再不出現。
可他也不能如殘劍一般,將之放入體內,畢竟這么大呢。
總不能磨成粉末吃下去吧?
風歧愣了愣,被自己這個念頭逗得一笑。
不過……
看起來倒像是塊板磚。
他顛了顛,拿起來異常的順手,頗有種拿著錘頭看誰都像釘子的感覺。
下意識就往地面砸去。
“鐺”的一聲,那堅硬的黃金竟被砸出了凹痕。
“不錯,看來是能當塊板磚用。”風歧笑了笑,將之收起。
而后微微起身,伸了個懶腰,一番煉化讓他心里疲憊,他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
這也是他為何放過這黑石的最主要原因。
然而推開金室之門,風歧卻是一愣。
只見石猴竟守在門前,安穩不動。
“……是在等我?”看見石猴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驚恐?嫌棄?
風歧皺眉,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對,主人要見你。”石猴已經沒空關注風歧的情緒了,當即開門見山。
“見……我?”風歧眼神一頓,語氣中有一絲驚喜,一絲遲疑。
這遲疑是倒是風歧的正常情緒,雖說他已經融合了原身的記憶,可是此間術士之能千奇百怪,但凡要是有一個能讀心,入夢的,甚至迷魂搜魂的,石猿老人要是覺得不對勁,他的秘密就難守住了。
實在有些突然。
他看向石猴。
“對,是我稟告了主人,主人聽聞你以禁術突破靈身成功欣喜異常,讓你即刻去見他。”石猴擠出一絲笑容。
風歧心中不由得撇嘴:也不看你那張笑的跟哭似的臉,還欣喜異常。
口中卻帶著遲疑的說道:“真的要現在去嗎?”
說著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身上,似乎在猶豫自己這樣一幅面貌去見自家師父有些失禮,應該好好拾掇一番。
“對,就現在。”石猴堅定點頭。
風歧皺眉,這石猴剛開始見到自己可不是這副模樣的!
只是見了一次石猿老人,為何態度變化就如此之快?
不過……跑也跑不掉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他心中長出一口氣,暗暗提起警惕。
“那走吧,師父在哪兒?。”他腳步罕見帶上一絲雀躍。
“注意封閉七竅,我帶你去。”石猴拉住風歧的手,他們腳下的堅石融化成泥漿一般。
“嗯?這是土遁?”
風歧七竅之處連忙生出羽毛。
下一刻,就好像是被猛拽入沼澤之中,窒息、泥濘。
好似有泥漿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直到耳邊再度傳來幽幽聲音:“到了。”
……
“這是什么地方?”風歧臉上羽毛消失。
抬眼看去四周只見黑暗,粘稠的黑暗,帶來相比于剛才土遁更令人窒息的絕望。
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遏住人的靈魂。
幸好,幸好這黑暗之中還有一盞燭火靜靜燃燒,明亮一方,就像是風暴中的燈塔,在絕望中給人希望、指引。
就連風歧緊繃的精神都不由得松懈下來,泛起陣陣困倦。
但左右看去,石猴已經消失不見。
風歧強打起精神,絲毫不敢懈怠放松。
沉默之中,他的眼中泛起茫然、退怯,卻又有著濃重的期待。
這是他在原身情感的基礎上加以自己的演繹。
“好孩子,上前來,讓師父好好看看你。”沉默不知多久,深處黑暗之中終于傳來粗糲的聲音,語氣之中滿是親昵與柔和。
隨著這聲音響起,其中的態度,讓風歧緊繃的心弦頓時放松下來。
與此同時,術種之中又涌現出一股復雜而強烈的情感,委屈、崇敬、親昵,交雜在一起。
甚至膝間泛軟,當場就想跪下身去。
這就是原身的師父!
對他有救命、養育、傳道,再造之恩的師父!
僅一句話就將其情緒盡數調動起來,就讓他,或者說是原身生出下拜的沖動。
他不由得贊嘆。
這石猿老人果真是將原身拿捏的死死的。
只是可惜站在他身前的不是那個飛鶴,而是風歧。
不過他沒有壓抑那股情緒,老猿靜坐,任由那情感勃發,任哪個有讀心之術的術士來了也只能看到師徒情深。
他也不動,只是倔強的站在原地,但冷冽的臉上嘴角微微抽動,好似想說什么,卻又不敢說一半,帶著一股陌生感,眼眶頓時不爭氣的發紅,豆大的淚珠珠簾一般滾落,眼中滿是委屈與倔強。
寂靜。
石猿老人只是下意識的發出一句親昵的問話,卻沒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幅場景,面前少年竟會是這樣的反應,讓他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么。
這時,石室內空蕩寂靜被吸氣聲打破,只見風歧僵硬的臉上鼻孔張開,發出抽泣的聲音。
這樣一幅表情不可謂不別扭,那張帶著嬰兒肥的臉就好像是一張怪異的面具,僵硬。
面具之后卻是一個倔強的少年發出哭泣。
委屈,滿滿的委屈。
好似那親密的孺慕之情、師生之情,傳道之情都化作了此刻僵硬而別扭的委屈。
石猿老人看著面前少年那僵硬而別扭的臉,頓時想起了那個滿眼仇恨的孩子。
他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物傷其類的惋惜與錯愕,惋惜這孩子有能夠修成禁術的天賦,可結果竟然卻是將自己獻祭給了黑日。錯愕的是這孩子仇恨的面具戴的太久,此刻竟是粘在臉上拔都拔不下來了。
但也只有一絲。
他將那門禁術放在那里釣了那么久的魚,但敢于嘗試者從來寥寥無幾,成功者更是一個沒有。
面前這少年也因此蹉跎十年,他早都已經忘了還有這件事。
“孩子,苦了你了。”就在風歧眼淚都快要流干的時候,黑暗之中終于傳來一聲嘆息。
只見面前重重黑暗蕩開,顯露出一尊數米高巨大石像。
這石像雕的極為傳神,好似蛟蟒般肌肉線條彰顯彰顯龐然大力,兇悍猙獰的猿臉上卻帶著慈祥,連臉上的毛發都纖毫畢現。
石像走上前來,他輕撫著風歧的頭,一邊道:“好孩子,師父都明白,都明白。”
而隨著石猿老人如此親昵的舉動,那股情緒竟然驟然攀升,對石猿老人的復雜情感頓時噴涌。
他任由那股情感噴薄而出,此時需要真情流露。
當即抱住石像粗壯的大腿淚如雨下,哭出聲來。
石猿老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愣,下意識想躲,但沒能躲開,便強忍著任由風歧抱住。
風歧卻好似找到依靠了一般,他的哭聲漸漸從嗚咽,到悲怮,直到放聲大哭。
好似要把心中憋攢了近十年的思念、委屈、苦難,盡數隨著眼淚釋放。
簡直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哭吧,哭吧,孩子。”石像的大手輕撫著他的背,任由風歧將眼淚鼻涕抹在他身上。
與此同時,他的神魂在風歧身上輕輕拂過,正在此時,只見風歧身上竟浮現出道道黑暗,將他神魂侵蝕。
“黑日印記!”他心中一驚,連忙便將那那縷神魂切斷,發自神魂的痛楚讓他不禁手抖。
而風歧體內老猿只覺金鶴微微異動,但此刻正是情感勃發之時,自然也并未在意。
石猿老人強裝無事發生,繼續輕撫這風歧。
“呼。”
不知為何,風歧心中陡然一松長出一口氣。
曾經有入觀燒香的善信告訴過他,哭是一門學問,“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句話里“哭”不是關鍵,“會哭”才是!
他明白現在至少不會讓石猿老人看出什么不對勁,而后直接打死了。
既然如此,那就也沒必要再哭了。
風歧似乎是驚醒過來,忽然之間松開抱著的手,連連后退。
石猿老人愕然的將手浮在半空,看著對面的童兒將自己心中那洶涌澎湃的情感死死壓下。
那稚嫩而冷峻的好似一張面具的詭異面龐上微微抽動,似在壓抑著什么。
他剛想說什么,然后又想到什么,連忙生疏的整理著身上破舊的,洗得發白,盡是破洞的麻衣。
也整理不出什么體面的樣子。
但還是將一個個破舊的痕跡盡數藏起來。
“弟子失態了,還請師父原諒。”他恭敬的躬身一禮。
與此同時,他不由得心生疑惑,這石猿老人態度如此之好,那對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企圖呢?
那石猴又為何是那副藏也藏不住的排斥?
他心中瘋狂思索著原因,忽然靈光一閃。
想到一個可能。
他當即好似剛剛想起什么一般。有些神秘夾雜著狂熱道:“師父,弟子因禁術困頓十載,前日終于悟透其中關竅,這禁術之威非比尋常,請恕弟子冒犯,將這其中關竅為您一一講出。”
說著他雙眼中終于泛起精光,死死盯著石猿老人,好似得到什么了不得的好東西要跟自家長輩分享一般,還帶有一絲扭捏。
實則卻是想要看他到底什么反應。
只見石猿老人當即面色一抖。